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陆吾的洞府内。

赫胥和陆吾分别坐在茶台的两边，白术则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站在一旁神情慌张。

他清了清嗓子，忐忑的说道，“狌狌没事会给我和谢申说故事，他会将以前的一些隐秘讲给我们听，其中就有关于穷奇的。”

白术想了想，将有关穷奇的事整理了一遍，继续说。

“穷奇是白帝众多后代中唯一的恶，有传言说是因为他的气运都被弟弟穷申抢了，也就是大人您。这话在您小时候就已经流传开了，穷奇自然也是听说了的。不过此事被白帝给压了下来，您的其他几位兄长也都没当回事，只是穷奇一直将这事记在心里。这才有了后来他看您不顺眼，一时气愤将您给误杀了。”

“误杀？”赫胥嗤之以鼻，他想起这事还是心里不舒服，“他那一口下去，可是直接将小爷脖子给咬断了！”

陆吾摸着自己的脖颈，有些心惊，这件事他也听说过，只是再听还是会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白术吞咽着口水，怂怂的说道，“您想的没错，确实不是误杀。穷奇不知怎么想偏了，觉得只要将您给吃了，就能将属于您的气运转到他的身上，从而摆脱凶兽的本质。这才是他杀害您的真实原因。后来白帝为此大怒，惩罚了穷奇，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也不好直接杀死，只能给您封了个不痛不痒的神职以作补偿。事后白帝又怕穷奇贼心不死，想吃掉您的肉身，才不得不将您给封印起来，交给鲛人族沉到了深海。”

听完白术的陈述，赫胥陷入了沉思。

如此一来，很多以前不解的问题也就有了答案。

他问白术，“这都是狌狌同你说的？”

白术点头肯定道，“当时他还同我说，以为大人您会追究死因，他特地多瞧了几眼，不曾想您根本没问这事。”

赫胥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的撇过脸，“确实没想过要追究，毕竟死都死了，追究起来没有意义。”

陆吾想了想不赞同道，“未必，他当年也许是想夺走您的气运，但那时应该没人知道您身怀九条命。可只是为了所谓的气运就残害手足，这说不过去，白帝可不是好糊弄的。我听说当年您死后，穷奇受了不少罚。”

“你的意思是……”白术有些不确定地问，“他可能知道大人的天赋？”

陆吾面露为难，他也只是猜测，不好下结论。

赫胥敲了敲石台出声提醒道，“他那时候杀的了小爷，因为小爷尚不是神，如今他是不敢弑神了。”

“那他图什么……”陆吾自言自语道。

白术想了想，觉得这事他一个妖没立场多嘴，况且赫胥说的没错，穷奇再怎么难对付，也不敢弑神。

三人在昆仑山这一商议，就过去了三日。

第四日黄昏，陆吾接到密信，千里外的玉山受袭。

玉山，西王母的领地。

可西王母多年未归，就差陨落的那道天象了。

陆吾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去一趟玉山。

毕竟如果再失一座仙山，神仙的脸面真就可以不要了。

白术看着陆吾转身就要走，他拦下陆吾问道，“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巧，能不巧吗，他们正在商议如何对付穷奇，这会儿玉山受袭。

陆吾无奈地回他说，“玉山的神不在，我要是不去，那将会是第二个槐江山。”

第二个槐江山。

白术想起那场大战，漫山的血腥气，如鲠在喉。

赫胥嗤笑道，“你去了槐江山不也没用？”

赫胥的会心一击真真是戳到了陆吾的痛处。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双拳紧握。

赫胥拢了拢袖摆对白术说，“你在昆仑山待着，哪儿都别去，小爷同他去趟玉山。”

又是待着哪儿都别去，白术觉得这话就像是说，别去送死。

可事实上，在赫胥看不见的时候，白术总是会因为某个人而稍稍背离他的意思。

以前只为赫胥，而眼下，多了个公孙长留。

两位神离开昆仑山后，白术无意间想起了敖虞的传讯符。

三月二十七。

一日后。

他想看着那个曾经咿咿呀呀粘他不行的孩子娶妻，如果可以，他还想抱抱那孩子的孩子。

妖也会贪恋某段时光，尤其是回不去的那段。

按照以往的习性，他们都会在自己常落脚的地方设置传送阵，以便来回。

所以公孙府也有一个传送阵，就是在那座影壁上。

可脚下是昆仑山，不是他一个妖能动手动脚的地方，即便赫胥也只能在山下设置他的传送点。

而白术这只狐妖，便只能去一个稍远些的地方画他的传送阵。

于是第二日一早，白术便悄悄出了昆仑山。

而与此同时的公孙府，乾甲正为明日的大婚做最后的准备，府里一片祥瑞。

白术在踏入昆仑山脉下的密林时，便嗅到了熟悉又危险的气息。

而当那道冰冷刺骨的声音传来，他便知道，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方。

第13章 必死的局

“拿捏人心这方面，妖果然不如凡人。小狐狸，明日的婚礼，你怕是去不成了。”

