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棋中人
作者:耳叔 | 分类:都市 | 字数:32.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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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郭常易再次生女
生产的疼痛强烈地折磨着郭刘氏肥胖的身体,那暗无光泽的,白的过分的死鱼肚白的身体,因疼痛而不断地扭曲着,这已经是她第五次生产了,论理儿说,在生孩子这件事儿上,她是轻车熟路,游刃有余,可称的上业界专家了。
但这次不同于往常,从她的惨叫声中便可知道,这老五不是个好生的,常理的孩子都是先出头,后出脚。
可这个老五偏偏是先出来的脚,把一向只知道动嘴骂人的郭刘氏折腾的死去活来,这不,早上七点一刻羊水已经破了,眼见着太阳下山,郭常易牧羊回家,还在折腾着呢。
夜色渐浓,皎洁的月光洒满了院子,柔美却不平静,郭常易抱着兰兰踱步在月光下,不时重复着母亲郭白氏哄孩子的那些词儿:“哦,哦,我兰娃睡,对面梁上切谷穗儿,切的谷穗儿喂鸡鸡,喂的鸡鸡下蛋蛋,下的蛋蛋给我兰娃吃……“,可不论郭常易怎么哄,郭兰兰就是一个劲儿的哭,嘴里还不停地嘟着“奶——奶——”。
天知道,一个三岁大的娃娃,硬生生的饿了大半个后晌,家中两个汉子帮不上忙不说,连娃娃的饭都给弄不了,哭着喊着着要吃奶。郭丛林坐在磨盘上不停地抽着水烟,缓解心中焦虑,郭方方站在磨盘上,揪着爷爷的耳朵,嘴里喊着:“驾,驾,骑大马……”
时间一点点过去,郭常易的耐心被消耗的所剩无几,不耐烦地骂道:“方方,你悄些,再喊老子一脚把你踢出去。”
听到此话,兰兰以为是骂自己,扯开嗓子,哭的更有劲儿了,郭常易生气的丢下兰兰,骂道:“爱嚎就嚎个够,还哄不下你个小崽子,一个个成祖宗了。”
兰兰气性也大,被丢在地上后,仍不甘示弱,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哭声更大了,方方见状,一溜烟儿,窜回窑里找郭白氏去了。
郭丛林丢下手中的烟袋,抱起兰兰边摇边哄,见兰兰不肯罢休,便道:“我兰娃不哭,爷爷让奶奶给我娃煮鸡蛋吃,好不好?”也朝着窑里走去。
窑里却是另一片繁忙景象,虽然男人不能去生产的后窑,却能听到后窑的忙乱,两个婆姨说使劲的,喊换热水的,郭刘氏连哭带骂的,她是如何命不好、如何不想活了,总之,听着就让人全身跟着紧张。
前窑铁锅里的开水哗哗作响,郭白氏跪在锅台旁边,一边磕头,一边念念有词,锅台中间放着盛放小米的约拳头大小的斗,斗中插着三柱即将燃尽的香,斗的前方摆着黄纸剪成的三块方纸,一边放着些新香,最前面是几个铜钱,是郭白氏算卦用的。
直到最后一点儿余香燃尽,郭白氏将摆放已有一炷香的黄纸对角折起,再用筷子捶打四周,撕下端部一角放进碗里,掺了开水,忙端进后窑,给郭刘氏喂下,又出来插上新香,跪在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又从锅里舀了热水,兑成温水,送到后窑,才算完事儿。
方方站在郭白氏旁边,懂事儿的等着郭白氏全部忙完,才道:“奶奶,我妈甚时候生出来弟弟啊?兰娃一天没吃奶了,哭的厉害,我达要打我了。”
郭白氏边添柴火边不耐烦道:“刚不是喝了米汤吗?你达呢,领上到外面耍一会儿。”
这时候郭丛林抱着兰兰也进来了,兰兰虽然吐字不清,但大人的话她是能听得懂的,听到奶奶这么说,哇哇的又大声哭了起来。
郭丛林站在地上,一边抱着兰兰哄,一边道:“你给两个娃娃都煮个鸡蛋,米汤不管饱,后晌喝过到现在了,再说,兰娃一天没吃奶了,想着了。”
郭白氏一边往盆里舀水一边道:“家里拢共就十来个鸡蛋,你一下子全煮完,常易他婆姨坐月子吃甚?”
郭丛林道:“鸡不是一天还下着吗?赶紧煮了,娃娃哭久了嗓子坏哈了。”
郭白氏不情愿的从米瓮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两个鸡蛋道:“挽着红色绳子的那个鸡,已经几天不下蛋了,就另一个腿瘸的还隔一天下着一个。”
方方乖巧地站在郭白氏旁边:“奶奶,我大了,你给兰兰娃煮一个就好了。”
郭白氏宠溺的摸了摸方方的头:“奶奶今天给我方方娃也煮一个。”
方方开心的跑向兰兰,踮起脚尖对着爷爷怀里的兰兰道:”兰娃,咱们玩过家家好不好,奶奶一哈给兰娃煮蛋蛋吃。”
听到也看到了煮鸡蛋,兰兰心满意足,好像打了一场胜仗般得意,小孩子就是这么好哄,只要你说,她便信,尤其是鸡蛋,那对孩子来说,诱惑不亚于母乳。
说罢,方方便同兰兰在炕上玩去了,全然理解不了后窑里母亲郭刘氏的疼痛,郭丛林从瓮里舀了些水出去饮牛去了,郭常易乐的自在一会儿,圪蹴在磨盘上,拿着父亲郭丛林的水烟一口接一口的吸着。
“出来了,出来了,再努力,两个小腿都出来了,”郭高氏高兴的喊着,只听着郭刘氏一声惨叫,娃娃便落地了。
郭刘氏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半死不活,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问道:“小子还是女子?”
