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花的信仰
作者:L明月J松间C | 分类:都市 | 字数:30.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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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孝子
文彬、承红二人躺在炕上都睡不着,炕还有一点余温,承明早上烧火做过饭。文彬见承红老翻身,问他是不是怕。
承红转过身看着文彬叹道:“怕?早怕过去了,我现在怀里抱个死人也不觉得怕了。”
文彬见他话里有话,问为什么。承红于是讲了去年冬天在荒野里一个人看工地的事,讲到埋了师傅的当天晚上吓得蜷在被子里抖成一团,不由地流下泪来,他说:“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管了?只有自己管自己!”
承红摸了摸大黑的头又说:“从第二天起,我将大黑拴在床边,白天做事,晚上迟些休息,渐渐锻炼得不怕了。过年时,还去坟里给师傅点了纸。”
文彬听着才知承红在秀水吃了许多苦,也验证了一句话:成长无法替代!承红如果不受骗就不会离开刘家沟,不离开刘家沟就不会去秀水打工,不打工也不会碰到师傅学得这一身手艺,更不会锤炼出这番意志与认识。
转而又想到自己,自己因想上副处来扶贫,来了刘家沟不得不服从政策安排当了“第一书记”驻村工作,一驻村逐渐远离原来的生活融入了另一种生活,如果不扶贫何至于此?可哪会有如果,自己的经历别人无法替代。
文彬翻转身将枕头抱在怀里问承红,“那双鞋垫,张雨收下没有?”承红笑着说:“收下了,她还带我去了她家。她跟我一样,没有母亲,父亲的糖尿病也一年比一年厉害,家里主要靠她支撑,她哥成年在外,她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承红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烟雾散尽,文彬又问:“那你……”承红看着文彬反问:“王书记,要是你,你会娶她吗?”文彬说:“看她在你心中的位置了,没有她,你能吗?”承红想了想说:“我26了,没有女人对我这样好过,自去了新村工地,她隔三差五来工地看我,还给我洗脏衣服。我的手被砖头磨破,她比我还心疼,专门给我买了一副加厚的帆布手套。”
文彬拍了拍他的背说:“那还等什么,商量着订婚吧,人遇个知冷知热的,难啊!”承红说:“你也这样想,我就想听听你的意思。老支书说搬新家时一起办婚事,我觉得时间有些紧,不如搬新家时订婚,准备好了再结婚。”“工程进展怎样?秋收前能搬吗?”“这两天进度可快了,五个工队又各增了二十几个人,还调来许多机器,一期工程已经基本结束,打算最先用的五十来进院子周围已开始绿化,种的树像高速路上的,有红的有黄的,很好看,”承红描述着,文彬都想去看一看,看是不是跟效果图中的一样美?
“虽说距乡里预定搬迁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但这段时间你又顾不上家,你父亲也要准备秋收,不是办喜事的时候,我同意你的想法,先订婚,到了冬天,不忙了,再精心准备结婚,”文彬说完又问,“你跟张雨商量了吗?”“没了,我先听听你的看法,才好跟她说。”“你订婚时不能忘了秦露,她可是证婚人,”文彬提醒。“哪能忘了,你也得去,没有你们,哪有我俩的婚事,你们必须来,”承红真诚地说。
文彬说,那当然,肯定去。看了看手机,一点多了,睡吧!承红翻了一个身便打起鼾,文彬依然没有半点睡意,想着承明这个流浪的外来户,那么聪明灵动却不得不唯唯喏喏地活着,始终融入不了刘家沟,最后将生命都献给了这儿的人,这儿的人接受他吗?他想起站在滩畔的人,难过得心头像住了一窝蚂蚁,蚁群不停地啮噬着,他将手放在胸口,流下两行泪。
跟承明住了这么多天,工作以外的事基本不谈,但文彬能感觉出承明的善良,他会把热乎乎的炕头让给文彬,也会将饭做好等着文彬吃,文彬如果忘了,他会热了又热直到文彬想起来了,饭依然是热的。或许是他将善良作贱得太卑微了,人们不但不领情还特嫌恶,包括他用命救下的招娣,连他嘴角的血沫都没给擦一下。
文彬何尝不是如此,他经常打翻承明放在他头前的饭,在刘家沟,谁还会再将饭放在他头前,一直等他醒来?心头的蚁群啃噬得更加厉害,他感到胸闷、呼吸困难,急忙坐起来,用手不停地捋着胸部。
承红被他折腾醒,见他脸色苍白,急忙去倒热水,没有,只好勺来一碗凉水,文彬喝了一小口漱了漱。这个毛病是玉姝走后,由于太过伤心弄下的,似乎成了积患,前几天映雪走了,他又翻腾了好几次,这次他感到心血逆流,喉咙里甜丝丝的,有股腥味。
痛极,真能吐血!
