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的去向，清平不知，但从她口中却是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比如说，穷奇已经走投无路，连自己的部下都杀。

再比如，槐江山所剩的灵气已经不够他用来抵挡身体上的腐蚀。

换言之，他要么去了妖族聚集的地方，要么，又去祸害别的仙山了。

这个认知让陆吾十分头疼。

以前好歹知道他的老巢在哪儿，现在倒好，海底捞针，怎么找？

况且，清平还道出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

穷奇做了三手准备，一是寻个渡劫期的妖夺舍，二是想办法寻一个自愿献舍的神仙，三是下下策，找一具仙逝不久的神仙肉身先过渡，再去寻下一个更好的目标。

而穷奇此刻手中就有这么一具尸身，或许已经将自己给转移进去了。

那就是清平的仙侣，孟宁仙君。

这也是清平为什么宁愿叛逃，也要离开昆仑山。

穷奇跟她说，可以帮她复活孟宁。

可如今清平已经没了价值，穷奇也不用再吊着她，才有了眼前这副光景。

采衣盘腿坐在地上托着腮，惋惜地看着清平，口中说出的话却句句带刀。

“你说说你，好好的仙女不做，跑下界去祸害白术作甚，现在好了，你的情郎成了别人的嫁衣，连你也活不成了，活不活该！”

对于采衣的毒舌，陆吾已经见怪不怪，他独自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也不去管身旁的人发牢骚。

只听采衣继续道，“你说你是不是傻，都已经是仙了，还追求什么长生，往后的日子有的你熬呢，还嫌不够咋滴？你要是为了个男人变成这样，那就只能送你一句该，活着都不一定是个好的，死了还能变香不成？”

他也不将清平从锁链上放下来，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她被吊着，也许，潜意识里他还是想替白术报那两百年的仇。

清平也是进气多出气少，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采衣说的对或不对，她只想活着，有谁能救她一命。

像是看出了清平的期待，采衣咂吧着嘴提醒道，“不是我嫌弃你，就你这副样子，即便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你也别想着用什么歪门邪道修复肉身，没人会给你机会。”

他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陆吾，继续说，“他，陆吾，眼里揉不得沙子，你既已叛离，他便不会留你一条活路。何况你还作下不少孽，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陆吾是真心觉得他吵了，专心数落别人不好吗，非要将他拎出来贬低两下。

他放下思绪沉声道，“不用理会她了，这么死反而便宜她了，要是落在旁人手里，不比现在好多少。”

陆吾这话就有意思了，旁人是谁，采衣觉得，可能是那个真神。

但据说那位并不知道白术受的这遭罪，不然，这清平怕是真没个好死了。

采衣站起身拍了拍尘土，调笑道，“行吧，那咱们将这里收拾一番就回去。”

所谓的收拾，其实就是净化这座山的怨气，毕竟死了那么多的妖，污浊之气早就渗入到了内部。

采衣虽然是山神，但他算在武神一列，打架可以，术法就真不如陆吾了。

于是，重担就落在了陆吾身上。

好在他们来之前做好了准备，不过半日的功夫，槐江山连带着尚未断气的清平，一并被封印了起来。

往后的很多年，这座原本的仙山都进不去任何生灵，成为所谓的荒山，需要经过漫长的岁月，才能逐渐恢复它原本的样貌。

而那个时候，他们还在不在，谁会是下一任的槐江山之主，已经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了。

