岁岁又累又痛，这一昏迷就足足睡了一夜。她是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的，伸手一摸，那箭果然还留在身体里。岁岁撑着坐起来，捧着碗的大娘急忙跑过来，“小娘子可不能乱动，先躺下。”

大娘身上衣服有几处是打了补丁的，但收拾的很干净，应该就是附近的农家。岁岁真诚的跟她道谢，“是大娘救了我吗？”

“是我家那口子和我儿子把你带回来的。这儿是桃花村，你受了伤又昏死过去了，我还以为你熬不过去了……小娘子，你怀孕了？”村里在山里头出行都不便，往日里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找村里的赤脚郎中。

医术好不好的也说不准，但滑脉还是把的出的。

岁岁也没否认，直接就承认了，“有四个多月了。”她摸摸自己的小腹，又有些担心，“大娘，我的孩子没事吧！”

“村里的何郎中说没事，不过给你抓了安胎药，你快些喝了。”大娘将药碗捧到岁岁面前，面有难色道：“但是你这伤不好弄，这箭是一定要弄出来的。可你如今怀了孩子不能瞎用药，何郎中的意思是要你咬牙硬忍着。”

她小时候听阿爷说过故事，说那关公刮骨疗伤就是因为没有麻沸散，所以咬着牙石更挺过来的。宋柘年纪小，最是崇拜这种大英雄，小手拍的通红。岁岁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学一回关公，可她也清楚这伤口再不处理就完了。

如果陆霓裳此时在这里她兴许还能有其他法子，可此刻也只能这样了。她将安胎药喝完了，视死如归般道：“劳烦大娘喊那位何郎中进来吧！”

何郎中原是游医，祖上确实有些本事的，但他天赋有限，后来就在这桃花村安心住下了。他处理伤口的手法挺老练的，大娘偷偷同她说：“桃花村许多男人都是猎户，总有些伤，都是何郎中处理的。”

“小娘子这伤口有些难弄啊！”何郎中正是花甲之年，不过精神奕奕，动作也很有条不紊。岁岁望着他那一套刀具心里发憷，“非得挖出来吗？”

“这种箭矢特制的，箭簇一旦刺入体内两边的倒钩就自动弹出来，深深的扎进肉里。拔，是拔不出来的。小娘子要吃些苦头了！”何郎中一切用物备齐，他递给岁岁一块厚木塞，“咬住吧！别回头撑不住头把舌头给咬咯！”

岁岁接过后用力咬住，那头何郎中也再次净手，他手持用火烤过的小刀逼近岁岁。

真的是太疼了！

那刀片摁在肌肤上，起先是灼热，好像要将她的皮肤都烫坏了一样。然后何郎中迅速拉开皮肤，皮肉被划开的那一瞬间岁岁猛然咬紧了木塞。更疼的却还在后面，那倒钩深深嵌在肉里，何郎中必须要往下挖，将倒钩起出来才行。

鲜血汩汩的往外流，岁岁疼得都快没知觉了，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要死了。她从来没有这样疼过，那刀子不停地在肉里来回挖，她只觉得自己的血肉都要被搅碎了，那种疼痛一下又一下，不给她一点缓和的余地。

她疼得浑身都在冒冷汗，侯在边上的大娘生怕她扛不住急忙上前摁住她，“娘子千万别动，再熬一熬，很快就结束了。”

结束的时候她口里的木塞上牙印深深，岁岁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等伤口包扎完后她虚脱的歪在一边，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多谢何郎中了。”

“娘子好性子，我还真怕你扛不住要死命挣扎了。”何郎中将箭扔在水盆中，鲜血即刻染红了一整盆水。他净完了手留下了药粉，药他会回去抓好再送来。岁岁过意不去，便让大娘将她的小挎包找出来，从里头掏了一枚金花生出来。

“娘子客气了，我这些原也不值的。”何郎中不肯要，岁岁却坚持，他只得收了。

“您救了我的性命，这些是应该的。”这些东西原本也不是她能拥有的，等郎中走后她又把剩下的金花生都给了大娘，“这段日子还要唠叨您了。”