文彬将头后仰,靠在墙上,两滴硕大的泪珠从眼角滚下。承红见他难受得厉害,问用不用叫有谋联系医院。文彬说,不用,缓缓就好了。承红再不敢睡,一直盯着他,直到天亮。
秦露坚持要文彬回市里检查,而且不听文彬的命令,主动联系了二叔,秦大夫说他能随时安排检查。秦露让文彬回去,文彬要等办完丧事,秦露拗不过,气得抹泪,有谋安慰说:“秦老师,你放心,丧事完了,他不回去,我绑也得把他绑回去。”承红也劝。老支书和刘大爷不知道文彬的病情,文彬不让说。
葬礼由老支书一手安排,大伙儿帮忙操办。有谋、承红、秦露生怕文彬太累,一看到他做事就接过手,显得他很多余。他开玩笑说他成了祥林嫂,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王书记,不用你,我来吧!他只用心做了一件事,用他还很拙嫩的柳体为承明撰写了一副挽联:
半生无闻,只在人前人后唯唯喏喏;
一举惊世,从此沟里沟外烈烈轰轰。
并将这副挽联贴在灵棚两边压住了原来的“鹤驾已随云影杳,鹃声犹带月光寒”。
不知是这副挽联起了作用,还是承明的壮举震撼了沟梁。从停灵的第五天起,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第一个送花圈的竟然是陈家沟陈招娣的父亲,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俯在灵前哭得像孩子,念叨着“是您救了我闺女,好人啊,我老汉谢谢你!”
有谋他们怎么都拉不起来。直到有福、招娣跪在灵前,老人才停止嚎哭,转身拿起出丧棒,一边点纸一边说:“恩人啊,我知道这两不孝子对不住您,现在他们跪这儿了,您说,该咋教训他们!”纸烧过,老人连磕三头。有福、招娣也慌忙跟着磕了三头,正要起来,见老人没动身,又跪下。
老人又烧着了几张纸,将一盅酒递到有福手里,有福奠到沙锅的纸灰上,扑起一股蓝蓝的火焰。老人接着说:“恩人啊,您不要嫌弃,我今天是来给您当孝子的,谁让我养出这么一对白眼狼,您救了她一命,救了他一家,他们连张纸都不来给您点——”
招娣哭着喊:“大,您别说了,我们对不住承明哥,这孝子我们当,您可不能啊,您这样,我们也不能在这世上了。”招娣哭着爬上前夺父亲手中的出丧棒。
老支书急忙跑过来边劝老人边扶起来,有谋拿来一个凳子,让老人坐下来歇会儿,跪得太久了。老人缓了缓说:“你俩今天去大门口接纸!”有福不敢违拗,拿起了出丧棒。老人已被众人扶回屋。
大门口已集了好多前来奠唁的人,有的是从临村专程赶来的,手里撑着鲜花花圈,他们要向这位舍己救人的英雄表达深深的敬意。承喜接纸,有谋组织吊唁的人。
老支书趁乱将有福拉到一边,夺过他手中的出丧棒,说:“你在这等着,我去跟你外父商量。”老支书回到窑里,慢慢跟老人聊,说无论如何不能乱了礼数,有福、招娣跟承明怎么说都是平辈,哪能当孝子?“不行,为人连恩义都不讲了,还叫人吗?他们不当,我当!”老人说着又要下地,老支书好歹拉住。
文彬说:“要不这样,让有福的儿子承志来接纸,让有福、招娣跟我们一起帮忙。”老支书也说:“这样既合礼又表达了你们一家人的心意,也让有福、招娣以后好做人。”老人被说服了,旋即扯开嗓子喊有福、招娣进来,安排他们去叫承志接纸。俩人哪敢违拗,急急匆匆去叫了。
老人喝了口水,又说:“刘支书,我比你大,还有句话想说,你不要介意,也不要嫌外宾越礼。”老支书说:“老哥,哪儿的话,你尽管说。”“我们的恩人刘承明既然与有福一辈,也该是刘有明哇!”
老支书一怔,惭愧地低下头,刘忠儒当年给这个乞丐的弃儿起名字时,专门降了一辈,到他当了支书也没更正,本心里,还是瞧不起刘承明。就是这个他们瞧不起的人,关键时刻舍己救人,而刘有福,招娣的丈夫却躲到了一边。难道这还不配“有”字辈吗?
老支书叫来有谋说明了原由,二人决定将承明的牌位、墓碑全改为“刘有明”。
第六天吊唁的人更多,几乎周围村寨的村委、工作队都来了,花圈摆下半坡。沙梁乡的规格最高,不仅送来五对鲜花花圈、花篮,而且乡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全套班子成员都亲自来吊唁。
文彬见这阵势,心胸才慢慢舒阔,觉得不憋闷了。如果承明泉下有知,也应该感到安慰了,他以一已生命唤醒了沟梁内外沉睡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