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意欲上前劝阻杨柯打电话的王县长、丁书记似乎是被杨柯的手机响铃惊得一个激灵，止住脚步，看着杨柯手里的手机，顷刻，才又扭头看向桌子上正叫着的电话。

此刻办公室里所有的人像落水求生者，看到前方经过一条船一样，眼巴巴地看着办公桌上的电话。

丁书记、王县长看着赵局长怔怔地看着桌子上的电话，吼道：“快接电话！”

赵长明疾步跨到办公桌前，抓起电话听筒。

听筒内传出男人的声音：“赵局长，黄队长我找到了，是他把人关起来了。我俩一会就到…… ”

废弃水房内，阳光剥开锈迹斑斑的门窗洞，斑驳陆离地铺洒在脏乱不堪的水泥地板上，也溅满了路远的上身。路远在阳光的浇铸下，像铸塑家，浇铸的铜像一样，矗立在水泥墙前，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审视着昨夜创作的改动。审视着刚创作完的《我要死了——》这首诗，他对水房外的躁动没有一丝的注意。

此刻，公安局大院西北角的废弃水房外，县里的几位最高领导，和县公安局的所有领导都站在水房前的杂草丛中，像野兽觊觎着猎物般，眼巴巴地盯着锈迹斑斑的铁门。黄伟明站在门前，身后站着杨柯。

黄伟明从铁门的锈洞向里观看，漆黑如墨，什么也看不见。

黄伟明贴上耳朵听着，水房内死寂如墓穴，没有一丝的响动。

黄伟明已是战战兢兢。杨柯泛红的眼圈内已起了涟漪。所有的人脸色大变。

王县长、丁书记：“开门！快开门！”

王县长：“黄伟明，李作家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枪毙了你！”

丁书记回头：“快叫救护车！”

黄伟明哆嗦着钥匙插向锁孔……

水房内突然传出路远的声音：“女人还是那个梦中、童话里的女人……咳咳……咳咳……”

黄伟明吓得浑身哆嗦一下，钥匙掉在地上。

杨柯赶紧俯身捡起钥匙，同时伸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说话。杨柯手未落下，身后已是一片静默。

水房里路远传出苍凉、悲怆的声音，更显嘹亮、高亢。

水房里传出路远的声音：“……对美的向往、追求超越了本能……催促……熟睡中撑开眼睛，投向……乞丐里走出的天使……仅仅是……偷偷地一瞥，那张朝思暮想、魂牵梦绕……就这样在她不经意间的回眸，春光乍泄，惊鸿一瞥……十年的特洛伊战争，又岂能抵得上她的秋波一转……”

杨柯手摁在胸前，陶醉地听着，深邃的眼神仿似穿透了铁门，也穿透了时间——现在——过去——将来——

杨柯想起了上午，车站里发生的事。

杨柯假扮的乞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假乞丐在众人面前把蓬松、脏乱的头套摘下来，把身上的破烂衣服脱下，又把衣服蘸点水，把满脸的泥巴、锅底灰擦干净。乞丐倏然丑小鸭蜕变成了白天鹅——灰姑娘变成了白雪公主——回复了杨柯本来的面貌——整个人群瞬间沸腾、骚动，向前拥挤着，争抢一睹杨柯乞丐变天使的芳容。路远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杨柯，更是呆若木鸡。

水房里传出路远的声音：“她太美、太美了……她的美近乎是超自然的、物质的，把周围的一切都融化了，融化成了一滩幸福的液体，浸润着周身土地的一片……连脚下的树木、杂草，瞬间疯长了起来……就连百鸟，千虫也引颈高歌、狂舞了起来……我也融化了……融化成了一滩本源的泥土……长出了她那第七条肋骨……”

水房外所有人听到路远倾慕，赞美女人（都认为是杨柯）的话，都下意识地抬脚躲闪着脚下（路远嘴里被女人的美滋润疯涨的杂草）的杂草。同时，目光贪婪又求证地看向杨柯。

人群里一位女警察，不自觉地轻轻赞叹、感怀：“天下女人，不用见其人，只听其情书就非他不嫁了……

杨柯脸红心跳，脚也不意地抬起来，躲闪着疯长的杂草，对盯着自己看的人，没有了一点怨恨，甚至是滋生出了一种感激。”

黄伟明慢慢地退到杨柯身后。

杨柯呵护婴儿般小心翼翼地把钥匙插进锁孔，慢慢地、轻轻地扭动……扭动……。

杨柯拿下锁，刚要开门，又传出路远抑扬顿挫，夹杂悲鸣、凄怆、苍凉的声音。

情感地驱使，杨柯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杨柯身后的那位女警察，预判到了杨柯的心思，回头把食指立在双唇间，做着不要出声的手势：“嘘……”

水房内又传出路远，像革命者为信仰献身赴死宣誓般的声音：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水房内传出“我要死了”声音的停顿间隙，稍靠前的王县长、丁书记扒拉开挡在前面的几个警察，冲到铁门前。

丁书记、王县长：“快进去求人！”

丁书记、王县长就要破门进入救人

杨柯和刚才的那位女警察用手势制止了丁书记、王县长的行动，两人不约而同地把食指立在双唇间。

杨柯、女警察：“嘘……”

水房内又传出路远的声音：

“我要死了

——那是因为我要让她更好的活着

生命很短

爱情很长

——那是因为我的爱

——把她熔美成了诗

——那是因为我的爱

——把她化墨成了卷

生——是短暂的活

死——才是永久的生

我生着

——怕爱她的时间太短

我死了

——就会永久地爱着她了

为此我要去死了

爱情太美

——但温度太高

爱——不仅融化了北极的冰川

爱——也融化了法国的埃菲尔铁塔

太高温度下的爱情

——就熔炼出了太多的凄美

我对她的爱

——已超出了凡人的事实

我要只留给她以“美”

我要独留下以“凄”

打破这亘古从不分离的凄美

——就只能赔付一方生命的等偿

——所以我抢先要去死了

梁山祝英的悲怆

——以前我认为只是一个故事

——今时在我身上

——才醒悟到

——她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爱情

——我又岂敢妄加评判

——可莎士比亚的情深

——比我还足足差了八分

即使我很想

——很想和她相爱到天荒地老

——很想和她相爱到地久天长

可我过于炙热的爱

——温度实在太高

太高温度的爱

——就把她灵魂也炙烤得通透燃烧

——我只能以生命化为灰烬的代价

——拯救她出爱的炼狱

我就这样如愿的死去了

我真的死了

——真就永久地爱着她了

真就永久地爱着——

也就……永久的……爱着……爱着……呜呜……呜呜……”

传出了路远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