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一路逃到昆仑山时，离开洛阳已近十日。

为什么用“逃”呢。

这事说来也怪唏嘘的。

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不善于表达，但会最大可能的去护着身边的人。

比如赫胥，他离开公孙府，是因为察觉到那个鬼面妖依旧想抓白术。所有传到洛阳的消息都是经过伪装的，暗地里却死了不少大妖。只是他不知道，赫胥手中有地桥的消息，因此那人想给他们营造的假象就显得尤为刻意。

再比如白术，他的离开却是为了公孙长留。那日楚王被拒之门外时，他清晰地嗅到了妖兽的味道，而其中就有狰的气味。

赫胥走后，白术一直觉得他的话很奇怪，他从来没有束缚过白术，这次离开前却不允许他出府。那时候他就已经起疑，只是为了公孙长留，他必须留下。

世上无人能伤赫胥，但长留不行，凡人太脆弱了。

所以当他那日嗅到狰的气味时，就已经猜到对方的目标是他，而他也该离开了。

他原是想看着长留娶妻，再等到他十八岁时看着他入太学，他想看着长留一点点变得耀眼。

却不过一月，引诱他出去的讯息再次传了过来。

他若不走，下一步，怕是要危及长留。

但他只要离开，那些妖兽势必会追他而去。

可这些原因白术并没跟长留提起，只是匆匆的走了。

果然，他一出谷城县就遇到了埋伏。

那些妖兽并不是冲着要他命去的，那便是想活捉他。

于是白术只能一路隐藏踪迹，往昆仑山方向奔去。

好不容易到了敦煌附近，白术发现，追他的妖兽少了很多。

却有另一股陌生的力量隐遁在他附近。

白术是神教出来的妖，他能分辨出善恶的气息。

可即便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他也不敢贸然将人引去昆仑山。

于是白术刻意绕着鸣沙丘走了半天，躲在沙石后，他瞧见了几个行脚僧。

他们正在为跟丢白术而焦灼。

白术远远看着那几人一边分辨方向一边争论，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刚一转身，却撞上了一堵墙。

确切的说，是一堵人墙。

白术看着眼前灰色禅意的赤脚僧人，狐狸脑袋突突的疼。

这人什么时候跟在身后的，他竟一点都没察觉到。

只见那僧人双手合掌行礼道，“施主有礼，贫僧乃正遍知佛陀座下弟子，法号慧临。”

白术听得一愣。

他问，“客气，但我们认识吗？你们为何一直跟着我？”

这是他最好奇的地方。

慧临僧人念了句佛号，回说，“正遍知尊者如今被请去了洛阳，尊者传来消息说，贵方神明默许了我佛传教，为表谢意，特来助施主前往去处。”

白术听得有些警惕，他又问，“什么意思？你们怎知我的动向？”

赫胥默许了所谓的佛陀传入中原，这事白术是知晓的。但如果对方监视了他们，那这就不是件简单的事了。

慧临又念了句佛号，念的白术耳鸣，他说，“请尊者前去洛阳的，正是楚王。而楚王身旁有妖邪作祟，尊者提点了，他却不听。楚王曾说，要帮那妖邪活捉施主，尊者知道您与那位神明的关系匪浅，便传来了消息。施主这一路上都会有僧人暗中相帮，也算是全了两姓之好。”

白术这下是明白了。

赫胥明面上是没阻挠那佛陀传教，实则是两厢安好，各谋前程。这便是给了佛陀方便。

如今这份情，还到了白术的身上。

白术看着一脸虔诚的僧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群行脚僧问，“所以路上那些妖是你们拦截了？”

慧临念了句“阿弥陀佛”，颔首不作答。

鸣沙丘是个小沙漠，如果不刻意躲着，其实还是能一眼瞧见那道白色身影的。

慧临跟在白术身后，一步一个坑。

他也不说话，白术就拿他当空气。

不过饶了几圈后他不淡定了。

白术问身后的慧临，“我是不是迷路了？”

他的方向感一向很好，因为要跟着赫胥到处跑，如果没认路的本事，他们早不知道歪哪儿去了。

但此刻他觉得，赫胥不在，他也有些辨不清方向了。

慧临垂眸盯着白术的脚印看，他道，“贫僧以为施主是故意绕圈。”

