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影美颜
作者:德兰Y | 分类:武侠 | 字数:22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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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诗品》序
《诗品》序
作者:【南梁】钟嵘
(一)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照烛三才,晖丽万有[1]。灵只[2]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
昔《南风》之辞[3],《卿云》之颂[4],厥义夐矣。夏歌曰“郁陶乎予心[5]”,楚谣曰“名余曰正则[6]”,虽诗体未全,然是五言之滥觞也。逮汉李陵,始着五言之目矣[7]。古诗眇邈,人世难详[8],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也。自王、扬、枚、马之徒[9],词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10]。诗人之风,顿已缺丧。东京二百载中,惟有班固《咏史》[11],质木无文。降及建安[12],曹公父子[13],笃好斯文;平原兄弟[14],郁为文栋;刘桢、王粲[15],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16],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太康[17]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18],勃尔复兴,踵武前王[19],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永嘉[20]时,贵黄老,稍尚虚谈[21]。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22],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23],皆平典似《道德论》[24],建安风力尽矣。
先是郭景纯[25]用隽上之才,变创其体;刘越石[26]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逮义熙中,谢益寿[27]斐然继作。元嘉中,有谢灵运[28],才高词盛,富艳难踪,固已含跨刘、郭,陵轹潘、左。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干、仲宣为辅;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29]。斯皆五言之冠冕,文词之命世也。
夫四言,文约易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邪?故诗有六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文已尽而意有馀,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咏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若专用比兴,则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若但用赋体,则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30],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
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31],汉妾辞宫[32];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又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反;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33]: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34]。”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于诗矣。
故词人作者,罔不爱好。今之士俗,斯风炽矣。才能胜衣[35],甫就小学[36],必甘心而驰骛焉。于是庸音杂体,各各为容。至使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独观谓为警策,众睹终沦平钝。次有轻薄之徒,笑曹、刘[37]为古拙,谓鲍照羲皇上人[38],谢朓[39]今古独步。而师鲍照,终不及“日中市朝满[40]”,学谢朓,劣得“黄鸟度青枝[41]”。徒自弃于高明,无涉于文流矣。
观王公搢绅之士,每博论之馀,何尝不以诗为口实。随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渑并泛[42],朱紫相夺[43],喧议竞起,准的无依。近彭城刘士章[44],俊赏之士,疾其淆乱,欲为当世诗品,口陈标榜。其文未遂,嵘感而作焉。昔九品论人[45],《七略》裁士[46],校以宾实,诚多未值。至若诗之为技,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均博弈。
方今皇帝[47],资生知之上才,体沉郁之幽思,文丽日月,学究天人,昔在贵游[48],已为称首。况八纮既奄[49],风靡云蒸[50],抱玉者联肩,握珠者踵武[51]。固以瞰汉魏而不顾,吞晋宋于胸中。谅非农歌辕议,敢致流别。嵘之今录,庶周旋于闾里,均之于谈笑耳。
(二)
序曰:一品之中,略以世代为先后,不以优劣为铨次。又其人既往,其文克定;今所寓言,不录存者。
夫属词比事[52],乃为通谈。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53]:撰德驳奏,宜穷往烈[54]。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55]”,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56]”,亦唯所见;“清晨登陇首[57]”,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58]”,讵出经史。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59],皆由直寻。颜延、谢庄[60],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61]中,文章殆同书钞。近任昉、王元长等[62],词不贵奇,竞须新事。尔来作者,寖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拘挛补衲,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亦一理乎!
第63章 《诗品》序
陆机《文赋》,通而无贬;李充《翰林》[63],疏而不切;王微《鸿宝》[64],密而无裁;颜延论文[65],精而难晓;挚虞《文志》[66],详而博赡,颇曰知言:观斯数家,皆就谈文体,而不显优劣。至于谢客集诗[67],逢诗辄取;张隲《文士》[68],逢文即书:诸英志录,并义在文,曾无品第。嵘今所录,止乎五言。虽然,网罗今古,词人殆集。轻欲辨彰清浊,掎摭利病,凡百二十人[69]。预此宗流者,便称才子。至斯三品升降,差非定制,方申变裁,请寄知者尔。
(三)
序曰:昔曹、刘殆文章之圣,陆、谢为体贰之才,锐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闻宫商[70]之辨,四声[71]之论。或谓前达偶然不见,岂其然乎!