解决完槐江山的事，接下来就是如何寻找穷奇，这事恐怕还得找地桥那边帮忙。

于是陆吾硬着头皮回了昆仑山，直奔禁地。

当他跟白术提出请敖虞帮忙的时候，他收到了意料之中的来自狐狸的白眼。

可是能怎么办，赫胥不在，能请得动敖虞的，只有白术。

神和活着的妖都去不了地桥，甚至是找不到地桥的位置，于是最快联系上敖虞的方法，就是直接去鳌岛。

正好，那人在鳌岛睡着。

于是白术利用自己在鳌岛留下的传送阵，将两位神君带了过去。

时光荏苒，自陆吾和采衣离开后，白术独自留在鳌岛待了近三百年。

原本乾甲应该在岛上修行的，可自从公孙长留离世后，他便一直留在公孙府，在幕后帮着公孙氏后人继续经营留仙居。

白术原是想去洛阳看看的，可陆吾和敖虞都不放他出去，他便只能留在岛上。

好在，每日都能瞧见灵泉中沉睡的黑彪，也算是种慰藉。

至于穷奇的消息，白术觉得，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告知他，这让他心里很不安。

过度的保护以及隐瞒，其中定有蹊跷。

可他们都不说，就只能是被那人给封口了。

他不允，那他便不问。

这是白术对那人一贯的信任。

和医仙约定的日子差不多要到了，其实出世与否对白术来说，没什么重要的，他甚至更愿意留在那人身边。

第5章 东都 qbxsw.com

可是他知道，若那人醒了发现他又浑浑噩噩的度日，一定会不喜。

于是又守了几年，在陆吾传来的消息中，得知中原地区暂时安全的情况下，白术才极不情愿的离开了鳌岛。

他先去了趟洛阳，此时的洛阳被称为东都，而当年的谷城县已不复存在，并入洛阳统属东都。

白术循着记忆去寻，竟发现长明街仍在，不仅在，整条街都向外扩展了近两倍，而长明街的尽头，仍是那座散发着神晕的照壁。

白术不禁觉得神奇，他们几百年前留下的楼宇，到如今依旧挺立，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

只是没了那些年在此逍遥的身影，也没了那时的心境。

他漫步走在长明街上，两旁店铺的叫卖声落入耳中是那么的鲜活。

白术觉得，或许这就是那人想要的活法，也想要他这样活着。

停在留仙居门前，他抬眼看着老旧却不失庄严的牌匾，又是一阵感慨。

这是那人题的字，龙飞凤舞，不太好看。

犹记那年，小小的长留以为自己骗过了他们，趁夜带着乾甲和莫沉焉去整修铺子，开业前终是忍不住求着赫胥给他题字。

他说，想求得神明庇佑，护得茶楼生意永昌。

可事实上，他自己的字却是最好看的。

想起那个严谨又较真的孩子，白术忍不住苦笑，岁月匆匆，凡人总是跟不上的。

正出神，楼上一声叫唤惊醒了白术。

他抬眼看去，却见一张隐隐熟悉的脸从二楼窗内探出。

白术想到那只停留在凡间的乌龟，倒是会心的笑了。

步入留仙居，茶客几乎坐满了一楼大堂，几个小二在店里穿梭着端盘递物，显得好不热闹。

白术径自走向二楼，如今的二楼已经改成了雅间，一室一户，倒是隐蔽许多。

他抬眼望去，只见刚刚那扇窗所在的雅间门口杵着一个人，身姿和他一般，面相却比他幼态些，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乾甲脸上尽是怀念，他笑看着白术，几百年的光景，在这一刻，都抵不过他眼底的欣喜。

“好久不见。”

这是时隔五百多年，他对白术说的第一句话。

白术回以浅笑，就好像他们从未远离过一样。

对于妖来说，凡人的生老病死其实不会太放在心上，毕竟妖的一生太长，如果每经历一次离别都魂牵梦绕的，着实对自己不太友好。

可对于乾甲留在凡间不愿回岛的原因，白术不会多问。

毕竟换做他，如果不出意外，也会选择留下。

公孙府后来的变化不用乾甲多说，光看长街尽头的府邸还挂着公孙府的门匾就知道，那一脉依旧光鲜。

而关于公孙长留，白术觉得，一世的父子情，了了便是了了，转世也不过是陌路人，无需多做叨扰。

两只千年道行的妖对坐一日，有的没的聊了许久，却始终不谈及故人。

乾甲等着他问，白术却不愿回首。

直到暮色四合，整条街只剩高高挂起的灯笼照明，白术才收了攀谈的心思，准备离开。

看着白术起身，乾甲伸手拉住他的袖摆急忙问，“就这么走了？”