白术不用看也知道对方是谁，他防备地转过身，将原本要拿来画阵法的发簪握在手中，眨眼间便成了一条缠绕在手腕上的链刃。

他讥笑着问，“穷奇大人这是何意？总不能是我儿设计害我吧。”

鬼面男从一棵巨树后探出身形，他打量着白术，一副势在必得的口吻道，“这倒不是，你那个身怀五色石的养子尚不知情，他要是知道，决计不会急于成婚。不过是有个凡人以此猜到你会赶着回去，本座便在这昆仑山下给你布下了天罗地网。”

鬼面男想了想感慨道，“论心计，本座不得不服那些下等的凡人。”

白术能猜到那人是谁，但此刻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他握紧手中的链柄问，“所以穷奇大人这手调虎离山，也是凡人教的？总不能就为了我这小小狐妖吧。”

白术并不知道，自己随口胡诌的话竟成了真。

猜到真相的赫胥和陆吾并没有将这事告知白术，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赫胥是为了保护他，才一次次地命他待在安全的地方。

至于赫胥为什么不告诉他，白术却是从面前这只妖的口中听到了答案。

只听鬼面男一声冷笑，他摘下脸上的鬼面，露出一张半边石化半边妖化的脸，看上去无比的狰狞。

“你这小狐妖命是好，总有人费尽心思的护着你，叫本座好一顿找。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他却将你看的死死，一点接近的机会都没有。没办法，本座只好先提升自己的妖力，再想办法将你们分开，这才有了眼下这个与你独处的机会。”

鬼面男向前走了几步，却将白术逼退了几步。

他调笑道，“你也瞧见了，本座这张皮已经烂透了，要不是吸食了足够多的妖魂和妖力，也撑不到今日，是时候献上你的肉体，来为本座续命了。”

白术听罢恍然，他问，“所以从头到尾，你只是想要我的肉身？”

穷奇僵硬的脸上出现一点不太明显的弧度，他笑说，“对，谁叫你是他费尽心思养成的渡劫期的妖，拥有了你的肉身，本座才有机会摆脱凶兽的命数，一举成仙！再不济，等到这幅肉体将死之时，本座那疼爱你的弟弟还不得为你续一次命？”

这一环又一环，听得白术大为震惊。

可他觉得应该不止于此，渡劫期的妖，想再找一个还是有可能的，不至于非要同神过不去。

除非，他的最终目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神。

想到这一点，白术瞬间如芒在背。

“你想要他的命，而不是我的命，我不过是你接近他的媒介，是不是？”

白术一边质问一边往后退，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决不能被穷奇给抓住。

他不能成为伤害那人的刀。

白术的一点就通倒是让穷奇高看了几分，他赞道，“果然是个好壳子，不枉本作献祭大半妖兽去围攻玉山，得了你这躯体，想要攻破我那弟弟还不是轻而易举。”

穷奇说着便朝白术走去，他释放出的威压不比赫胥的本体低，要不是白术道行够深，此刻怕是动都动不了。

白术一边往后退，一边回想着慧临教他的缩地成寸的法诀，准备找准时机就跑。

穷奇像是看出了他的意图，嘲笑道，“小狐狸，你信不信，今日无论你怎么跑，最终都会落到本座的手里。”

说罢，他好整以暇地不再往前走，找了一棵树杵着笑看白术。

白术不敢掉以轻心，他敏锐的嗅觉搜索着哪个方向没有危险，同时不屑的对穷奇说，“我是他教出来的妖，你想抓我，没那么容易。”

对于白术的激将法，穷奇本着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倒是没放在眼里，只是觉得眼前狐狸的机敏很让他满意，一时激起了他想见赫胥的兴趣。