白术有些无语。

他赶时间，脑袋坏了才兜圈。

“施主想去什么地方，贫僧可护送施主一程。”

慧临的话让白术有些犹豫。

这一路到处都是伏击，有个法力高深的陪同固然是好。

但昆仑仙山不比寻常，尤其这还是外邦人。

可是，不答应，就很难出去。

白术犹豫着，想做最后一次挣扎。

然而，当他跟在慧临身后的时候，还是小小的唾弃了自己一把。

鸣沙丘往西南走，便是昆仑山的方向。

自从慧临跟在白术身边，他就再也没察觉到其他僧人的气息了。单看慧临那副闲庭信步的模样，白术确信，这个赤脚僧人很厉害。

第12章 佛陀

果然，两人出了沙漠，白术提议自己变回兽身驮着慧临时，被他以脚程快给婉拒了。

本来白术也就是客气客气。

别说公孙长留，他连赫胥都还没机会驮过，让他头一次就驮个陌生人，其实白术内心是很抗拒的。

他宁可撇下赤脚僧自己走。

但好歹人家也没给他机会。

于是白术就见识到了佛家缩地成寸神通。

比他跑的还快。

白术被赫胥教得很好，只要他认为用得上的术法，都会想方设法学一些。

这便有了接下来几日他向慧临求教的画面。

期间依旧遇上了几波袭击，白术甚至见到了千年前的熟面孔，招摇山上围攻过他的狼妖。

只是不知为何，那狼妖千里迢迢地孤身来堵他。

一路上白术都不怎么需要出手，慧临的万字金身总能轻松制敌，倒是叫他有些高看了僧人。

慧临说，“这些妖是某个大妖的麾下，原本是要一路追着施主的。不过楚王给他们出了主意，在施主的几条可选路径上统统设下埋伏，总好过一路追赶，错了先机。”

白术讽刺地笑了笑，一边练习慧临教的步法一边回说，“我就说怎么不太像妖的作法，原来是将凡人的那套给学上了。”

慧临念了句佛号，也没反驳，毕竟白术说的是实话。

妖魔只会以武力解决问题，而善用计谋的，也只有凡人和仙门。

但一般仙门也不会使太卑劣的手段，毕竟大家都要脸。

一佛一妖行至昆仑山下，已是五日后。

慧临将白术送达安全地便不再前行。

“施主安全了，请自便吧，贫僧先行离去。”

慧临合掌行礼后刚要转身，就听见白术的呼唤声。

“大师就这么走了？”

慧临这些天给白术传授了些佛法，虽然也不指望一只妖能信佛，但好歹算是两方学术上的交流。

慧临念了句“阿弥陀佛”道，“此乃贵方圣地，我佛属外域教派，不便踏足。”

白术对这个赤脚僧的印象还是挺好的，一路上他问什么便答什么，也不多话，本事也大。

他浅浅回了一礼，诚心地道谢，“那就多谢大师这一路上的照拂了，另外，麻烦替我向正遍知尊者道声谢。”

慧临面上没有表情，但眼里却有着敬重。

他行了一礼，利落地转身远离了昆仑山地界。

公孙长留大婚前五日，白术抵达了昆仑山。

此时赫胥刚收到长留要和莫沉焉成亲的消息。

而白术的到来，正巧赶上赫胥有气没处撒的时候。

赫胥看着一身风尘的白术，不但没慰问，反而将敖虞的传讯符砸向了他。

白术愣愣地接过传讯符，一脸莫名。

这不是他预想中两人见面的场景。

“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他问赫胥。

赫胥白了他一眼，愤愤道，“你听听不就知道了！”

白术好奇地输入一道法术到传讯符上，便听见了敖虞不徐不缓的声音。

敖虞说，“三月二十七，长留沉焉大婚，贺礼已送上。”

听到长留要娶妻，白术本应高兴的。

可要娶的是莫沉焉，他突然就明白了，赫胥为什么生气了。

他们花了十六年时间，才将长留的命数给彻底改变，结果倒好，还是便宜给了莫沉焉。

白术有些为难的解释道，“这真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说他该成亲了，没想到他会选那丫头。”