尝试言之:古曰诗颂,皆被之金竹[72],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若“置酒高殿上”,“明月照高楼[73]”,为韵之首。故三祖之词[74],文或不工,而韵入歌唱。此重音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异矣。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于声律耶?
齐有王元长者,常谓余云:“宫商与二仪[75]俱生,自古词人不知之。惟颜宪子[76]乃云‘律吕音调’,而其实大谬。唯见范晔、谢庄[77],颇识之耳。”常欲造《知音论》,未就而卒。王元长创其首,谢朓、沈约扬其波[78]。三贤咸贵公子孙,幼有文辩。于是士流景慕,务为精密,襞积细微,专相凌架。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余谓文制,本须讽读,不可蹇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斯为足矣。至平上去入,则余病未能,蜂腰鹤膝[79],闾里已具。
陈思赠弟[80],仲宣《七哀》[81],公干思友[82],阮籍《咏怀》[83],子卿“双凫[84]”,叔夜“双鸾[85]”,茂先寒夕[86],平叔衣单[87],安仁倦暑[88],景阳苦雨[89],灵运《邺中》[90],士衡《拟古》[91],越石感乱[92],景纯咏仙[93],王微风月[94],谢客山泉[95],叔源离宴[96],鲍照戍边[97],太冲《咏史》[98],颜延入洛[99],陶公《咏贫》[100]之制,惠连《捣衣》[101]之作: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所谓篇章之珠泽[102],文采之邓林[103]。
注释:
[1]三才:天、地、人。万有:万物。[2]灵只:灵,天神。只,地神。[3]《南风》:《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昔者舜鼓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诗云:“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4]《卿云》:指《卿云(即“庆云”)歌》。《尚书大传》:“舜将禅禹,于时俊乂百工,相和而歌《卿云》。帝乃倡之曰:‘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后人多指其伪。[5]郁陶乎予心:见《书·夏书·五子之歌》。[6]名余曰正则:见《楚辞·离骚》。[7]“逮汉李陵”二句:《文选》有李陵《与苏武诗》三首。《文章缘起》:“五言诗,创于汉骑都尉李陵《与苏武诗》。”历代学者多认为是后人伪托。[8]“古诗”二句:古诗,指《古诗十九首》及其他同题诗。人,指“古诗”的作者;世,指“古诗”的写作年代。[9]王、扬、枚、马:王褒、扬雄、枚乘、司马相如,皆汉代赋家。[10]“从李都尉”四句:李都尉:指李陵。班婕妤:汉成帝婕妤(女官)。《玉台新咏》载其《怨诗》一首(《文选》题为《怨歌行》),恐系魏代伶人伪托。有妇人:指班婕妤。一人:指李陵。[11]班固《咏史》:班固有《咏史》,见《文选·永明九年策秀才文》注。[12]建安:汉献帝年号,公元196—220年。文学史上的“建安”,多指汉末包括魏初。[13]曹公父子:指曹操及其子曹丕。[14]平原兄弟:指曹植及其异母弟白马王曹彪。曹植曾封平原侯。[15]刘桢、王粲:“建安七子”中的二人。刘桢字公干,王粲字仲宣。[16]“次有”二句:龙、凤,指君王,此指曹氏父子。属车,侍从之车。[17]太康:晋武帝年号,公元280—289年。[18]三张:张载与弟张协、张亢。二陆:陆机与弟陆云。两潘:潘岳与其侄潘尼。一左:左思。[19]踵武前王:屈原《离骚》:“及前王之踵武。”踵,追。武,迹。此谓继建安之盛况。[20]永嘉:晋怀帝年号,公元307—313年。[21]黄、老:黄帝与老子,二人为道家所奉的始祖,用以称代道家。虚谈:清谈,专谈玄理。[22]江表:古地区名,指长江以南地。从中原人看来,地在长江之外,故称“江表”。东晋都建康(今江苏南京),故以江表代称东晋。[23]孙绰:东晋玄言诗代表作家。许询:东晋着名玄言诗人。桓:桓温。庾:庾亮。