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正仁被这样卑微恳求自己的邹智楠惊住了。他认识邹智楠二十几年，从没见过邹智楠如此卑微，低声下气地恳求他。盛正仁想着，子悦不过是累得晕倒而已，哪里像他说得这么严重。盛正仁正想安慰邹智楠，却被邹智楠的话再一次惊呆了。

邹智楠继续说：“有些事情，你可能不会相信，因为……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我也不会相信。”

盛正仁心中不解，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邹智楠用如此慎重的语气和他说话。

邹智楠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子悦前几次来你这里身上的伤痕吗，那些一夜就会愈合的伤痕，是因为……是因为她的伤不是在现实中产生的，而是在照片中造成的。”

盛正仁似懂非懂，尴尬地笑着说：“你在说什么？”

邹智楠不想再解释了，只放下了握着盛正仁的手，让盛正仁走近，看看屏幕上的子悦。

盛正仁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董子悦，收回了笑容。他说：“这如果不是现场视频，就是提前准备好的录像。你别拿这个开玩笑！”盛正仁嘴上说着开玩笑，但态度十分严肃。毕竟电脑中播放录像的不是视频播放软件，而只是最普通的图片阅读软件。

邹智楠回道：“你觉得我会拿子悦的安危和你玩笑嘛？现在屏幕中已经没有阳光了，子悦需要热量、需要体力。她已经超过一天水米未进了……”

邹智楠几乎不能够控制自己说话的音调，在盛正仁听来，邹智楠已经是在呜咽了。

盛正仁回想起之前子悦病危的第二天，无论多严重的伤口都会快速愈合，这些事情早就让他起疑了。而且邹智楠原本就不是会让人很容易走进他心里的人，他能和子悦进展得这么快，可能就是因为他们守着同样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让他们彼此信任、彼此依赖。盛正仁虽然还是不愿意相信邹智楠的话，但是他本着救人的理念，还是将邹智楠的话当成了子悦的病情描述，努力想着方法救治子悦。

盛正仁检查了子悦的各项身体机能，确实已经处于低位。盛正仁给子悦换了脂肪乳注射液，然后又准备了几个热水袋给邹智楠。

盛正仁说道：“有时候最原始的方法，可能最为有效！小心水袋，别烫伤了。”

邹智楠点了点头，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盛正仁摇着头，笑道：“不用！这次算是我欠你们俩的！”盛正仁指的是交给楚安蕾钥匙的事情，想为自己和楚安蕾做一些弥补。然后，他又补充道：“我这几天都会留在医院，有事去办公室找我！”

邹智楠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热水袋放在子悦的身边。每隔一两分钟，邹智楠就会将热水袋换个地方，以防局部过热烫伤子悦。

照片中的子悦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一切，身体也没有之前那么冰冷了。子悦将手从火炉边移开，感觉手上依然有着温度，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那温暖贯穿了全身。子悦看着四下的黑暗，只有街边的灯光和几个烧烤炉子，她知道这些光线根本给不了她足够的热量。子悦想到这是邹智楠为她寻来了她看不到的光。

子悦很想看看邹智楠，却不敢抬头，她怕再次见到邹智楠，她内心的委屈与埋怨会熔成爱意，原谅邹智楠一次又一次的欺瞒和不信任。哪怕这场“见面”是出于两个空间，子悦都不敢抬头，仿佛一抬头就会与屏幕外面的邹智楠对视，就会被邹智楠看出自己的余情未了、自己的爱意未消。

子悦走进附近的小商场，那里的夜晚很安静，那里有长椅、有灯光，子悦坐在那里等着时光消散。

就这样，白天里子悦在街边晒着太阳，夜晚就去小商场寻着光，饿了子悦就看着街边美食，没有味道、没有浓香，虽然这照片中没有原来那般冰冷了，但是子悦在照片中的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了。她自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行动迟缓了许多，有些饿、有些渴，但那些感受又能被心中的执念所克服。子悦心中也明白，大概屏幕外的自己被邹智楠照顾得很好吧！

