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纪事录
作者:此间须臾 | 分类:古言 | 字数:77.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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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第二百八十三章
萧韶将笔拿在手中,手指摩挲着笔杆,不答反问道:“西北那边,我们和几个小国、部落间的商贸进展得不错,仲父怎么看?”
“不足以动摇东渚在整个天下的经济地位。”颜伯如已经大致猜到君王的意图了,但却只能据实相告。
若想以那个小圈子来代替东渚在西北的影响,这个可以。毕竟体量小、且大家需求能互补,只要大家一条心,努努力还是可以做到的。但若想以此来撼动东渚在整个天下的地位,那就很难了。除非一种新的秩序产生......
萧韶听后点点头,不待再问,就听颜伯如又道:“其实要动摇东渚的地位,不用那么麻烦的......”
萧韶抬头看颜伯如,颜伯如缓缓道:“以力破巧。”
颜伯如想通了,既然自己没有开导为情所伤之人的能力,那就换个方式。君王既然想沉溺于国事之中,那就给他树立一个大的目标,转移转移他的注意力。君王有心剑指东渚,那就试着去做吧,反正他们迟早也会遇上。
颜伯如苦笑,事实上这件事已经刻不容缓了,从上次氏族遗老的事件中,东渚就已经参与其中了,若他们再不主动,以后就只能被动等着挨打了。只是现在,为时尚早,时机也不对。
“以力破巧......”萧韶把玩着笔杆,嘴里琢磨着相国大人这句话。
颜伯如点头道:“世人在谈及东渚时,都会被其繁荣的经济所吸引,从而忘记了他们立国的根本,其实是依仗海寇出身的武力。”
这一点倒是赞同的,也和他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当时自己也是这样和那人说起的,一想起当时两人说起这话时的场景,那本该早就痛得麻木的心,又开始了抽痛,萧韶立即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附和道:“不错,没有强大的武力做后盾,东渚商人的货物,早就被海寇山匪洗劫不知多少回了。”
“爻氏先祖以海寇发家,对于这点他们倒是颇有经验的,也知道该如何防范。”颜伯如无不讽刺的说。当年曦祜一家独大的时候,对与他并列五大国中的其余四国,都取了蔑称,与他们交好的东渚也没能幸免,被称作“东匪”便是这么来的。
“积累了大量财富后,爻氏先祖开始上岸谋生,因着其靠海,便看中了海盐的贸易。一开始并无起色,因为周边做这一行的小国和部落无数,数年的经营早已站稳了脚跟,爻氏先祖根本插不上手。后来他们是用自己的老本行,杀其人、灭其国,这才有了现在的东渚。”
“没有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便没有如今经济繁荣的东渚;而没有独占天下一半财富,也养不起那样强大的军队。所以,击溃他们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一力破十巧,直接摧毁他们作为后盾依仗的武力。”颜伯如总结道。
这话说来简单,做起来可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东渚如今的体量,经济第一毋庸置疑,武力虽不是第一,但也绝非外界传言的和照月一个等级。
要论武力当属北禺第一,本来那位殿下若能结束内乱,顺利继位,以两国目前的关系,还能联合抵御东渚施压。
可如今......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种种迹象都表明,北禺新王与东渚方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等这位新王继位,东渚的矛头便会对准南离。现在他只希望,其余各国不会有趁机渔利的心思。
但颜伯如知道这不可能,若今天东渚要对付的是曦祜,南离也不会放过这个取利的机会。要应对这个危机,也不是没有办法,原本联姻就是一个不错的方法,正好君王年少未娶,又姿容出众,各国贵女心向往之的数不胜数。可偏偏就杀出个阿史那诺来,不仅乱了君王的心,还把自己弄得一命呜呼了,现下联姻的事,更是提都不能提,这个方法也自然派不上用场。
你说喜欢就喜欢嘛,可弄得要生要死的这又是何必呢?
“老夫可以问陛下一个问题吧?”