到底是怎样的人，能将原本野性的狐狸教成这般。

白术察觉出对方不为所动，一时犯了难。

穷奇不动作，他便找不到机会转身跑。

那就只能用缩地成寸的功法，盲选一个方向先摆脱对方的视线，然后再跑。

而这似乎也是最稳妥的逃跑计划。

于是，当白术消失在穷奇眼前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是愣神的。

而下一瞬，他却胸有成竹地笑了。

白术既不能将穷奇引去西边的玉山，也不能往洛阳去，于是他只能顺着东南方向一直跑。

跑了半日，白术依旧不敢懈怠，缩地成寸他用的还不是很顺手，便只能化作原形穿梭在山林中。

野兽入了山林，确实会便捷一些，可他也记得，追他的，也是野兽。

距离蜀郡还有百里时，白术想到了长留出生的那个山林，那里还有他和敖虞联手设下的结界。

况且蜀郡山多林多，是个极佳的藏身之处。

就在白术以极快的速度朝蜀郡跑时，他敏锐地嗅到两股危险的气息，分别从两个方向朝他包抄而来。

庆幸的是，其中没有穷奇。

不幸的是，那两股气息他都熟。

一头狼，一头狰。

这个认知让白术不敢放慢速度，可一只狐狸，卯足了劲儿也跑不过狼和狰。

他跑得越快，那两只包抄的也越近。

就在他准备穿出丛林往山涧跑时，侧后方冲上来一股强劲的力道。

前方就是崖壁，他想进山涧，就得转个弯，可这个方向恰巧在那股力道的正前方，转过去势必撞在一起。

另一只还没追上来，白术只能堵谁更快。

于是他借着冲劲，四蹄蹬上崖壁，向上跃了两步立马回身翻转，借着蹬力将身体向后弹去。

可就在白术翻转着身体准备调整方向的时候，后面的家伙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狰不比穷奇弱多少，百年前在槐江山那次能赢过狰，仰仗的是五色石神器的威力。

而那头狼，说来和白术也是故交，一千多年前的招摇山上，便是那帮狼群将他撵上了赫胥所在的山顶。

彼一时，此一时，不仅白术历经千年变得强大，别的妖也在修炼变强。

更奈何对面两只都是天敌。

赫胥到了玉山没察觉到危险，立时反应过来他们中计了。

可玉山受袭是真，陆吾只得留下处理掉那些妖兽，只余赫胥一人匆匆返回昆仑山。

他是通过陆吾的传送阵回的昆仑，所以午前便落地昆仑。

可一到昆仑山，他便察觉出白术下了山。

鲛烛在白术的身上，所以只要距离不是特别远，勉强还是能辨别出他的方向。

当赫胥在山下不远处感受到一股莫名强大的妖力时，他便猜出那人是谁。

而那人在此处，他便放了一半的心，至少白术多了一半的生存几率。

傍晚时分，当赫胥追寻着白术的气味跑至蜀郡边界时，他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那股不安感也随之越甚。

他觉得，只要不是穷奇，白术总能坚持到他赶来。

而当他来到崖壁前看到那惨烈的画面时，他也是这么想的。

崖下那只残破的狼尸满身是血，尸身上的一道道割裂伤痕是白术的武器所致，至于那向后翻折的狼头，应该也是白术的杰作。

可地上的血量不对，这里还有另一头妖兽的味道。

只是血腥气太重了，他根本分辨不出另一只是谁。

他甚至连白术的气味都嗅不到了，只余满山的血腥气。

顺着血腥味，赫胥继续向东追去，再往前便是蜀郡的山林。

他听敖虞说过，长留便是出生在蜀郡。

那个林子在哪儿他不知道，但顺着血腥味找过去，一定能见到白术。

随着那股腥味越来越近，赫胥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他确信自己带出来的妖实力不弱，但他又清楚，白术伤得不轻。

只是当他瞧见狰的尸体横在山间小溪时，他第一次觉得高估了自己的判断。

狰是什么级别的妖兽他清楚，再加上一头千年狼妖，白术如果能活着，那便是奇迹。

赫胥走过狰的尸体，此刻尸体还有余温，刚死不久。

而尸身上缠着的黑色链刃却是刺痛了赫胥的眼。

他竟连收回武器的力气也无了。

赫胥定下心神，告诫自己还有余地，他伸出手去抽回绑在狰身上的链刃，刚一触碰到链柄，那链刃便缠上了他的手腕。

这是武器认主了。

赫胥眉头紧皱，他毫不停留地往血腥气蔓延的方向追去，使出了十成的速度。

而当他追到血腥气来源的时候，却只瞧见一只血淋淋的狐狸躺在泥泞里。

如果英招在此，她会眼熟这样的狐狸。

但赫胥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白术。

他匆忙上前查看狐狸的状况，却发现流血处不是别处，正是狐狸的脖颈。

和他当年被穷奇所杀的惨状一般无二。

狐狸还有些微弱的呼吸，可胸口已经不见了起伏，那断裂的伤口是出血最多的一处，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咬伤不计其数。

那样灼热的颜色，刺的赫胥眼红。

他伸手朝狐狸的脖颈上抹去，却发现根本治愈不了这个伤口，血还是不断地往外流淌。

情况危机，赫胥强压下想回去鞭尸的冲动，将狐狸抱进怀里，脚下一瞬间起了大阵，一人一狐便消失在了原地。

而他们传送的地方，则是鳌岛。

两人在鳌岛一落地，敖虞便立马赶了回来。

地桥不仅是妖族的奈何桥，同时掌管着妖的命簿，所以当白术的名字在命簿上被画上叉的时候，敖虞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

要不是地桥来不及赶过去，他都想亲自过去将狐狸带走送给赫胥。

而在焦灼的等待中，他也给身在洛阳的公孙长留送去了消息。

他说，三月二十七，白术重伤不治，后续等消息。

此刻，赫胥怀里抱着狐狸被血侵染的身体，而狐狸已没了呼吸。

与此同时的谷城县，一对新婚男女正围桌对饮，红色的烛泪好似狐狸脖颈处留下的血，烫伤了世间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