照片中加速的四天，在现实中只有两天，邹智楠几乎将办公室搬到了子悦的病房。卓乐刚刚起步，如果不是必要的工作，他都会交给肖苛和宋泰乐处理。至于如一那边，她已经代表“眼镜工作室”接受了南明日报的安排，和卓乐文化组成了活动组。两个公司的人员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除了如一，“眼镜工作室”的其他人都还不知道邹智楠和子悦的事情，他们听到能和邹智楠的团队一起工作很是开心，只有如一一脸愁容。

罗东策看出端倪，觉得子悦突然请假和如一的态度都很反常。他侧面询问了如一，如一却推脱说子悦心情不好，在家休息。刘畅、冷达森他们也试着给子悦打过电话，电话总是显示“线路忙”。但是有如一作保，他们也就都相信子悦只是给自己放了个假。

王浩柷那边则很是焦心，他听了白文超的叙述，觉得子悦让白文超拟的“工作安排”根本就是一份口头叙述的“遗书”。他几番联系子悦未果，就跑去了和仁医院。

第166章 率直与温柔 （26）

一进病房，王浩柷就看到了邹智楠憔悴的面容。精神颓唐的邹智楠已经没有意愿去掩盖自己的那份萎靡，胡茬、乱发、倦意、悔恨，让他只是握着子悦的手，痴痴地看着电脑屏幕。

王浩柷走到了邹智楠的身边，并没有注意到电脑屏幕里面的内容。他对着邹智楠说道：“你要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逼疯吗？你原来的目标呢？抱负呢？”王浩柷见邹智楠毫无反应，走到邹智楠的身边，拉着邹智楠的衣领将邹智楠拎了起来。

邹智楠根本不想理会王浩柷，他不能原谅自己，也不想原谅他的舅舅王浩柷。这两天看着子悦身体的各项指标一天天的下降，他不停地反思。如果子悦不遇到他，如果子悦没有爱上他，会不会就没有今天的这份痛苦。邹智楠认定了自己就是那个不能被原谅的恶人。而他的舅舅王浩柷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个浪费了子悦十年光阴的人，一个不懂得珍惜爱护子悦的人。

邹智楠尝试着用手推开王浩柷，可是这几天他也没怎么吃东西，手上也没有什么力气。既然推不开王浩柷，邹智楠也无暇浪费精力。他只扭着头一直关注着电脑屏幕，他看着子悦的世界里已经到了黄昏，他看着子悦正往家的方向走去。邹智楠等着这一刻的到来，等着子悦进了屋子，再一次能听到电话的声音。邹智楠下定决心，一定要趁着这次机会劝说子悦从照片里出来。他——势在必得！

王浩柷看着邹智楠漫不经心的样子，还只注视着电脑，满腔怒火，猛地将电脑屏幕盖了下去。

屏幕中子悦的世界瞬间陷入黑暗，她又一次坠入地狱般冰冷的世界。四周没有一丝光亮，恐惧、困乏再一次席卷了子悦全身，她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似乎陷入了昏迷。

屏幕外的邹智楠看着电脑盖被阖上了，仿若天崩了一般，使劲全身的力气，将王浩柷推开了。由于邹智楠力气过大，完全出乎王浩柷的意料，王浩柷直接被推出几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王浩柷不敢相信，自己用生命守护的外甥竟然会对自己动手。但还没等他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就看到邹智楠如疯魔了一般，迅速打开了电脑，嘴里念叨着“子悦”两个字。

王浩柷起身，想要替自己逝去的姐姐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得了失心疯的外甥。只是，当他再一次走到邹智楠的身边时，看到了电脑上的一幕——子悦昏迷在了路边。