她这种状况肯定要休养许久，但她需要有人出去给周月沉送个信。可是谁知道这桃花村到底是什么地方，离浔北军营到底又有多远……外头会不会有人盯着，会不会还没见到周月沉就被坏人拦下了。

她心里想了一堆，到底还是拿不定主意。出门在外总要小心行事的，她不可能毫无戒心的去相信这里的人。她不愿意将人想的那么坏，可凡事多个心眼总没错的。

何郎中的药里有安神的作用，岁岁喝了以后昏昏欲睡，大娘给她捻捻被子，“且放心睡吧！”

大娘的掌心有些粗糙，那是常年干后后留下的茧子。但她的掌心温暖干燥，让她想起了自己的阿娘。她从前不舒服的时候阿娘总会搂着她、陪着她，阿娘怀里也很温暖，让她有十足的安心感。

岁岁在大娘轻柔慈爱的声音里慢慢闭上了眼睛，这一觉她睡得很舒服，一直睡到了天亮。再醒来的时候伤口也没有那么疼了，岁岁精神也好多了，外头有个绑着辫子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个碗怯生生的看着岁岁。

第65章 拔箭

小丫头瞧着也就八九岁的模样，身上衣服穿的也不好，人也瘦瘦的。岁岁冲着她招手，小丫头这才过来了，将碗递给她，“阿娘要我送来的。”

大娘家两个男人都是猎户，家里是不缺肉的，更何况又收了岁岁的金花生。所以大方的给岁岁炖了一只野鸡，那汤里的油花已经被细心的撇去了，剩下的清汤冒着热气，食物的香气更是往鼻子里扑。岁岁腹中早就唱起了空城计，她捧着碗慢慢的喝，一边喝一边同小丫头聊天。

小丫头天真，问什么答什么。一碗汤喝完岁岁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大娘男人姓陈，是这桃花村的猎户。这桃花村住的人不多，也就十来户，都是以打猎为生，每隔一段时间都去城里卖货。岁岁运气好，再有五天陈家的男人又要进城了。

严格说起来救她的人是小丫头的哥哥，便是那个洞口处的少年郎，名唤陈鸣。每回都是他背着东西走出山里去城中卖货的，岁岁心中有了计较，“你能不能帮我把你哥哥叫过来？”

陈鸣今年才十五岁，身量却也很高，少年郎朝气蓬勃的，大约也是没见过太多的女子。他同岁岁说话的时候脸总是通红的，“娘子有什么吩咐？”

“我能不能请你帮我给我夫君递一个口信？”她将匕首递过去，“我同我夫君走散了，他现在肯定很着急，但我受了伤不方便走动。”

陈鸣拍拍胸脯打包票，“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娘子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把口信送到！”

沈承带着人离开了大营，赶到了梅庵。之前留给岁岁的几个暗卫已经将前后门都守住了，沈承又增加了人手，这下整个庵堂绝不会有人能出去了。

“人还没下落？”沈承带人进去，所有的姑子都被圈在一处，他目光一扫，其中一个姑子竟然还对他抛媚眼。沈承心中直打恶心，赶紧挪开了眼睛。

暗卫摇头，“庵堂里都搜了一遍，还是没有宋姑娘的踪迹。”不过他却有别的发现，他将手里的对牌递上去。

沈承只看了两眼，这玩意眼熟的很，他到浔州后见过几次，想忘都难。沈承好笑，随手将对牌往边上的桌子一丢，“这个郡守真是有本事啊！”

他命人将这个消息先送回给周月沉。自己在庵堂里走了一遍，仍旧是没有什么收获。他停下脚步，目光在尼姑群里兜了一圈，随手指了一个，“把那个尼姑给我揪出来。”

偌大的院子里都是人，沈承命人脱了椅子来，其他人都站着就他一个坐着。那尼姑正是豆蔻，此时跪在不远处，偏人还不老实，时常偷瞧沈承。

暗卫告诉他郡守的对牌就是在这个叫豆蔻的尼姑房里发现的。沈承一声哼，“好一个佛门清净之地，一个个的都是方外之人，都是要侍奉菩萨的，可偏要入这滚滚红尘。”

