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趁着还未过年，郭平毅便向郭亮山提出辞职，将自己来年打算做生意的想法告诉了郭亮山，希望他能早做打算，为娃娃们及早物色老师，毕竟那时是说好了的，只要郭平毅找到适合干的工作便可离开。

不想郭亮山却吞吞吐吐的转移话题，从郭仁爱问到了郭世冰，没有谈半点儿允许郭平毅辞职的话，随后来个收尾，说自己还有事儿，需要出去，改天再聊打发了郭平毅。

领导的才能原不在于他能干成多少事儿，而是他能将多少事儿说的模棱两可，郭平毅今天算是体会到了，毕竟人家当了一辈子书记，还是有语言艺术的。

为了及早解决辞职的事儿，第二日，郭平毅又拿着自己打的一只兔子送给了郭亮山，趁着郭长鑫在，能替自己说说话，又提到了辞职，郭亮山见没办法推脱，只好借着庄里人的名义说事儿。

娃娃们换教师，不是他一个书记说一句话的事儿，总得问过大家才行，郭平毅见书记又想打马虎眼，便道：“大达，辞职的事儿我都已经给您说了，明年开春儿我肯定就不去教了，不需要通过哪个庄里人同意，辞职是我个人的权利，任何人都无法干涉。”

就这样，郭平毅撂下狠话走了，郭长鑫忙道：“大哥，我送你。”

送完郭平毅回到家中，见父亲气的脸都绿了，双手叉腰，像街头泼妇一般骂道：“什么玩意儿么，小兔崽子，挣了点钱想登天啊，不知好歹。”

郭长鑫道：“达，你这就不对了，大哥一个大学生，你让他教庄里的娃娃，他能不憋屈吗？你重新找个老师就行了么，何苦要绑着人家一辈子留在庄里呢！”

郭亮山生气道：“你个碎娃，懂个逑了，要不是庄里娃娃说他好，我能留他吗？何况请来的其他教师，不把心思放在教娃娃们身上，全想着带一家人来学校吃免费饭来了，郭平毅教书，至少一年能省庄里三袋白面呢。”

人就是这样，受益而不觉，失之则难存，郭平毅教书时，大家觉得那只是一个教书的，郭平毅不教书时，大家一下便感受到了郭平毅的重要性。

毕竟能在庄里教小学生的多数是些只念过初中的人，高中的都少见，何况大学生呢。

按照庄子里的娃娃来讲，郭平毅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老师了，讲课深入浅出，大家不仅能听得懂，还有劲儿学习。

郭亮山也知道郭平毅的能力，他必须要想办法留住郭平毅，让孩子们能有更好的受教育条件。

于是召集了庄里那些有娃娃上学的家长，带着东西到了郭仁爱家。

一到窑里，二话不说便将带的东西放在锅台上，往下一坐，活像一群讨债鬼，挤满了郭仁爱小土窑，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好像郭平毅不去教书，娃娃们成绩不好，就都是他的责任了。

郭仁爱一向是个宽厚的，说不上话，远远的躲在后窑抽着烟。

郭赵氏被众人围着，盘着腿坐在炕上道：“平毅娃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如果那样，不等你们来说，我也不饶他，如今他打算做自己的事儿，我们做达妈的，也没个拦头，当时大哥来我们家，着急的说庄上没个教师，让我娃临时补上，到时候想走便可以走，现在不让走也不是个事儿么。”

郭亮山道：“那时候确实是，平毅娃是个好娃，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只是他教的太好，你看庄里人留了么，我也没办法。”

郭亮山知道郭赵氏不是个好惹的，一口将自己的责任摘干净，推到了众人身上。

随后庄里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讲着，说是去年刘阑珊生孩子，郭平毅每天只上半天课，大家都没说甚，庄里工资给发的全额的，现在庄里也没找哈教师，娃娃都还小，总不能到十里以外的其他庄子上念书吧！

还有说，实在不行，就等庄里找哈教书先生了，郭平毅再走。

就这样，众人你言我一语的说着，好像他们已经为郭平毅做好了打算。

但郭平毅决心已定，不教书了，他不想在村子里呆上一辈子，无论如何，他要走出去。

众人见说不动郭平毅，家中两个女人的态度又坚硬，便将解决问题的关键放在郭仁爱身上，一窝蜂全部进了后窑。

说是一个庄里的人，乡里乡亲的，总不能为了挣钱，耽误庄里的娃娃们念书嘛，正是有了几年前郭仁爱那句，我平毅娃考不上大学，我就供他一辈子的话，才有了郭平毅的今天，他们也想让自家娃娃能有个出路，走出大山。

郭仁爱被众人围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头昏脑胀，像极了前几年那些和自己催要贷款的人，一时没了办法，半天才在昏昏沉沉中道：“这个还得问问平毅娃。”

道德绑架是很多人求人帮忙的利器，尤其是对那些有道德心的人来讲，百试不爽，他们认为郭平毅上学时，庄里人能帮便帮，只要家中有钱，郭仁爱张口，便给贷款，如今成了大学生，却不知道感恩，反哺村庄。

郭仁爱是个心软的，谁不想让娃娃能走出大山啊，便道：“你们先回，我们再商量商量。”

庄人道：“二哥，你今天就下个决心，说句话，平毅娃是你儿子，你含辛茹苦的带大他，教书念字的，他必然只听你的话，你答应了，我们就放心了。”

随后几个人轮着道：“对，今天必须答应，答应了我们就放心了。”

郭仁爱已然觉着全身不适，晕晕乎乎坚持道：“我答应好办，但是平毅娃不答应不行么，是平毅娃教书，我也教不了。”

郭亮山道：“仁爱啊，你这样做就有些不厚道了，总不能只顾着自身发展吧，现在提倡的是先富带后富，知识也是如此，先学的带后学的，这是责任。”

郭仁爱被扣了这一顶帽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年那顶地主帽子压的他太久了，如今又扣了一顶帽子，着实让他喘不过气来，只觉得全身冒汗，幸好是一手撑着炕，要不早倒下了。

这时刘阑珊从人群中挤进来道：“大达，没有您这样说话的，先富带后富，我们何曾富过，谁又带着我们富过，哪个不是我达自己辛苦挣出来的，先学的带后学的，您可以让长鑫娃放下乡里的工作回庄里教书啊！长鑫娃一个高中都没念完的，能到乡镇教书，我男人一个大学生，却只能庄里教书，现在是谁会说话谁占理儿啊！”

郭仁爱瞟了阑珊一眼，有气无力道：“阑珊娃，没有这么和长辈儿说话的。”

刘阑珊强装镇定，继续道：“我男人上学时，哪家给我们家的钱不是三分利息啊！也不是白借你们的，现在要我男人教书，那得按照乡镇发的工资水平来，一年的假期也按照乡镇水平来。”

众人一听不干了，乡镇水平的工资一个月就是三十五块，一年下来就四百二十块呢，如今郭平毅一年工资也就是一百二十块，足足多了两倍多的钱。

郭亮山被刘阑珊怼的不说话了，庄里人也因要加工资而犹豫不决了，板子不打在自家身上，谁都不会疼，就这样，大家各自散开了。

郭仁爱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人性的丑陋与否，原不在于日常生活的好与坏，但凡涉及到自身利益，便会争的你死我活的，也顾不得什么乡里乡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