白术很少与人亲近，多的是言语上的熟络，肢体上，却鲜少与旁人有接触。

他抽回袖摆，不解道，“这都宵禁了，你不怕外人瞧见了以为是闹鬼？”

白术依旧身着白衣，乾甲虽是月白色的衣衫，可夜色中却和白术一般无二。

远远瞧去，可不就像两只孤魂野鬼。

乾甲先是震惊于白术话里的玩味，又瞧了眼窗外，这才发现确实不早了。

他有些尴尬的笑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后门应该没落锁，我们从后门走，去府里瞧瞧。”

他说的府，非公孙府无疑了。

白术勉强挤出一抹笑，拒绝道，“我就不去了，那里已经没有我在意的人了，当初强留轩辕一脉在身边，不过是我的痴念，如今还是放他们自由的好。”

乾甲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他苦笑着问，“那你也不去看看长留吗？他一直在等你。”

白术眼中闪过一抹疼惜，却还是摇了摇头，“五百年了，他也应该转世了，没有我，他只会活得更自在。”

他对公孙长留有多苛刻，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不心疼那个孩子，只是当初的他，也不过是个倔强的傻子。

留住什么都没用，那人终究是要丢下自己，去做他认为对的事。

而除了等，白术什么都做不了。

长留活着倒还好，去看看他，还能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

可人都死了几百年了，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乾甲还想挽留，白术却化成一缕白烟消失在了原地。

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看着空荡荡的雅间，乾甲不禁苦笑。

果然，僵持在原地的，只有他自己。

只是谁都没想到，白术走后几日，留仙居来了位特殊的客人。

茶楼里的所有伙计包括掌柜都不认识他，但嗅到熟悉气味的乾甲走出来，却是被震撼到了。

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初见时，他就是这般倔强又无辜的模样，过于秀气的脸像极了精致的女娃娃。

白术离开洛阳便直奔药王山，那座山以前叫什么已经没人记得了，如今却因为药王隐居在此，而被天下人称为药王山。

白术这次来，不过是应了医仙之邀，来搭把手，顺便攒点功德。

自那位药仙私逃昆仑山后，医药便都归了医仙统管，所以医仙这一世被尊称位药王，也不为过。

只是令白术没想到的是，这一世的药王，比上一世的神医还要忙碌。

而陪着忙碌的他，也便歇了其他心思。

另一边的陆吾和采衣倒是过得没这么自在。

自打敖虞再次同陆吾互通有无，两边就开始了长达几百年的追踪。

只是被追踪的目标，从妖兽穷奇，变成了堕仙孟宁。

三百年前，他们开始寻找没多久，便找到了穷奇腐败的肉身，那时候他们就直知道，穷奇选择了最后一条路。

也是最难攻破的一手。

原本的孟宁仙君是仙逝了，但清平一心想要复活他，所以从一开始就施法将他的尸体完好的保留了下来。

这就很巧合地给穷奇备了最下手的准备。

可陆吾觉得，不可能天底下所有的巧合都给了一只作恶的凶兽。

那么这巧合，就定然是谁的暗中手笔。

可是能渗入昆仑山再给穷奇带出消息的，陆吾觉得，采衣可能歪打正着了。

这样一个不算结论的结论，他还没跟采衣透露，毕竟他还不能确定，如果真是那个神秘的家伙在搞鬼，他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将采衣的记忆给抹除了。

很多东西一旦深究，只会越发叫人恐惧。

就像深渊一样，吸引着人去探究，可一脚下去，却是万劫不复。

只是陆吾低估了采衣的脑回路。

在他当年抛出那个疑问的时候，他就已经肯定了这个结果。

可跟陆吾不一样，采衣一点都不好奇天道为何要抹去他的记忆，他反而乐见其成。

毕竟在他心里，喜欢陆续，和陆吾做仙侣，是一件比武斗还要伤身的事。

于是两人互相欺瞒着对方，一起走遍山川四海，去寻找那个不太熟悉的孟宁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