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彤面含忧戚，他望着这一群面如菜色之人，他们的目光呆滞，眼珠白灰，青黑的皮肤下面，裹着的肉层越来越簿。

\"喝吧，喝了就好。\"他见禾林兄妹俩，将汤药递在这些人手中，并低声安慰。

这些人无力言语，只用\"哎哟\"的呻吟声来回答她。

禾丹在递汤药时，才近距离仔细观察这些人，面黑肌瘦，两眼无光，因饥饿和疾病的折磨，呻吟声不断。

禾林的心中愤懑难耐，他折返至树荫取粥时，一拳击在树杆上。这时，他的眼中，全是京城中的歌舞升平，繁华奢淫。

他心中皇上的伟岸形象，正在一寸寸瓦解。

\"老天，要怎样做才能挽救苍生之苦？\"禾林在心中一遍遍问自己，他的眼中燃烧着怒火。

国正天心顺，官清民自安。

禾林已记不得这句诗的出处。但这句诗的释义他记得清楚，国家端正天意就顺。

\"难道，这是老天在惩戒，当今皇上的荒淫无度？″他为自己可怕的念头而颤抖了一下。

他奋力甩了甩头，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的愤怒又消失了，眼神也黯淡无光。

\"林儿，怎么啦？\"禾彤关切地询问声，更将禾林拉回了现实。

他看了爹灰白的头发，一股内疚自心中升腾。他说，\"爹，没事。只是头疼这一群饥难灾民而已。官仓不开，朝不施援，仅靠民间的善意施舍，是远远不够的。\"

他摸了摸袋子中的三百两银票，心道，\"这爹娘和妹妹的安身之钱，是万万不能动的。\"

禾彤若有所思，他像是问林儿，更像是问自己，\"林儿，京城不富足吗？怎么一路北上，反而灾民愈多，哀嚎遍野呢？\"

禾林听了爹之言，不敢回答。他顾左右而言其它，\"爹，我们该帮的，也差不多了。我们何时启程离开这里？″

禾彤也知林儿的难处，便不再追问。他回答说，\"在这里歇上一宿，再北上看看吧。\"

他看了看已无汤药的锅底，拿出了十两银票，递给了禾林，″林儿，再去买些大米吧，熬粥这些人喝。饥饿之后，只有喝粥才能续命。至于之后的事，就交给老天爷吧。\"

禾彤望着林儿的背影远去。他陷入了沉思，自己将林儿拴在身边，是不是太自私了？

\"爹！想什么呢？\"禾丹一脸笑容而至。

\"没事，瞎想。\"禾彤望着女儿白皙的脸庞，又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地。

\"爹，去那边坐坐吧，您也累了快一天了。\"禾丹说完，又笑着挽爹坐下。

\"笑笑，先煮开水，把针消毒了。\"禾丹听了爹的话，笑自己，\"爹，我咋把这事儿忘了呢？\"

禾彤也笑了，他说，\"你呀，总是弄了这头，忘了那头。以后记得，用完针后，立即消毒。″

\"爹，记住了。\"禾丹别了禾彤一眼，心道，\"说这么多，我还有脸吗？″她又望了望四周，\"幸好，哥哥不在，指不定又要笑话我呢。″

禾丹对于苦难，印象深刻。但她不想一直被苦难二字拽住，她通常用笑来化解苦难。即便笑不出来，她也会在镜子里，努力让自己保持笑脸。

一群人好多天没见粥样了，当他们闻到锅中的米香时，都不约而同挤身上前，想先用闻来饱腹。

\"没看见脚吗？\"一位并没疾病的青年人，朝旁边走路不稳的中年人吼道。虽然同样的皮肉包骨，但气势不一样。

中年男人不断地给青年人赔小心，\"对不住，对不住！\"轻言细语中，惊恐着双眼，好像特怕青年人的拳头挥向自己。

果然，青年人扬起了拳头，但他的眼光，又恰好遇上禾林的严厉眼神，他只好悻悻地放下。

他趁禾林一个转身，马上闪身上前，这前两人也不敢出声，只低着头望着地面，随人群慢慢前移。

领粥时，神态各异。

老实而心善的人，会弓着腰，面部线条柔和，用眼睛说话，\"活菩萨呀！\"

心恶奸滑之人，暴戾之气随时喷面而出，会挺直腰板说，\"怎么才给我打这么一点？\"一副全粥该让我喝的贪婪模样。

褪了官服的官差，哪里受得了这等气。他把勺子一摔，\"要不要全端走？\"

怒目之下，要求多打的人，气焰完全消了。又换了一副奴才相，点头哈腰，\"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别挤，别抢。都有份，都有份！\"禾林忍着汗臭味，维持着人群秩序，他的话也是给那些走得慢，走不动的人一颗定心丸。

禾彤看着每个人递过来的碗，大小不一。无论怎样磨损，缺口，但内外都擦得镫亮镫亮的。而递碗的手，又是蜡黄蜡黄的，如一根根树杆，茁壮而有力。

一位当地的大婶端着一个大钵走了过来，她肤色黄白，脸上肌肉丰满，像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夫人。

禾丹纳闷了，怎么她也来蹭粥喝？还用大钵？这也太贪心了吧，这一下要舀去几个人的救命粥啊？

正当禾丹纳闷之时，大婶来到了她爹面前，对他说，\"大夫，这钵米施给你们吧，你们光顾他们了，自己都没舍得喝一口米汤。\"

禾林觉得这大婶好面熟，心中寻思哪儿见过。他一拍脑门，这不是刚买米的那家夫人吗？

自己和管事的讨价还价，想多买点米。管事的不肯，恰好大婶经过，问明原因，果断地给他多秤了五斤，并教训伙计，\"都是一些大灾大难的人，给吧，当做好事。″

在大婶的带头之下，也有人送馒头，米面来的，虽然量都极少，但又都着实不易。禾彤心想，\"这世道，这年头，能分一杯出来，也定是一个大善人了。″

禾丹望着干净的锅底，几位忙碌的官爷，和自己同样饥肠咕咕的家人。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六个馒头之上，馒头大白而松软，她咽了咽口水。

几位官爷则望着禾林，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禾彤见状，他端着馒头，准备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

\"奴才不吃，王爷都还没吃呢！\"几人众口一词似的推脱。

禾林想想他们也不容易，但又不能惯着他们，让他们心中固有一种特权阶级的优越感。

于是，禾林从爹手中端过馒头。他用干净的筷子将馒头切成了两半，给在场的每个还没喝粥的人，递上了半个馒头。

也许是天意吧，馒头刚好分完，没有一个人饿肚子。

红彤彤的斜阳，金光四射，笑若金花，抚在每个人的脸上，温暖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