豆蔻没遇见过这样风姿卓越的人。她以往接的客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就算有几个年轻的可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根本没有像沈承这般孔武有力的。可沈承说出来的话不中听，她把头垂的更低了。

沈承笑了，“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的，你想糊弄别人我管不着，可我这里我劝你还是早歇了这份心。”他翘起二郎腿，低头玩自己的手指，“我再问你一遍，人去哪儿了？”

豆蔻摇头，“贫尼如何知道？公子真是说笑了，你们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来将我们都圈在一处，不许进也不许出，我们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啊……”突然飞过来的匕首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豆蔻最是宝贝自己的脸了，急忙捂着疯狂大叫：“我的脸！我的脸毁了！”

“把那缸水给我抬过来。”沈承指着院子一角的一个小水缸，里头养着莲，沈承辣手摧花，将莲扒拉出来一丢。他叹叹气，“真是可怜这些莲了，分明吃出淤泥不染，是美好的象征。摆在这里，果真是糟践了！”

他命人反剪着豆蔻的人，把她抵在水缸边上。豆蔻此时目光癫狂，脸上还是流血，沈承双手撑着水缸边缘，“你现在说还来得及。”

豆蔻还是不说，沈承送耸肩，“那你可怪不得我不懂怜香惜玉了。”他一声令下，豆蔻便被强行摁进水缸里。那水缸口径不大，但是不浅，豆蔻被摁进去后拼命挣扎，但是女子的力量哪里比得过男人。

沈承抬手，暗卫将豆蔻拎起来，她身上水淋淋的，此时看沈承就像看到了地狱里的恶鬼一样。沈承露出一口大白牙，“你还不肯说吗？”

豆蔻到底扛不住能招的全招了，“这就是个暗女昌窑子，白日里诵经……夜里就挂起红灯笼接客，郡守是我们的常客，据说也是他做中间人……不光有大梁人还总有其他小国的人，他们常会在后山的密室里谈话，有时也会叫我们过去作陪。”

她说的语无伦次，但其中的信息含量不少了。沈承脸上的笑容退去，“继续看着她们，挑二十个人跟我去后山。”

豆蔻被扔到地上，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她去看师太，可是后者只管转着佛珠诵经。豆蔻忽然生出了一股蛮力，她爬着过去，掐住了师太的脖子，“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生！你明知这里是什么肮脏地方，你不说，你不光毁了我，你还毁了这里所有人！”

师太手中的佛珠跌在地上散落了一地，豆蔻骑上去狠狠的撕扯她，“你口口声声说着出家人要六根清净要慈悲为怀，可你瞧瞧你做的是什么事情！我们下贱、自甘堕落……可谁生来就是这样的，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你怎么还能将我们推进深渊里呢！”

师太脸上都被挠破了，血口子一道道的，可没有人来拉开豆蔻。她只能自救，狠狠将豆蔻一推，一遍咳嗽一遍讥讽，“你第一次接客是被迫的，可后来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肯再下山了。豆蔻，你发了疯的想做人上人，可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你以为你只是身子脏吗？你的灵魂都被染黑了，这梅庵再不好，可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里？”

豆蔻一愣，旋即趴在地上闷声大哭起来。

沈承到了后山，他跟霍恒跟随周月沉从小一起跟着大儒读书，看过许多的书，其中也有不少杂书。他在石头上摸索了一下就找到了石门的机关，等那洞口露出来后他命十个人守在外头，“拿火把来！”

以他为首，十来个人都举着火把，这一条漆黑的通道瞬间被划亮。沈承一路走来发现两边的石壁上都刻着许多的画，那些图案画的并不是大梁能有的，而是其他小国的各种故事和人物。

“这不是造反这是什么。”沈承一一看过，“浔州这地方还真是有出息啊！一个个的怕不是画本子看过了，竟然想谋反，都是嫌命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