赫胥皮笑肉不笑的讽刺道，“那你倒是说说，他还认识哪家姑娘？你这个当爹的给他张罗过吗？”

“这需要我张罗吗？”白术面上有些委屈，他问，“难道不都是自己觅得良配吗？”

赫胥长长的翻了个白眼。

这事好像确实怪不得白术，他们两只妖，一个神，再怎么细心地照顾，也不全了解凡间习俗。

加上公孙长留又不是个跳脱的性子，出了府不是书院就是茶楼，想要认识哪家姑娘，确实有些难度。

况且这事已经成了定局，即便他们赶回去阻拦，也晚了。

再者，莫沉焉也确实变了不少，娶她也没坏到哪儿去，好歹知根知底。

瞧着赫胥满脸的不悦，白术眼睛一转，立马将他这一路的遭遇给说了一遍，想借着卖惨来博得一些关心。

听了白术的叙述，赫胥确实不再愤慨长留的事。

他问白术，“你在谷城县见过那个佛陀吗？”

“并未。”白术往赫胥那边靠了靠，回道，“我出了公孙府便直接出城往西赶，一路上都是埋伏。”

赫胥皱了皱眉，心下了然，“没瞧出来那楚王还是有些手段的，竟然能让妖兽采纳他的提议。”

“凡人就是心机深，害得我一路逃一路躲，要不是那僧人，估计还要些日子才能见到您。”

白术诉苦的意味有些明显，赫胥不搭理他，只回说。

“僧人也是凡人，就像你和长留一样，妖和凡人都分好坏。”

听着赫胥又要讲道理，白术识相地闭嘴。

他现在只想呆在赫胥身边休息，其他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愿想。

陆吾来时正好瞧见白术惫懒，他会意地轻笑一声，上前问道，“外面乱得很，你怎么来了？你那儿子岂不是没人护着了？”

白术懒懒的找棵树倚着，姿态悠闲，他说，“我将那群妖都引出来了，况且洛阳有那什么佛陀坐镇，妖魔想翻天还有些难度。”

“你很看好他们？”陆吾好奇的问。

“是挺厉害的，而且态度也好，往后应该能好好相处。”

白术说的也不全是大话，就从慧临的态度来说，两家是不冲突的，而且还能相辅相助。

陆吾看向赫胥，想听听他的意见。

毕竟那些所谓佛陀是要来他们的地界抢信徒的。

赫胥耸耸肩无所谓道，“不是坏事，他们的到来能给昆仑山减少压力，你也能清闲些。”

对于赫胥的话，陆吾是立刻就懂了。

这便是来了外援，还是不弱的外援。

陆吾点头表示了解，他想了想又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今基本确定他是穷奇，这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赫胥头疼地叹着气，无奈道，“毕竟是亲兄弟，作为凶兽的他能动小爷，小爷却动不得他，这是个死局，只能由你去解。”

他看向陆吾，眼里有种道不清的歉疚。

陆吾无所谓道，“我本来就是要收拾他的，只如今确定是上古凶兽，那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他其实想说，如果“英招”在，会少很多麻烦。

赫胥依稀记得，当年狌狌曾问过他，想不想知道关于穷奇的事。

现在想来，好像自己忽略了很多。

他问陆吾，“还有哪里可以寻到狌狌，或者跟狌狌一般能窥探过去的法宝？”

陆吾想了想，有些为难地看向赫胥，“昆仑镜原是可以看到过去的，可是数千年前昆仑镜就被损坏了。”

“这事小爷听说了，还有别的吗？”

两位神讨论着神器法宝，白术听着头疼。

那些原本就是为了镇压妖兽而炼制的法器，他俩毫不避讳地在他这个狐妖面前聊，是真没拿他当外人了。

白术有些疲倦地想眯一会儿。

可下一瞬，他记起一件事。

他小心翼翼地喊道，“那个，大人，狌狌曾经跟我说过关于穷奇的事。”

赫胥、陆吾二人齐齐看向白术，陆吾满眼的诧异，赫胥则是满脸怒意。

“他说什么了？你怎么没提过？”

看着赫胥一脸的煞气，白术心虚的舔着唇，弱弱的说道，“过去太久了，我给忘了……”

赫胥捏紧拳头，劝自己等他说完再动手。

他抬头盯着白术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说，一个字别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