王浩柷放开了扯着邹智楠领口的手，也开始注视着电脑中的一切。

当电脑打开的一瞬，屏幕中的子悦仿佛感知到了光亮，她用尽全力睁开了眼睛，夕阳的余晖又洒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嘴角微微上翘，然后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她感受到路边的行人穿过她的身体，她已经无力挣扎，无力闪躲，任由行人走过。

王浩柷不禁问道：“这……这怎么会？”

邹智楠不想再隐瞒，说道：“子悦能穿进照片，如果没有光亮，她的世界会冰冷无比，直至失去温度、失去生命。”

王浩柷后悔不已，说道：“那刚刚……”可是，他下意识又觉得这样的说法荒谬怪诞，补充道，“怎么可能有人……可以进入照片？”

邹智楠不想解释，泪水已经在眼眶中反复打转，他心中乞求着子悦能够醒来。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子悦只是躺在原地不动。邹智楠颤抖着手，伸向病床上的子悦。他想探一探子悦的鼻息，但是又怕那结果不如自己的心意。邹智楠的手越是靠近子悦的脸，心就跳得越加厉害。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子悦和自己紧迫的心跳声。

屏幕中的子悦脑海中又一次陷入混沌，在迷雾重重之中，她努力寻找着出口。拨开迷雾，远处她看见了邹智楠，邹智楠对她笑着，正向她张开怀抱……子悦沉浸在邹智楠的爱抚与温柔中无法自拔，她想就这样沉浸下去，永远在这个幻想中，拥着邹智楠……

好在屏幕外的邹智楠的手触及到子悦唇边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气流，那气流平稳、舒缓，即便是距离邹智楠很远，他也能感受到那气流的芳香，感受到那气流带动着能令他平静的音符。邹智楠方才收回手，转头看向屏幕中的子悦……

屏幕里，子悦蓦然想起她还有心愿未了，她还想为邹智楠做些什么，她不能沉溺于幻境。子悦缓缓睁开眼睛，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般，突然有了力量。她有踉跄地走到了十年前自己家的门口，等着父亲开门回家。

邹智楠见屏幕中的子悦终于醒来，有些激动。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只将右手按压在太阳穴两侧，试着遮住自己已经发红、发烫的双眼，直至情绪稳定下来。

站在邹智楠身旁的王浩柷看到屏幕中的一切，觉得不可置信。这确实是子悦父亲家附近的场景，那路边的设施却还是十年前的模样，与现在大为不同。王浩柷知道，除非是搭建的场景，否则现在的子悦是不可能出现在十年前的家里。王浩柷渐渐相信了邹智楠的话，问道：“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邹智楠叹了口气，又坐在了床边，握着子悦的手，检查完子悦身上的热水袋，注视着屏幕，然后才开口说话：“我和她是注定的缘分吧！二十年前，无意间拍摄的一张照片让她觉得亏欠了我。十年前的一张照片，却让我恨上了她。可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那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她救了我妈妈，我却一直想要报复她……”邹智楠说到此处不禁笑着自己的无情、无知。

王浩柷打断了邹智楠的话，问道：“我是问，为什么她可以进入照片……不对，你说她救了姐姐？”

邹智楠将昨天在照片中所看见的一切讲给了王浩柷听，王浩柷知道后，无力地坐在了邹智楠的身边。

邹智楠说道：“她问我，如果我们有一个人相信过她，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误会’。”

王浩柷也陷入了迷茫，尽管他看着比昨天的邹智楠要镇定，但是他说的话，却透露着他心中与邹智楠一样的悔意：“我……只是不想让她背负着痛苦，不想让她面对这些残酷的事实，我……只是想保护她。”

邹智楠冷笑着说：“不相信她的行为是伤害，难道不相信她的勇敢就是保护了吗？”这话像是对着王浩柷说的，但更像是对着他自己说的一样。邹智楠好希望也有人能这么骂他一顿，打他一顿，这样他就能感受到子悦知道真相时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