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承明后第二天，秦露一早来催促文彬回市里，她敲门没反应，从玻璃上向屋内看，没人。她拨打手机，手机在屋里响。哪去了？莫非躲起来了？秦露想。不可能，他不会这样做事。那去了哪儿？她向坡下望，看不见他的人影，向坡上看，黄艳艳的，全是葵花。

葵花开花了！她猜到他去了哪儿，顺着坡下的小道向上爬。郑泽芳也来找王文彬，见她爬坡问：“你去哪儿？”秦露回道：“上坡找王书记。”“一大早，去坡上干什么，”郑泽芳念叨着又返回工作站。

秦露真得惊异于郑泽芳超强的能力，她在办丧事的七天里不露一面，事后却说那七天队里的工作都是她做的，且能将报了哪些表、改了哪些材料说得一件不落。秦露也无可反驳，确实那七天站里的工作都是她一人承担，包括王书记最终定稿的《刘家沟村整村搬迁的初步方案》也是她发送的。她还说有福最终决定搬迁是她做通工作的，有福迫于道德压力也罢，受了触动也罢，谁不知道这是刘有明用命换来的。她却这样，秦露便连反驳的冲动也没了，只好沉默，无奈地沉默。有话就找王书记说，哪怕爬坡。

一上坡，她见文彬在远远的田埂上，只露着半颗头。文彬没觉察有人向他走来，他正随着葵花一起面向太阳感受阳光的温暖。他喜欢葵花，不仅因为它像太阳一般让人感到温暖、热烈，更因为它的花盘时时向着太阳，坚定、执着，好像认定太阳是它的信仰一般。

文彬跟着葵花一起随太阳转动，体会向着信仰的感觉，很妙，脸上暖洋洋，心里亮堂堂的，怪不得人们将毛泽东喻作红太阳，那不是歌词美妙，而是人们心理美妙。文彬想着，脸上露出笑容，像太阳花一样灿烂。

秦露看见文彬笑了，心里也不再阴郁，轻轻地说：“我找了你一早上，你跑这儿晒太阳了。”文彬笑着说：“你也晒晒，很舒服。”“我才不，怕晒得你都不敢认。”文彬被逗乐了，说：“你是来催我回市里吧！”秦露点点头。“你回吗？”“你走了，我还能走吗？这儿的工作，你放心她？”

文彬看了看秦露，诡秘地笑了。秦露不解地看着他，问：“你怎么这副表情？”“怎么啦？”他反问。“说不出，反正跟往常不一样，”秦露说。文彬又笑了笑。秦露说：“你还是别笑了，像有什么阴谋似的。”文彬说：“我从来不搞阴谋，最多是阳谋。”“阳谋也不用，一说谋我脊背发凉。”文彬爽朗地笑了几声，俩人一起走下坡。

文彬将工作安排了，准备出发。秦露对郑泽芳说：“你不是找王书记有话说吗？”郑泽芳说：“没有了，跟你一样，催促王书记回去检查。”秦露疑惑，但文彬清楚，她不过是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昨晚，杨书记给他打电话说希望他返校。他问为什么。杨书记也没遮掩，说他被举报了。他问举报他什么。杨书记说：“举报你不顾及‘第一书记’和国家工作人员的名誉形象，常聚众饮酒，稿小圈子、小江湖，与民营企业家交往过密。”他没有分辨。杨书记说：“县纪委狄书记就这些举报内容会找你核实，你不要有情绪，主动配合，将事情澄清。”文彬点点头，说：“我一定配合。”

所以，今天一早，文彬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就是乡纪检贾书记的，通知他8点半到乡里。他来到乡里，进行了笔录。然后去跟田书记请假。田书记说他看过了刘家沟的《方案》，很有借鉴、推广价值，准备让其他四个村参考。并问能保证9月1日按时搬迁吗？他肯定地说：“没问题，全村24户都已在‘搬迁协议’上签了字，按了手印。”“‘协议’呢？”田书记追问。

王文彬说：“秦露拿着，需要了让她送进来。”田书记说不着急，哪天进来让她带上，他想看看。文彬当即打电话安排了秦露。田书记最后嘱咐他，回去一定要好好检查检查，确保身体无恙再回来，说刘家沟的各项工作已经赶在了前边，搬迁之前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文彬万分感谢，说村里有秦露、有谋他们，工作不会落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田书记扶着他的背，一直送下楼来。

