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不算离奇的谋杀案在裴寂的加持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告破了。

等观众散去，事主也一一离去，步云霓才看着郑娘子一步步走向最里面的第三家店铺。

那个芝麻糖店的老板娘取了件褙子出来，披在了她身上。

步云霓转过身，才看到裴寂站在走廊的拐角处，身后是灯光明亮的走廊，身前是一盏红灯笼。

明亮的光照耀在他脸上，他整个人好似都在发光。

这一刻，步云霓似乎能想象得到，四月春闱，他高中一甲状元，那时打马游街的时候，是何种的风光。

步云霓快步来到裴寂面前，真心实意同他致谢：“多谢世子。”

裴寂薄唇微弯，脸上有着温和的笑。

他道：“你是否也看出来了？”

步云霓顿了顿，却还是由衷赞叹：“世子有着赤子之心，温柔待世人，你救了郑娘子一条命。”

裴寂淡淡笑了：“你亦然。”

他们都看出来，蜡烛老板最终杀害周二，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已经没有活下去期许的郑娘子。

她面容消瘦而苍白，眼睛里的光早就熄灭了，只剩下一个蜡烛根。

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死的就会是她。

蜡烛老板自己也说，他生了重病，时日无多，还不如趁着最后，救一条命是一条命。

步云霓垂下眼眸，看着他手里的红灯笼。

灯笼很简单，小小的一个，里面是一根圆墩墩的蜡烛。

燃烧自己，点亮别人。

“他把那瓶酒拿出来，不是因为害怕慌张，他是想把这事栽赃给周三。”

“所以他最后拦了一下赵衙差，跟他说周三也有嫌疑，就是要给赵衙差加深印象，让他们关注周三。”

裴寂赞许地点了点头：“小姐相当聪慧，倒是适合做刑名。”

“小女无状，让世子见笑了，”步云霓道，“我还有一点想不通，想请世子解惑。”

裴寂道：“你说。”

步云霓想了想，问：“他如何能确定衙差过几日能查到周三家，他又如何能肯定周三会在午时前抵达不夜城？还有，世子为何会猜测那瓶酒放在了钱匣里？”

这几个问题非常精准，几乎就是这个案子唯一让人不解的地方。

尤其是蜡烛老板的行为动机，一旦看出他杀人是为了保护人这一点，这些就成了疑点。

裴寂看着楼下嬉闹的人群，看着那些幸福的家庭，看着孩子们欢快的奔跑着，他道：“蜡烛老板都不能确定。”

“因为他自己就是殉道者，”裴寂想了想道，“若是衙门查不到周三身上，或者他没机会给周三栽赃陷害，那他就自己去自首，把郑娘子换出来。”

“他总归要死的，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死有更大的价值。”

“还有周三为何会在午时来不夜城，我猜他其实是去赌了，虽然大祁明令禁止不能开设赌庄，但不夜城这样的地方，总会有人愿意涉险的。”

步云霓若有所思：“所以蜡烛老板问他，你有钱结婚吗？”

他是个烂赌鬼，哪里会有钱呢？

步云霓点点头，觉得这些都说得通了。

她看向裴寂，等待最后一个答案。

裴寂轻咳一声，眼神有些飘忽。

“最后一个是我胡说的，”裴寂道，“随口一说，就是为了吓唬蜡烛老板，没想到让我说中了。”

步云霓：“……”

新科状元就是厉害，随口一说都能猜中。

说完了这些，步云霓还是同裴寂再行一礼。

虽然他方才叮嘱过赵衙差，不要同明府透露他的身份，但赵衙差是不可能不跟顶头上司汇报的，这么一来，他来过不夜城的行踪就会被人知晓。

步云霓不知道若她不开口，裴寂是否会出手，但裴寂的出手相救却是她开口恳请之后的事。

无论如何，都是她欠了一个人情。

步云霓想了想，也郑重对裴寂见礼：“世子安好，小女永安伯之二女，多谢世子宽仁善良，救人一命。”

听到她是永安伯之女，裴寂略有些惊讶。

因为永安伯的两个女儿很有名，一个自然是玉京闺秀步云歌，另一个则是歌声动听，听闻也十分美丽的步云烟。

至于这个二女儿，倒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慧名。

如今得见，他大抵能猜出一些，却没想到她竟如此聪慧，这个小小的案子她也一眼看到了根本。

两个人说到这里，裴寂眼眸中染了笑，他伸出手，对步云霓道：“步二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步云霓垂眸看着他干净修长的手，抿了抿嘴唇，还是伸出了手，同他的交握在了一起。

出乎意料的是，看上去温文尔雅，古道热肠的裴寂，此刻的手却有些冷。

步云霓还来不及抽回手，裴寂倒是果断松开了手。

他同步云霓点点头：“步二小姐，后会有期。”

如此说着，他转身离开，步云霓也快步去寻了顾妈妈，一行人很快就下了二楼。

等到她那边瞧不见了，裴寂身后的松庭才开口：“世子，小的记得，永安伯同方家的家主关系不错。”

如今宫中，皇后之下最得宠的便是方贵妃。

“永安伯同方家关系好，不代表他们跟冯家关系就差，”裴寂淡淡道，“按制，当年老永安伯故去的时候，永安伯是要降等袭爵的。”

永安伯之下就只剩下车骑都尉这种虚爵了，毫无用处，只能徒增笑柄。

松庭安静听裴寂说，脑中急转，心里认真记着世子说的每一句话。

“难怪这位步二小姐如此聪慧，她有那样一个父亲，就不可能是个傻子。”

裴寂笑笑，一甩灯笼，对松庭道：“胡说八道，明明是步二小姐自己冰雪聪明。”

另一边，步云霓安慰了一会儿顾妈妈，同她说案子已经解决了，顾妈妈才略微缓和过来。

“这可怜见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那郑娘子以后可怎么办？”

步云霓不知道郑娘子以后如何，最起码现在她活了下来。

从楼中出来，外面已经是一日中最热闹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杂耍艺人在街上表演，引得众人的满堂彩。

戏院之前，还有个做皮影戏的班子，前面围满了好奇的孩童。

在这一片热闹里，步云霓让红穗去买了些瓜子点心，便从不夜城里出来。

回头再看，不夜城灯火通明，花灯璀璨。

有道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