二人诗今不存。一说桓指桓伟,庾指庾友、庾蕴,三人均有《兰亭诗》,但其声望地位似均不足以称“公”。[24]《道德论》:阐述道家思想的论文。三国魏何晏、夏侯玄、阮籍都写过此题的文章,今不存。[25]郭景纯:晋郭璞,《游仙诗》为其代表作。[26]刘越石:刘琨,今存诗四首。[27]义熙:东晋安帝年号,公元405—418年。谢益寿:名混,字叔源,小字益寿,谢安之孙。其诗清新,长于写景。[28]元嘉:南朝宋文帝年号,公元424—453年。谢灵运:南朝宋着名诗人,小名客儿,故又称“谢客”。[29]安仁:潘岳字。景阳:张协字。颜延年:颜延之字。[30]嬉成流移:嬉,轻浮。流移,油滑。[31]楚臣去境:楚臣,指屈原。去境,被放逐。[32]汉妾辞宫:汉妾,指王昭君。昭君出塞和亲辞别汉宫。[33]“女有”二句:蛾,蛾眉。《汉书·外戚传》:“孝武李夫人,本以倡进。初夫人兄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上叹息曰:‘善,世岂有此人乎?’平阳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见之,实妙丽善舞,由是得幸。”[34]“《诗》可以群”二句:《论语·阳货》:“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群,群居相切蹉;怨,讽刺朝政。[35]胜(shēng升)衣:儿童稍长,体力足以承受得起成人衣服的重量。[36]小学:《汉书·食货志》:“八岁入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37]曹刘:曹植、刘桢。[38]鲍照:南朝齐着名诗人。羲皇上人:言伏羲时代以上的人。陶渊明《与子俨等疏》:“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此句谓轻薄之徒尊崇鲍照之地位。[39]谢朓:南朝齐着名诗人。[40]日中市朝满:鲍照《代结客少年场行》诗句。[41]黄鸟度青枝:南朝齐虞炎《玉阶怨》诗句。劣得:仅得。[42]淄渑:二水名。在今山东省境内。相传二水味异,合则难辨。并泛:混合在一起。[43]朱紫相夺:《论语·阳货》:“恶紫之夺朱也。”朱为正色,紫为杂色。夺,代替。[44]彭城刘士章:刘绘,字士章,南朝齐彭城(今江苏徐州)人。《诗品》列入下品。[45]九品论人:《汉书·古今人表》列九等之序,曰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以位置古今人物。[46]《七略》裁士:《汉书·艺文志》载,刘歆总群书而奏《七略》,有《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为我国最早的目录学着作。此指分七类以划分作家。[47]方今皇帝:指梁武帝萧衍。[48]昔在贵游:指萧衍称帝前和另外一些文士的交游。《梁书·武帝纪》:“(齐)竟陵王(萧)子良开西邸,招文学,高祖与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并游,号曰八友。”世称“竟陵八友”。[49]八纮既奄:八纮,八方。奄,包有。此指萧衍做了皇帝,包有天下。[50]风靡云蒸:《易·乾·文言》:“云从龙,风从虎。”谓有许多人才出来辅佐。[51]抱玉、握珠:皆谓有才华的文人。曹植《与杨德祖书》:“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52]属词比事:《礼记·经解》:“属词比事,《春秋》教也。”谓组织词句,排比事实。[53]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有关国家大事的文书,应该通晓古事,旁征博引去写作。[54]撰德驳奏,宜穷往烈:撰述名人德行和驳议、奏疏等文章,应该尽量称引古人的功业。[55]思君如流水:徐干《室思》诗句。[56]高台多悲风:曹植《杂诗》句。[57]清晨登陇首:《北堂书钞》卷一五七引晋张华诗:“清晨登陇首,坎{左土右禀}行山难。岭阪峻阻曲,羊肠独盘桓。”[58]明月照积雪:谢灵运《岁暮》诗句。[59]补假:补缀、假借,谓借用前人语句典故,补缀成诗。[60]颜延:颜延之。谢庄:字希逸。二人皆南朝宋文学家。[61]大明:宋孝武帝年号,公元457—464年。泰始:宋明帝年号,公元465—471年。