郭高氏抱着孩子,没有作声,只当没听到郭刘氏说的什么,将食指送向孩子的小嘴旁边。
郭刘氏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她知道这话儿不该问,如果是小子,谁都会告诉她的,全庄里人都知道,她要小子。
沉默片刻,郭刘氏莫名其妙的用着全身力气,夺过还没睁开眼睛的孩子,朝着投灶爬去,郭白氏见状不对,爬上炕,从郭刘氏手中抢过孩子:“常易家的,你这是要干甚了?”
郭刘氏哽咽着:“妈,我不想要。”
郭白氏道:“不想要你给人呀,好赖一条命,这是在造孽啊。”
郭刘氏哭道:“妈,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生一个是死逼女子,生一个还是死逼女子,我活着不如死了。”
郭白氏道:“你这是说的甚话么,女子娃娃大了也一样孝顺,你不稀罕,我养活,好好的一个生命,弄死她干甚了。”
说着便将孩子抱到郭刘氏旁边:“你看看,这娃娃头顶有一束红色印记,将来肯定是个能人了,这是她的三只眼,这脸盘子方正,像个小子娃娃。”
话音刚落,孩子便哇哇的哭出了声,声音洪亮,郭白氏笑道:“哎呦呦,看看身体多好,这哭声,远近都能听到她的声音了。”
郭刘氏躺回去道:“叫着计划生育来呢,还嫌咱不够穷呢。”
两个接生婆姨向郭白氏打了招呼,准备走了,这时候郭常易也正好进来了,郭白氏抱着孩子从炕上围着往下走,一边道:“你们等一哈。”
说着将孩子递到郭常易手中,下了地,从过洞儿放白面的瓮里,各舀了一升白面放进两个袋子里,礼貌道:“今天把你们从庄稼地里拉回来,耽误你们务农了,常易家的命大,遇上你们了。”
两个婆姨接过白面,寒暄了几句便走了,人走后,郭白氏道:“家里已经被拿的甚都没有了,公家人再来,也没得拿了,要我说,就去做个接扎,再不东躲西藏了。”
郭刘氏没说话,喝了几口米汤,接过孩子,转身躺下喂奶了,方方也带着兰兰进来了,四只眼睛渴望的看向奶奶,郭白氏道:“瞧瞧我,锅里还煮着鸡蛋呢,给我兰娃吃鸡蛋了。”
郭刘氏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生气:“鸡蛋要卖钱,一直偷着给兰兰娃煮的吃,要不家中光景越过越不好了。”她就不信,别人能生下儿子,唯独她不行,为了这口气也得生个儿子,她才不去做接扎呢,无知的人就是这样,只觉得别人不对,从来不回头检讨自己。
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一早,郭长鑫慌慌张张的跑来,见郭刘氏正在炕上喂奶,满脸害臊地说:“大嫂子,你出去躲躲吧,计划生育的来了,说要拉着你去做接扎呢。”
郭刘氏抱起孩子,习惯的收拾好孩子的被褥,跑了出去,郭白氏拿着郭刘氏的帽子,在后面追着,着急地喊道:“常易家的,帽子戴好,别落下毛病了。”
郭刘氏刚跑到硷畔,和计划生育的人打了个照面,只得回到家里,坐听发落,一个年轻的后生站在门口,面无表情道:“大嫂子,你跑的还快,你们家有几个娃娃我们明镜儿似的,这是国家政策,谁都没有例外,我来的时候看过你们家圈里,还有三只羊,一头牛呢,牛我们带走,当是罚款,大嫂子也和我们走,做了接扎,咱啥事都好说。”
郭白氏一看是公家人,全身发麻,双耳发鸣,两条腿不停地颤抖,靠紧锅台仔细的听着,家里的两个主事的男人都出去干活儿了,剩她一个老太婆听这些公家人的说辞,郭刘氏见这次来的都是几个生面孔,灵机一动,放下怀中的孩子道:“你怕认错人了,我是娃娃的姨娘,我姐姐在你们来之前就出去了。”
站在一旁的郭长鑫帮腔道:“这个确实不是他们家的婆姨,我没见过,大概是来伺候的娘家人吧。”
郭刘氏生气道:“好好找找你们找的人,别见人就抓。”说罢,装作无事儿的样子出去了,几个计划生育的摸不着头脑,对着郭白氏又是一阵吓唬,拉着牛走了。
见计划生育的人离开,郭刘氏知道他们如果想通了,或许马上还会来,以防万一,还是出去躲躲的好,所谓兵贵神速,便收拾了娃娃的东西,藏在了许久未住过人的旧窑洞里,果然,不出半小时,计划生育的人又折返回来了,只是郭刘氏和那娃娃早已不见了踪影。
晚上,郭常易带了被褥和婆姨一起,住进了破窑,好在是夏天,也不冷,破窑睡着也凉爽,郭常易很快便鼾声如雷了,孩子也睡的很熟,但郭刘氏却怎么也睡不着,透过破旧的窗户纸,清楚的可以看到漫天繁星,然而,不协调的猫头鹰叫声,听的让人毛骨悚然。
她心中默默发誓,自己能生能养,不信就生不出个小子来,她不甘心,在她看来,不生一个小子是她一生的失败,这就像是古代的科举制度一样,作为一个读书人,考不上科举,就是他一生的失败,而她就是那个科举制度下最极端的读书人。长夜漫漫,为了躲计划生育,为了能生儿子,她不得不这样熬下去,这就是她眼中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