“仲父请将。”
“陛下,为何要现在对上东渚。”颜伯如不是不赞成与东渚为敌,而是现在的南离对上东渚还有些尚早。他们应该趁着东渚还未将矛头准对南离的时候,积蓄力量才是。
萧韶终于将手中一直把玩着的笔放下,道:“氏族遗老一案中,东渚已经参与其中,企图乱我朝纲,动摇社稷......”君王将身体靠着椅背,仰头看着藻井上的纹路,道:“天下各国他们都想去插一手,我不想再看着他们这样继续嚣张下去,一副天下无人可奈我何的样子,太碍眼了。”
颜伯如算是听出来了,这还有替某人报仇的意思在里面啊。颜伯如现在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不去横插那一嘴,提纳妃和聘王后的事了,得罪人不说,还没达到预期的效果。
说不定等两人腻歪够了,哪天感情淡了,自然也就知道以大局为重,以国事为先了。现在两人正是感情浓的时候,人又死了,这不是彻底让君王将那位殿下刻在了心上,忘不了呢?简直是弄巧成拙啊!
相国大人这边正自我反省了,就听君王声音响起:“至于为何是现在,因为这个......”萧韶将手边一直压着的那本折子递给颜伯如。
颜伯如接过打开一看,上面的字迹他很熟悉,因为这字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这书写风格也是他看着一点点练出来的,这是他儿子的字。
整本折子上就写了两字——事成。
这两字儿写得龙飞凤舞、一蹴而就,最后成字那一点儿落笔颇重,可见书写之人当时心情应该很激动,即使前面写得很平稳,最后一笔却暴露了他的心态。以颜伯如对自己儿子的了解,这小子越是在重大的事情上,话就越少、也越简短。
联想着自己儿子如今在西北郡从事的事务,颜伯如陡然抬头去看君王,他指了指手中的折子,心潮澎湃激动间,喉头竟有些哽咽:“陛下,这是......真的?”虽然他知道儿子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反复确认。
“嗯,真的。”萧韶道,然后从书案暗匣内拿出几封书信,一并递给了颜伯如。
颜伯如接过,快速阅读起来。这几封书信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和日期,严格来说不应该叫书信,更像是某个人在日常工作中,随手记下的一些见闻和心得。语句不连贯不说,有些地方还前后自相矛盾。且不止这几封信来自不同的时段,就这同一张信纸上,墨迹的颜色都有不同,也就是说信中的内容不是同一天写下的。
但相国大人却没有去挑儿子信件中的语病,和书面的潦草和随意,常常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甚至有几张连背面都写满了字。但相国大人却对这些内容杂乱,书信杂乱的信件看得极为认真。
因为这些书信,是颜勎在鸣石研究过程中的一些记录总结和其他,里面的内容极为杂乱,有第一次研究时记录下的过程、产生的效果;也有研究失败时,带来的损失和人员伤亡记录,甚至还罗列了研究工具的损失和人员伤亡清单,及补偿意见;还有研究成功时,对结果的描述。甚至还有几首长短不一,内容不同的诗,有描写鸣石奇特威力的、也有赞美那些在研究过程中献出生命的人们。
墨迹最新的一页,只有一句诗“鸿蒙未分,乾坤独断,日月换新天。”这个“天”字的最后一笔和“事成”的“成”字最后那一点,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是他儿子同一时刻写下的。
看见那句“日月换新天”,老成持重的相国大人,今天第二次难得的心绪澎湃。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一开始他听到的都是不好的消息,后来甚至连消息都没了。他还纳闷怎么断了消息,原以为是研究受挫,这俩小子受到了打击,不愿意将这丢脸的事告诉他这老头儿,原来竟是瞒着自己,憋了个大的。
若这鸣石的效果真如儿子信中所说,飞沙走石,能使天地变色,不,就算这小子将效果夸大了,只要能达到这效果的一成,能不能换日月他不知道,扭转乾坤是够了。如他方才所言,对付东渚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是“以力破巧”,这“力”不就来了吗?有了这碾轧对手的力量,即便对方有再强大的武力和繁荣的经济,都不堪一击。
颜伯如现在放心了,君王还没有被爱人的逝去而冲昏头脑,没有自不量力的一意孤行,也没有拿整个国家和子民来冒险,打的也不是无准备的仗。
萧韶见仲父大人难得喜形于色的样子,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但心里却是不喜不悲。如果这东西能早一点出现,是不是很多事情都不会是现在的结果?但他却知道这世上没有如果,难道真的是天意吗?他们此生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