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虽已年过半百，但多年来过着衣食无忧的金贵日子，将她养得满面风光，皮肤依旧白皙，头发仍旧乌黑，面上皱纹也很少，是个被岁月偏宠的美人。

她被人扶着走来，一步一步优雅至极，头上的金步摇只有轻微的晃动。

她走到上首的位置，落了座，稍一抬手，道：“都平身吧。”

声音轻而稳，不怒自威。

众人这才道了谢站起身，却没人敢挪动半分。

“都抬起脸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一众女眷这才抬起了头。

太后一一扫过去，一双褐色的眼眸无波无澜，唇角虽还含着一抹温和的笑，却给人不寒而栗之感。

“不错。”她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道：“都坐下吧，哀家今日让你们来是为过节热闹热闹，不必太过拘束。”

“是。”众人这才纷纷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

很快便有宫女鱼贯而入，端上来精致的糕点，每个桌上摆上时令水果和美酒，还有翠绿小巧的粽子。

上首的太后举起酒杯，贵女们也跟着举杯相敬，一番恭维客套之后，太后自顾吃起东西，下面的贵女们才敢动筷。

谢娇英早就迫不及待了，拿起一个小粽子，剥了皮，正准备一口吃掉，忽然想到什么，便改为小口小口地咬，再细嚼慢咽。

旁边陆星黎看着她别扭的举动，疑惑道：“你今日怎的这般淑女起来了？”

谢娇英道：“出门前我娘特意嘱咐过，让我举止文雅一些，别丢了谢家的脸。”

陆星黎掩着嘴噗呲笑出了声。

对面的清莺看过来，忽的与她对视上，她有些尴尬，收了笑，便拿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清莺见状，也跟着端起酒杯。

二人对饮一杯后，清莺便移开了目光。

清莺身边坐的最近的是诗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安阳县主。

那是个文文静静的女子，温良恭顺的模样，浑身又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闲坐着自顾小酌，并不主动与旁人交流。

贵女们都在小声交谈，清莺正思索要不要与她搭个话，忽然感受到一道凌厉的视线。

她顺着看去，便与太后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了。

她愣了一下，赶忙垂下眼睫。

“你就是柳煜的女儿？”还是太后先开了口，语气依旧淡淡的，带着威压。

“是。”清莺小声应道。

“你今年几岁了？”

“刚满十四。”

太后微微拧了拧眉，没再说什么。

正在这时，身边的杨公公过来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太后便道：“今日是端阳节，自然是少不得赛龙舟，哀家特命人备了几艘船只，让人围湖比赛，给姑娘们助助兴。”

很快，就有人站在岸边整齐划队，他们中以衣裳颜色列队，同色为一队，依次上了不同的船只。

有个姑娘认出了其中一队的领头人，惊呼：“那是……四皇子？等等，好像还有太子殿下！”

一众姑娘们立马定睛看去，才发现原来每一队的领头人竟然都是皇子。

一共四列队伍，分别是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还有太子带队。

最大的四皇子年十九，最小的八皇子年十五，都还未娶。

清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太后不仅仅是想给太子选亲！

难怪找来这么多的姑娘。

她看着不远处排列开的四艘船，船头站着指挥的四个皇子各不相同。

四皇子年岁大，瞧着气质更沉稳一些，面容冷肃，颇为深沉，不好接近。七皇子年十六，生得十分精致漂亮，像个陶瓷娃娃一般，只怕是都城的美人在他面前都显得逊色。八皇子年十五，稚气未脱，笑起来时还会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而太子，则是温润如玉，浑身气质又给人端方雅正之感。

一众贵女全都整齐地往那个方向看，伸长了脖子，手上绞着帕子或捏着团扇，满面激动，翘首以盼。

随着一声响动，湖边的小太监落了旗，四艘龙舟便划动起来。他们需要围湖三圈，最后首艘抵达原位的龙舟获胜。

因有太后在场，贵女们还需维持着表面的矜持，自不敢过于表现，只是默默看着自己支持的队伍，强忍着内心情绪。

而这其中，只有几个人是状态悠闲的，比如满眼只有食物的谢娇英，还有好像对什么都不大上心的安阳县主，以及怡然自得专心于喝茶的柳清莺。

清莺为何突然就放松下来了呢？

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参透了太后的意图。太后筹办此次宴会表面上是为了给皇子选亲，实则是为了看清朝中局势。

这些姑娘们代表的就是世家贵族，她们的支持就表示家族的支持，联姻往往是维系两家关系最牢固可靠的纽带，太后就想通过这种方式，查探这些家族背后的站队。

如今的朝中局势表面平和，内里却暗潮涌动。

太子与皇上的关系究竟如何或许存在疑虑，但是太子与太后的关系就显而易见了——太后并不喜欢太子。

如今的后宫是颜贵妃管事，而颜贵妃是七皇子的生母，又是太后的亲侄女，她不止一次提过让皇上立后之事，但次次都被皇上给驳回了，她又怎能不迁怒于太子？

先皇后的母族乃是金陵韩氏，曾经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如今已渐渐衰落，太子在朝中无人，已然势微，她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不奋勇而起？

太后似乎……在下一盘大棋。

清莺拈起茶杯浅抿了一口，眼角余光落在一旁同样娴静饮茶的女子身上。

对了，她倒是差点忘记了，安阳县主就姓颜呢。

她的视线落回到茶盏中，无奈一笑。

看来，她就算再不愿意，也已经身在局中了。

……

周围一阵热闹过后，终于落下了帷幕，几位皇子换了衣裳之后也进了殿中。

太后嘉奖了获胜的四皇子，又对另外几位皇子说了几句赞赏之词。

总结起来就是：你们都是我的孙子，我对你们一视同仁，同样看好。

真是讽刺，皇家哪有什么亲情？

清莺眼底的讥捎未收，忽的又对上一双眼眸。

一双眸色稍浅，却如含着一汪冷泉的狐狸眸子，冷艳，妖媚，深不可测。

她像被一瞬间看穿了，连忙垂下眼睫遮住视线。

该死，就不应该乱瞟！

她懊恼了一会儿，突然又坦然起来。

反正她也不认识七皇子，随他怎么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