文彬启动车，按下玻璃又跟田书记挥了挥手，看着乡政府米黄色的二层办公楼，有点不舍。

文彬照例先来到杨书记办公室，刚坐下，杨书记就告诉他说学校同意他返校，国资处正缺一个副处长，就是需要委屈他一下，先回来工作着，等处分到期了下文宣布。他问：“那刘家沟扶贫工作怎么办？”杨书记说：“学校正物色人选。”他看着杨书记斑白的两鬓，知道这是杨书记的一番苦心，杨书记是想在退休前安排他。他已前后离开快四年了，副处还这样半上不下地悬着，婚姻又回到的了四年前的起点。

杨书记为此，深感愧疚与不安，觉得没管顾好他。其实这与杨书记有什么关系，他一直视杨书记为伯乐，杨书记不仅是他工作的坚强后盾，更是他生活的导师。他轻声问：“杨书记，我能推荐一个人选吗？”“当然，你觉得谁合适？”“秦露。”杨书说：“我会把你的建议带到会上，”又嘱咐他，“先回家看看你母亲，下午去医院检查，秦大夫等着你了。”

文彬走出来，特别希望看见江阿姨，他的办公室本不属于她打扫，她却一直坚持至今，即使他不在，她都每天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应该对她说声，谢谢！直到下了楼，也没见江阿姨的身影，不知去了哪儿，他回望了几眼，依然没有。

母亲已经做好饭等着他，他一坐下，米就盛了上来。他边吃边跟母亲聊刘家沟的事，好像除了刘家沟，他再想不起其它更有意思的事，连返校，他都觉得淡淡的，没有提起。继父问：“去检查身体，联系好大夫了吗？”他说：“秦大夫等着呢。”

文彬来到医院。秦大夫给他安排了全面检查，只有胸片上有一小块阴影，其他全部正常。文彬跟秦大夫说，“怎么样，我说没毛病，你侄女偏让我回来检查。”秦大夫洗完手，给他添满水说：“哦，你还不识好人心，反怨秦露呀！”

文彬着急地解释，“不是不是，我是说检查印证了我的感觉。”“没毛病当然好，秦露也希望你没毛病，莫非她还希望你查出什么，”秦大夫沉着脸。

文彬知道秦大夫严肃，不敢再多说话，喝完水走出来。一出来拨通秦露的手机，“我说没事，你偏让检查，检查完了，一切正常！”“那就对了，我是担心你三十几的人，不要落下病根，”秦露的声音很平静。文彬却异常感动，除了母亲，这世上，再没有人给他操这份心了，能与秦露搭档，也值了！他一激动脱口而出，“谢谢露姐关心！”

秦露很享受文彬叫她“露姐”，心里甜丝丝的，跟玉姝叫她的感觉一样。她不明白，文彬、玉姝这么一对恩爱夫妻怎么就离了呢？

文彬挂了电话，也想到了玉姝，他总觉得她会在某一时某一地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或许就在下一刻。他急匆匆地赶回家，连鞋都没换冲进卧室，迫不及待地按开灯，粉色的双人被依然平平展展，红袋鼠还在中间。他缓缓地躺下来，抱起红袋鼠，像玉姝一般摸着它的头，用自己的鼻头轻轻地触一下它的小鼻子，对它深情地说，爱，是当你不被爱的时候，仍然保持对爱的信仰，对吗？就像我不在，你依然静静地躺在这儿等我一样，你坚信我会回来，就像我坚信玉姝会回来一样。

文彬闭上眼，闻到了香奈儿的味道，循着香味来到卫生间，听见浴室内水哗啦啦地流，他轻声喊：“玉儿——玉儿——”声音不高，却将自己喊醒了。

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是个梦，即使是梦，他也想继续做下去，急忙脱了衣服钻进去，希望梦到玉姝的样子。玉姝到底什么样子？他都想不起来了，拉开床头柜翻找结婚照，却找不到一张，她全带走了？好容易在以前的相册内找到俩人的一张合照，这是他病好后在医院照的，那时玉姝初显玲珑，还特娇小。他摩挲着照片中的她，不知她现在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