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老板腿上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本来就是个怯弱的性子，面对这样的质问，心里早就承受不住，连反驳都不知要如何反驳。

裴寂浅浅勾起唇角，眼眸里的冰冷直直刺入蜡烛老板心房。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缓，却仿佛带着无数的冰刀，一刀刀割在蜡烛老板身上。

“今日下午，郑娘子意外腹痛，如厕两次，”裴寂道，“第一次你偷偷过去看过，确定周二死了。”

“但是回去之后你左思右想，觉得那酒壶就是杀人之器，万一留下了证据，暴露你怎么办呢？”

裴寂忽然叹息一声。

那声音仿佛落偏了的铡刀，只削掉蜡烛老板脖颈后的一片皮肉。

没有伤筋动骨，却疼入心肺。

“唉，你还是不够坚定，若是你不去看，不去把那壶酒拿走，这个案子郑娘子翻不了身了。”

裴寂看着他，眉眼弯弯，笑容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蜡烛老板却抖如筛糠，根本不敢看他。

赵衙差拱手上前：“世子，您的意思是，要去蜡烛铺子搜一搜？”

裴寂想了想，道：“大抵就在他的钱匣子里。”

另一名年轻的衙差迅速往蜡烛铺子跑。

蜡烛老板抱着头，整个人如同瘫软的烂泥，再也聚拢不成人形。

待到此刻，郑娘子也终于明白，是他杀了周二。

她忽然挣脱开女帮工的钳制，整个人扑到蜡烛老板身上，又捶又打，凄厉地哭嚎起来。

“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为何要害我！”

她的哭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回荡，让人听了心生难过。

蜡烛老板被她连捶带打，根本就不反抗，他也没必要反抗了。

可听到她的哭喊，他却猛地抬起头，看向了郑娘子。

“无冤无仇？就因为帮你搬了几次箱子，你家那个酗酒的畜生就过来我铺子里闹事，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做坏了那批货？”

“之后他又来假惺惺要借我钱，却不告诉我要付利息，等到我好不容易还完了本金，他才说还有二两银子的利息，”蜡烛老板抱着头，眼睛里也流出泪来，“他说，若是我不给他那利息，他就每日都过来打我，打到我在这混不下去为止。”

周二是实打实的恶人，可郑娘子何其无辜。

郑娘子哭得眼泪都掉下来：“你可以报官啊。”

蜡烛老板面色惨白，他抬眸看向她，眼睛里有着晦涩不明的颜色。

那一眼太深，让人看不出端倪。

“我生了重病，时日无多，反正我也要死了，与其报官，倒是不如带着他一起走。”

“而你，我看到你整日里受气包的样子，我就厌恶。”

这话听起来很是无理取闹。

但步云霓却发现郑娘子松开了手，她后退半步，掩面而泣。

“你何必呢，何必呢。”

蜡烛老板惨笑出声，他仰头笑了一会儿，才看向裴寂。

“这位公子当真是神探，说的一字不错。”

此时，年轻衙差手里捧着个木盒，快步从蜡烛铺子出来。

“找到了，找到了，这里确实有一壶酒。”

赵衙差冲裴寂拱拱手，过去把蜡烛老板提溜起来。

他骨瘦如柴，仿佛一缕青烟，一把就被提了起来。

“走吧，”赵衙差道，“有什么冤屈，有什么不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回去同我们大老爷交代。”

他给蜡烛老板戴上枷锁。

蜡烛老板低着头，他盯着脚尖，似乎在回忆前三十年的苦痛过往。

这个案子干脆利落了结，凶手已经伏法，已经不需要再额外侦查。

赵衙差上了前来，同裴寂拱手：“多谢世子出手相助，免除了咱们不少事。”

他倒是机灵，还替自家大老爷说好话。

“咱们霍明府最是细致入微，这样的杀人命案不会迅速结案，小的今日把郑娘子带回去，也不一定就会直接定罪。”

但是最终能查出什么，也是看命了。

若这蜡烛老板一直藏着这酒瓶子，那这案子一定会水落石出，若他扔了，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这些赵衙差不说，但裴寂心里却明白。

他淡淡一笑，依旧是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只是路过而已，不用同明府大人多言，”裴寂意味深长，“赵衙差，这也是你办事谨慎啊。”

赵衙差毕竟在官府里混迹十余年，一听就明白了，他激动地同裴寂拱手：“多谢世子。”

裴寂摆摆手，回身就要离开，却见步云霓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了呆立在边上的郑娘子。

郑娘子呆呆接过帕子，才发现那帕子是云丝的，立即就不敢用了：“这位小姐……”

她其实注意到，这位年轻小姐是跟在公子身后的，两个人应当认识。

郑娘子木讷地看着他们把周二的尸体从铺子里抬出来，看着他们带走蜡烛老板，看着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一个个离去，最终看向了也有些回不过神的周三。

在她的眼眸里，刚刚升起的星芒又散了去。

“我以后要如何过活的？”

郑娘子还是把帕子还给了步云霓，她从袖中取出自己的丝麻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

“这铺子大抵也开不下去了。”

步云霓想了想，道：“天下之大哪里都能为家，你如今已经没有家了，倒是可以再找一个家。”

郑娘子抬起头看她，忽然问：“小姐是哪里人？”

步云霓笑了，实话实说：“我是玉京人。”

“玉京啊，玉京繁华吗？”

步云霓点头：“很繁华，很漂亮，东西市也不比不夜城差。”

“当年二郎要来不夜城，说凭借我的手艺，一定可以在不夜城扎根，”郑娘子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可这里太过繁华，繁华迷了他的眼睛，也迷了他的心。”

“这里终究不属于我。”

步云霓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低声道：“你可以找到属于你的地方。”

“郑娘子，祝你好运。”

郑娘子抬头看她，眼睛里重新有了神采。

“小姐，多谢你救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