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是是是。”小内侍连连点头应是，不明白总管大人为何今日，格外的小心和谨慎，陛下不都已经醒过来了吗？

“去吧。”黄内侍交代下去之后，自己这才带着一小内侍，匆匆忙忙的赶去了曹议司。他亲自前去曹议司不单是为了催折子，主要目的还是想告诉相国大人君王现在的状态不妙，希望这位足智多谋的相国大人能想个法子出来，即便没有法子也能开导开导君王。

曹议司内，颜伯如坐在书案后处理公务，听见下人来报，说宫里的内侍总管来了。虽然这老内侍还未道明自己的来意，但颜伯如已经猜到了他今天前来，所为何事。其实，从那则消息开始在上墉城内流传的时候，颜伯如就料到了会有今天。

颜伯如将手里那本北禺送来的文书合上，正好这老内侍进到屋内。黄内侍给颜伯如行礼后，将君王吩咐自己前来催促折子的事说了一遍。

颜伯如指了指另一边的几本折子道：“原本已经整理完毕，正要送过去。正巧又送了一批加急的折子过来，这才耽误了时间，还烦劳你稍等片刻，马上就好了......”

黄内侍听见这话，心里一亮，暗道：不愧是相国大人，当真是心思玲珑，知道自己不是专程为这事儿而来。当即答道：“不碍事，老奴就在这里等着就是。”

待屋内只剩下他二人时，黄内侍便将君王的状态一一讲述了出来，颜伯如一边听一边皱眉，心道：不妙，这状态比当时长公主离世时还要严重。也不知道是君王对那位殿下感情深厚，还是这短短一个月内，接连遭受两次这样大的打击，所以情况才会更严重？站在颜伯如的角度上，他只希望是后一种猜测，可如果实情是前一种呢？那就有些不好办叻。

“相国大人、相国大人？！”黄内侍见颜伯如听着听着，竟开始走神，情急之下连唤两声，这都什么时候了，相国大人还在走神。

颜伯如连忙回神，应道：“老夫听着了。”

“哎呀，相国大人您现在可不能只是听着啊，您得拿个法子出来才是啊......”黄内侍着急，本来还希望相国大人能有个法子的，哪知道这相国大人也像是没了主意。

“放心，没事的。别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让外人看见，还以为南离遭逢大变了呢，别没事儿老自己吓自己的，啊......”颜伯如对黄内侍道：“一会儿这折子老夫随你一同送去，我去看看他。”

或许是被相国大人这沉稳持重的神情影响，也或许是黄内侍自己愿意去相信君王真的没事，听完这话后，他心里总算安定下来。

其实颜伯如此时的内心，没他话里说的那么淡定和从容。他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他知道这孩子的性子，除了吃软不吃硬之外，还有就是遇强则强。强大的困难不仅不能将其打倒，反而还会促使其快速成长。

这孩子从小就历经了不少的磨难，在一次次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没有将这孩子打倒；敌军逼至都城时也没有将其压垮；所以他有理由相信这次的情伤，也不会让这孩子退缩。虽然过程会很痛苦和折磨，但只要他熬过了去了，就有一片新天地在等着他。没见这种状态下，人还想着要批阅折子，处理公务吗？颜伯如尽量用这个理由安慰着自己。

然而当颜伯如站在君王跟前时，他就知道那个理由不管用了，事情的严重程度有些超出他的预估，变得有些棘手了。他颜伯如天下学子公认的博学多识之人，治国之道，他信手拈来；为人师表，他也驾轻就熟，但惟独开解这被情所困之人，他是束手无策。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他不擅长的......