[62]任昉:南朝梁文学家。王元长:名融,南朝齐文学家。[63]李充《翰林》:李充,东晋初人。《隋书·经籍志》总集类着录其《翰林论》三卷,为文学评论之作。书已亡佚,严可均《全晋文》辑存其佚文八则。[64]王微《鸿宝》:王微,南朝宋人。《隋书·经籍志》杂家类着录有《鸿宝》十卷,不着撰人,其书已佚。[65]颜延论文:颜延之《庭诰》中有论文之语,又《太平御览》亦引录其有关文学言论数则。[66]挚虞《文志》:《晋书·挚虞传》:“虞撰《文章志》四卷。”论作家文体,理甚惬当,为世所重。今佚。[67]谢客集诗:《隋书·经籍志》总集类有谢灵运《诗集》五十卷、《诗集钞》十卷、《诗英》九卷,俱佚。[68]张隲《文士》:《隋书·经籍志》杂传类着录张隐《文士传》五十卷。“隐”当作隲,形近而误。书今佚。[69]百二十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诗品》三卷,梁记室参军钟嵘仲伟撰。以古今作者为三品而评之,上品十一人,中品三十九人,下品六十九人。”按下品实收七十二人,共一百二十三人。此云“百二十人”,系举成数而言。[70]宫商:五音的名称,这里是四声的代用语。[71]四声:平、上、去、入。[72]金竹:金属和竹做的乐器。此指音乐。[73]置酒高殿上:曹植《箜篌引》诗句。明月照高楼:曹植《七哀》诗句。[74]三祖:指魏武帝曹操,太祖;魏文帝曹丕,高祖;魏明帝曹睿,烈祖。[75]二仪:《易·系辞上》:“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二仪即两仪,指天、地。[76]颜宪子:即颜延之。宪子是其谥号。[77]范晔:南朝宋史学家、文学家,《后汉书》作者。其《狱中与诸甥侄书》云:“性别宫商,识清浊,斯自然也。观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言之皆有实证,非为空谈。年少中,谢庄最有其分。”谢庄:南朝宋文学家。[78]“王元长创其首”二句:谓王融、沈约等提倡四声八病之说。《宋书·文学·陆厥传》:“永明(南齐武帝年号,公元483—493年)末,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朓、琅邪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颙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沈约,南朝梁文学家。[79]蜂腰鹤膝:沈约等人提出诗歌创作上八病(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中的两种。[80]陈思赠弟:陈思王曹植有赠异母弟曹彪诗,即《赠白马王彪》。[81]仲宣七哀:王粲有《七哀诗》。[82]公干思友:刘桢有《赠徐干诗》,为思友之作。[83]阮籍《咏怀》:阮籍字嗣宗,三国魏诗人,“竹林七贤”之一。有《咏怀》诗八十二首。[84]子卿双凫:《古文苑》载苏武《别李陵诗》有“双凫俱北飞,一凫独南翔”之句;“子卿(苏武)”疑为“少卿(李陵)”之误。[85]叔夜双鸾:嵇康字叔夜,三国魏文学家,“竹林七贤”之一。其《赠秀才》诗有“双鸾匿景曜,戢翼太山崖”之句。[86]茂先寒夕:张华字茂先。其《杂诗》有“繁霜降当夕”之句,下又云“重衾无暖气,挟纩如怀冰”,“寒夕”括其诗意。[87]平叔衣单:何晏字平叔,三国魏文学家,其“衣单”诗已佚。[88]安仁倦暑:潘岳字安仁。其《在怀县作》诗有“初伏启新节,隆暑方赫羲。朝想庆云兴,夕迟白日移。挥汗辞中宇,登城临清池。凉飙自远集,轻襟随风吹”等句,故曰“倦暑”。[89]景阳苦雨:张协《杂诗》有云:“云根临八极,雨足洒四溟。霖沥过二旬,散漫亚九龄。阶下伏泉涌,堂上水衣生。洪潦浩方割,人怀昏垫情。……”是所谓“苦雨”诗。江淹《杂体诗》中有《拟张黄门协苦雨》一题。[90]灵运《邺中》:谢灵运有《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八首》并序。[91]士衡《拟古》:陆机有《拟古诗》十二首。[92]越石感乱:刘琨有《扶风歌》、《重赠卢谌》,皆“感乱”之作。江淹《杂体诗》中有《拟刘太尉琨伤乱》一题。[93]景纯咏仙:郭璞有《游仙诗》十九首。[94]王微风月:王微有集十卷已佚,其“风月”诗亦不传。[95]谢客山泉:谢灵运以山水诗着名,此以“山泉”代称所作。