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允楚对易翼说的那句话根本没经大脑, 却又覆水难收，心里没什么底，只能硬着头皮去问大家的意见, 意外的竟然都说无所谓。

贾天真的笑容浅浅淡淡, 沉浸在爱河中的少女般矜持里带着三分陶然, 却又在眉梢眼角间透着初为人母的喜悦与慈祥。这个纯粹明澈的女子, 大大咧咧, 没心没肺，不会抓着仇恨一悲到底，尽管结痂的伤口在不经意间碰触到时仍旧隐隐作痛, 但新的皮肤已经生长，总有一天, 旧的疤痕会被覆盖, 疼痛的感觉会化成记忆, 无需自虐地一遍遍回味，有些人, 有些事，有些伤痛，埋在心底珍藏便好，放得开，才真正抓住了。

肚子里的宝宝日渐成形, 一同膨胀起来的, 还有幸福。那个不期然走进贾天真生活里的男孩子, 与记忆中的某个人同样温柔开朗, 笑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丝阴霾, 清清朗朗。

甄珠像被那种过于阳光的笑容扎到眼般，很少正视那个男孩, 许是最近加班的次数多了，工作时间过长，她唇角的笑容也变得恹恹无力。

“一起住？嗯……不错啊，我们都要上班，让贾天真和原远在一起也能彼此照应。”甄珠的话无疑正是步允楚当时的想法，离预产期不远了，谁都不放心留那个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孕妇独自在家。

想不到事情会如此顺利的进行，搬家无需选取王道吉日，大家简单地收拾好彼此的行李便打车出发。

因为原远的眼睛看不见，好不容易熟悉了目前居住的地方，重新适应恐怕又要一段时间，所以经过大家商量之后，还是由步允楚他们搬到易翼他们的家里。

欧阳的房子虽然是一房一厅，但足有六十多平米，房间里能摆下三张单人床，再将大厅的布艺沙发换成两张折叠沙发，便足够五个人合住。

彼此见面的时候，有一瞬的尴尬，都不知道该聊些什么，特别是易翼和贾天真，别扭地相视笑笑，一时间都无话可说。

甄珠只是请了半天假，吃过午饭后就匆匆回公司报道，步允楚和易翼也因为老板娘的一个电话而急急离开，屋子里顿时只剩下贾天真和原远两两相对。

“你平时都做些什么？”贾天真无法忍受这胶凝般静默的气氛，况且一向自来熟，便理所当然地挑起话题。

原远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点着指头一样样地数给她听：“放音乐、画画、散步、照顾窗台那盆花、偶尔陪易翼下棋。”

“下棋？”贾天真来了兴致，连忙问：“是飞行棋吗？”

“象棋。”

“……”贾天真顿时露出敬佩万分的表情，双掌并合对着原远拜神一样拜了三拜，“女侠莫非就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神算子前辈？原来没有境界的人各有各的愚钝，超越境界的人却有着相同的神奇。正所谓眼中无棋心中有棋，小女子今天终于长见识了！”

原远弯起唇角，似乎心情大好。

【这个人虽然语无伦次莫名其妙，不过要比易翼好玩。】

【嗯。】我漠然应了一声，并非故意冷淡，而是我全副心神都在用来思考如何“下咒”，根本没有闲暇理会别的事情。

似乎感觉到我的疏离，原远没再与我多说，而是朝贾天真挑了挑眉淡淡地道：

“要来一盘吗？”

“呜呜……人家只会飞行棋。”贾天真惭愧地双手捂脸。如果原远能看见此情此景，想必唇角的笑容会再深几分。

“那就听音乐吧。”原远驾轻就熟地走去开音响。贾天真惊奇地看着她无需摸索便能绕过茶几避开餐桌行动自如，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难怪刚才易翼一直坚持强调不许任何人随意挪动家具物品……”

原远伸出去按音响开关按钮的手顿了顿，骨节匀称的手指玉葱一样漂亮优美。

“想不到易翼在某些方面竟意外的细心体贴。”贾天真夸张地惊叹一声，仿佛在回忆高中时代所认识的暴力女生，寻遍记忆的碎片，似乎不曾窥见她柔情的一面。然而，彼时与此时，毕竟隔了五六年光阴，物是人非，人非。

门铃响起的时候，原远正在调节音响的声音大小，贾天真挺着大肚子摇摇摆摆去开门。

“我就知道是你。”贾天真对门外的人露出得意而愉快的笑。

“你的新家不太好找啊。”男孩子像往常一样穿着素色T恤和洗得微微发白的牛仔裤，双手背放在身后，站得笔直。

“快进来吧。”

“……那个，步允楚在吗？”男孩子没有动作，依旧站在门外。

“啊？她去上班了，你找她有事吗？”贾天真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没有啊，如果她在的话一定会笑我。”男孩子俊朗的脸上出现腼腆之色，背放在身后的手缓缓伸了出来，居然捏着一支粉红色的玫瑰，“送给你的。”