其实君王现在的状态倒也还好，只除了脸色煞白，眼中没有光彩外，倒与平常无异，至少从表面看上去是这样的。但颜伯如会大感不妙和棘手，是因为在此时的君王身上，他竟然看见了先王的影子。先王后新丧时，先王萧淮也是这副模样。

颜伯如捋着胡须，那快要被他遗忘的焦虑又重新出现，这父子俩怎么都一个样啊？这叫自己该如何是好？当年自己就开解不了先王，现在眼前这个小的，他能开解吗？向来心思敏捷，头脑灵活的相国大人，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沉甸甸的，一个头有两个大。

“仲父还有何事？”萧韶见颜伯如杵在这里半天，既不退下也不说话，就顾着捋他那胡须了，还一会儿敲脑袋按脖子的，便道：“仲父是身体不适吗？还是找个医官来瞧瞧好了。”说完便要吩咐黄内侍去传医官。

“无碍、无碍。”颜伯如连忙阻止，他现在虽然觉得头疼，但需要看医官的明显不是自己。可那真正需要看医官的人，却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竟让自己有些无从下手。哎，这开导为情所伤之人，从来就不是自己擅长的啊！偏偏这老的少的还都是个痴心、痴情的人，这不是在为难自己嘛？

“那仲父还有何事？”萧韶又问了一遍。

话里“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颜伯如只当没听懂，心道：那事情可就多了，但自己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见颜伯如这左右为难、万般话语无从说起的模样，萧韶心里其实有数，也知道颜伯如想说什么，但他此时却不想谈及任何关于那人的话题。不管是劝自己忘记的、还是放下的，亦或是劝直面的，他统统不想。

“陛下......”颜伯如在“节哀顺变”和“人死不能复生”，这两句开场白里犹豫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仲父没事的话就回去休息吧。”这次萧韶直接开口“赶人”了。

“哀思过度，不仅伤神还伤身啊，陛下......”最后，颜伯如只得干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作为开场话。他这样说是有依据的，当年先王就因为王后的离世而伤心欲绝，那段时日身体状况直线下降，一直到后来走出那段阴霾后，也大不如前。

当年“二王之乱”时会采用慢性微量的下毒方式，就是瞧准了这一点，先王早年身体伤了底子，服用同样的剂量、相同的时间，对试膳内侍无碍，对先王来说却致命。当年大的那个颜伯如就只能在一旁看着，如今还要看着小的这个也重蹈覆辙吗？

“仲父放心，我没事。”萧韶答道，他没有时间去伤心，他现在太弱小了，弱小到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他现在埋首在公务之中，不是想要逃避，而是想抓紧一切时间，做自己能做的事，尽量让自己强大一点，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弱小，让这样的事情再度重演。

当年阿爹去世之前就曾告诉过自己，“你如果觉得那些人无辜惨死，那就不要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如果不想这战乱的世界再死去更多无辜之人，那就去结束这纷争；你如果觉得阿爹错了，你是对的，那就去证明给阿爹看；你如果想让每个人都住进你的理想城邦，那就让自己变强，强到你的理想城邦，便是这整个天下的城邦。”

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一直谨记阿爹的教诲，也一直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然而还是不够。这世上每天还是有那么多人惨死；还是有那么多的人在遭受战乱的侵扰。他没照顾好阿姊，辜负了阿爹临终前的嘱托，甚至连自己的爱人他都护不了，这样弱小的自己哪有资格谈论“安天下”？

所以，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他要抓紧一切能利用的时间，来让自己强大起来。这样，那种锥心蚀骨的痛，便再也体会不到了吧？

颜伯如内心呐喊：你这哪像没事的样子啊！

萧韶看了看颜伯如捋胡须的手，快要把胡子给揪下来了，便道：“下手轻点吧，您那胡子没几根了......”

“哼。”颜伯如吹吹胡子瞪眼，他这是为了谁？还好意思说风凉话。

萧韶合上手里这本批好的折子，换了下一本，里面的内容看了一眼，便停住了笔，随即抬头对颜伯如道：“仲父以为，东渚的强大主要依托什么？”

“经济影响力、商人情报网，以及不俗的武力。”颜伯如想也不想的便答道，东渚这个国家他已经研究了几十年了，而作为他们即将要面临的对手，最近几年更甚，是以对方的优、缺点他都烂熟于心。

“你想做什么？”颜伯如心里大惊，连称呼都顾不上了。突然问起东渚的事，该不会是他心里想的那样吧？

据他所知，东渚最近几年不断介入他国事务，小国就明目张胆，不做丝毫掩饰，大国才稍微遮掩一二。曦祜自不必说，南离也有东渚的手介入，北禺也在其中，唯一影响较小的，就只有照月了。这不会是想直接和东渚对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