或谓“谢客”当指谢朓、谢庄或谢瞻,疑不能明也。[96]叔源离宴:谢混字叔源。其《送二王在领军府集诗》末二句云:“乐酒辍今辰,离端起来日。”“离宴”当指此。[97]鲍照戍边:鲍照有《代出自蓟北门行》,为咏戍边之作。[98]太冲《咏史》:左思有《咏史诗》八首。[99]颜延入洛:颜延之有《北使洛》诗。[100]陶公《咏贫》:陶渊明有《咏贫士》诗七首。[101]惠连《捣衣》:南朝宋文学家谢惠连有《捣衣诗》。[102]珠泽:《穆天子传》:“天子北征,舍于珠泽。”郭璞注:“此泽出珠,因名之云。”此言篇章富润如珠泽。[103]邓林:《列子·汤问》:“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于隅谷之际……道渴而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邓林。邓林弥广数千里焉。”此以邓林喻文采荟萃之地。
第63章 《诗品》序
赏析:
作为“百代诗话之祖”,钟嵘《诗品》“深从六艺溯流别”、“思深而意远”(章学诚《文史通义·诗话》),与刘勰《文心雕龙》堪称六朝文学批评史上的双璧。作为我国第一部诗论着作,《诗品》所揭示的诗歌史观、批评标准、诗歌发生论和方法论,在我国诗歌史和美学史上有重要地位。而这些诗歌理论,除上中下三品品语外,主要表现在《〈诗品〉序》中。《〈诗品〉序》,是钟嵘美学思想的代表,是《诗品》进行诗歌评论的理论纲领。
最早的《〈诗品〉序》,如《梁书·钟嵘传》所引,是从“气之动物,物之感人”到“庶周旋于闾里,均之于谈笑耳”的一段文字,即文中(一)的那部分。而文中(二)实为上品小序或后序;文中(三)是中品的小序或后序。在宋末至元的流传过程中,由于经过三卷本——一卷本——三卷本的版式变化,使原来的上品后序误与中品品语相连;中品后序误与下品品语相连,最后变成了“中品序”和“下品序”。这就是《四库全书》所说,《诗品》“分为上、中、下三品,每品之首,各冠以序”的情况。这种将“诗品序”误为“上品序”,“上品后序”误为“中品序”,“中品后序”误为“下品序”的做法,明显存在不合理的地方。故清人何文焕刻《历代诗话》,索性将不能致辨的三品序以三品前汇集起来一并刻于卷首。目前通行本有两种:一种是三序分置三品品语前,一种是三序合一置于卷首。这两种序言的位置都是错误的。本文为叙述的方便,仍将三序合一列论,仅以(一)、(二)、(三)标识加以区别,而略去考证部分和位置不同带来某些意义差别的论述。
《〈诗品〉序》的酝酿写作,大约在天监初年,完成则在天监十七年(518)沈约死后,前后大致经过十几年时间。《诗品》和《〈诗品〉序》的写作,主要鉴于三点情况:一是汉末盛行起来的五言诗,经过三百五十多年的发展,已蔚为大国,作为表达情感思想的载体,它在形式上的优势已十分明显。二是当时诗风盛炽,“终朝点缀,分夜呻吟”使诗歌充满“庸音杂体”,尤以“王公搢绅之士”谈诗,“随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渑并泛,朱紫相夺”,以致形成“喧议竞起,准的无依”的情况令人不可容忍。三是当时的文学评论着作,如陆机的《文赋》,李充的《翰林》,王微的《鸿宝》,乃至张隲的《文士》,谢灵运的集诗,都“就谈文体,不显优劣”,“诸英志录,并义在文,曾无品第”。这使钟嵘决心“辨彰清浊,掎摭利病”,参考《七略》裁士,九品论人的方法写作一部《诗品》,并把自己的文学观和美学观阐述清楚。
《〈诗品〉序》即(一),主要阐述了这样几个问题:
首先是诗歌发生论。从“气之动物,物之感人”至“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若乃春风春鸟”至“莫尚于诗矣”,除说明诗的功用外,主要阐述了诗歌的发生问题。钟嵘认为:诗之发生,是人有感情需要发泄,而人的感情,又是外界客观事物作用于主观心灵的结果。外物作用分两种:一是客观自然。由四季变换引起自然万物代谢触动人的情思,这就是“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二是社会生活。由社会生活中的悲欢离合,种种遭际触发人的哀怨心理和英雄失路的慷慨,这就是“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反;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的情形。值得注意的是:“汉妾”、“孀闺”、“扬蛾入宠”等,都是以女子哀怨心理和她们内心的情绪天地为例证的,因此更具感染力。