贾天真既惊又喜，欣然接过，笑得人比花娇。

“原远，原远，有没有花瓶啊？”贾天真春风满面地把玩着手里的小小玫瑰，愣是将满屋子渲染得粉色心型泡泡乱飘。

原远无端地恶寒一下，抬臂指了指组合柜旁边——用于摆设观赏的足有半个人高的陶瓷花瓶。

“那个不行啦。”贾天真嘟起嘴唇跺了跺脚。

“是什么花啊？”原远显然有听到门口处的动静，只是知之不详。

男孩子没有见过原远，此刻站在门边好奇地打量着她。

“玫瑰，粉红色的玫瑰唷。”贾天真将花递到原远手边，原远只摸了一下，随即了然颔首。

“那么，有小花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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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原远依旧指向组合柜的方向。

“不是说了那个花瓶不行吗。”

“电视机旁边应该放有半瓶矿泉水，你把盖子拧开，直接将花插进去就行了。”

“……”

男孩子顿时困窘地低下头，贾天真发现了，立刻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进来。

“原远是我的房东哦，这屋子是她的。”

男孩子几步走了过去，站在原远面前，目光落在她闭着的双眼上，虽然狐疑，却不失礼貌地笑道：“原远你好，我叫李明。”

原远面无表情地微垂下头，像在思考着什么，片刻才抬起头，神色认真地开口：“需要鞠躬吗？”

“啊？”李明和贾天真同时一愣。

“那就是需要了。”原远弯下身子，标准的九十度，同时说道：“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李明吓得连忙跟着她弯腰，胸口差点贴上大腿，结结巴巴地道：“啊不，不敢不敢。”

“需要握手吗？”原远直起腰身后又问。

“啊？”李明和贾天真再次一愣。

“原来如此。”原远抬起了右臂，雪白漂亮的小手仿若雕刻品般精致完美。

李明不敢怠慢，连忙握着她的手，慌乱地上下摇晃。

“幸会幸会。”原远一边摇一边道。

“啊，是的，幸、幸会。”

李明求助地瞟向贾天真，似乎想抽回手，但却被原远抓得死紧。

“需要亲吻手背吗？”原远继续不耻下问。

“不需要！！”李明和贾天真疯狂摇头。

当步允楚和易翼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时，贾天真和原远已经就寝，甄珠习惯性晚归，所以未见踪影。

餐桌上摆了饭菜，用纱罩罩着，旁边还放了一个矿泉水瓶子，插着一朵盛极怒放的粉色玫瑰。

“看来李明今天来过了。”步允楚坐下来，趴在餐桌上盯着那朵孤独的花儿。

易翼默不作声地将冰冷的饭菜放到微波炉里加热。

“原远喜欢清静吗？我们搬来这里不会打扰到你们的生活吧？”步允楚待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才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

“不会，留她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易翼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扇虚掩的房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居然浮现起一丝微笑，“在我还没有找到工作之前，她总喜欢叫我念书给她听。”

“唷，是个好学的好孩子呢，都念些什么书？”

“都是前屋主留下的，花卉种植和鱼鸟喂养之类，也有各国服装特色和见面礼简介。”

“怎么是那么无聊的书啊。”步允楚抱头□□。

易翼将加热好的饭菜端回餐桌，笑笑道：“她和你不同，对那些书很感兴趣，窗台的那盆花就是她为了实践书里的内容才买的。”

步允楚抓起筷子狼吞虎咽地扫荡着桌面饭菜，口齿不清地附和：“是啊是啊，我没她觉悟高，只看漫画书而已。”

两人一阵风卷残云过后，轮流洗了澡，拉开折叠沙发躺了上去。

窗户没有关上，风吹过时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黑暗中，不知道是谁翻了个身，然后轻轻叹息。

“感觉好像回到那个时候一样。”步允楚的声音压抑着低低地响起。

“嗯。”易翼也没有睡着，动了动，把被子卷得更紧一些。

“鬼鬼真的被除掉了吗？”

步允楚的话让我的心脏顷刻间停顿了半拍。

“……其实，那个大师打过电话给我，说以后不会再插手除灵的事。我想……她可能没被除掉。”

“真的？！”步允楚的语气透着惊喜。

我只感到胸口一阵发热，然后便是纠结着疼痛。

“我……是这样希望的，如果她不恨我了，就会回来吧？”易翼的声音在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

“嗯。”步允楚似乎笑了一下，黑暗中却看不分明。

我把脸埋入双掌中，不知道此刻是悲是喜。

不恨了，早不恨了……

原来，连她都希望我能回来。

我回来了，我已经回来了啊，我一直一直都在，一直一直都站在这里看着你们啊……

回不到过去就算了吧，我们重新开始，从头再来好不好……

放下双手的时候，我看见一团柔和的光芒从掌心发出，然后扩散开去，照亮了整个空间。

【怎么……？】我惊疑地瞪大双眼，发现自己居然不是身处屋内。四周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

这里……是哪里？！

【……鬼鬼？！】

我突然听到身后有令人熟悉的呼唤声响起，心脏怦怦地跳得剧烈，却怎么也不敢转过头去。

——梦境吗，还是幻觉？如果转过身去看到后面根本空无一物的时候，会多么的失望与失落……

【鬼鬼！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身体被人从后面抱紧了，温暖的感觉如此真实，如此……不可思议。

【步……允楚？】我回过头，视线对上的正是那张朝思暮想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