第二阐述了自《南风》之辞、《卿云》之颂以来的五言诗史。时代经历了夏歌、楚谣、汉、东京二百载、建安、晋、太康、永嘉、江表、义熙、元嘉,直至“方今”的阶段;人物有屈原、李陵、班婕妤、班固、三曹、七子、孙绰、许询、郭璞、刘琨、谢混、谢灵运,直至梁武帝萧衍等人,把时代与诗人交织在一起,论述诗体的产生、演变、发展、风格上的变化和由历代着名诗人代表的诗歌主流。其中以“逮”、“始”、“推”、“固是”、“非”、“自”、“从”、“惟有”、“降及”、“尔后”、“迄于”、“爰及”、“先是”、“故知”等发端连接词值得注意,它们仿佛是一根绳索,不仅贯穿起时代与诗人,表现了作者的评价,且一气到底,把千年诗史概括殆尽而不给人以重复之感,兼得清刚的文气和顿挫转换之妙。
第三阐述了作为新兴载体的五言诗形式。四言诗的衰落是因为它“文繁而意少”,五言的兴盛是因为这种形式“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是“众作之有滋味者”。钟嵘指出:诗的“六义”,其中“赋、比、兴”方法仍适用于五言诗。同时,对汉儒赋、比、兴的定义又作了新的阐释。尤其把“兴”释为“文已尽而意有馀”,从吟咏情性和审美的角度去把握,表现出一种新的创造精神。与这种创造精神关联的是,作为方法论,作诗“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但若专用赋体,又“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故此三义,应“酌而用之”。这是一个重要的创作原则。
第四针对五言诗写作庸音杂体,越写越滥的时尚提出批评,表明自己继承彭城刘士章的初衷写作《诗品》,为世人树立准的和理论标准的决心。
作为“上品后序”和“中品后序”,(二)、(三)是前“诗品序”的补充(现已作为广义的《〈诗品〉序》的一部分)。自“一品之中,略以世代为先后”至“今所寓言,不录存者”,及“嵘今所录”至“预此宗流者,便称才子”应为撰例。上品后序,即(二)主要解释上品十二人,为何无一齐、梁诗人的原因。在阐明近世诗人任昉、王元长等“词不贵奇,竞须新事”缺点的同时,表明了自己的诗学观。即:作为抒情的诗歌作品,不同于“经国文符”,“应资博古”;也不类似“撰德驳奏”,“宜穷往烈”,不需要故实和经史,只要“思君如流水”式的直寻和“高台多悲风”式的即目。“自然英旨”、“直寻”的“真美”——乃是钟嵘最高的美学理想。中品后序,即(三)主要解释当代文学巨匠沈约为何仅列于中品的原因。通过对沈约、谢朓、王元长在诗歌音律上“务为精密,襞积细微,专相陵架。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的做法提出批评的同时,确立了自己诗歌音律美学。末段“陈思赠弟”至“文采之邓林”,应为全书的赞论或总跋,是“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文心雕龙·颂赞》)的总括之辞。从全书章法结构看,《〈诗品〉序》首论诗歌发生,次述五言诗之纲领,末举五言诗警策佳篇以示诗界法程,结构谨严而论之有序。
与同时人刘勰的《文心雕龙》相比较,除整体上刘勰重视教化,钟嵘重视抒情;《文心雕龙》理论系统更强而《〈诗品〉序》在美学更有突破创新外,在语言、文风上亦存在很大差异。刘勰论宋初文咏“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对这一倾向语带微词,而《文心雕龙》却正是用“俪采百字之偶”的形式写成的,且颇有“争价一句之奇”,“穷力追新”的倾向,文章写得极为宏丽。钟嵘也能写这种漂亮文章,《南史·钟嵘传》说钟嵘做衡阳王元简记室时,曾作《瑞室颂》旌表居士何胤,“辞甚典丽”。但钟嵘写《诗品》,用的却是长短参差,自由活泼的散文形式。也许他认为理论文章不宜逞弄才藻,逞弄才藻的结果,便使文章有拘忌蹇碍的可能,而清新刚健、灵活自如的散文才更适宜说理,更能与他所标举的美学观相契合。刘勰用骈体写体大思精的理论问题是一种创造,钟嵘用轻松活泼、刚健清新的散文品评诗歌,同样是一种创造。从而给我们留下的,不仅有深邃的文学思想,精彩纷呈的美学理论,更有文体表达上的楷模作用和敢于突破的创新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