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刻来临, 我才发现，长久以来的祈愿终于变成真实后，那颗忐忑的心并没有因此变得激动, 那些原本迫不及待的热切的压倒一切的爱恋, 犹如风起云涌的天空, 只是一场暴雨即将来临的假象, 也许下一刻, 风流云散，阳光驱走阴霾，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全部不过错觉。

【怎么这个表情？】她皱皱眉头，不满地伸出双手, 将我左右两边脸颊同时扯开, 【笑笑？】

我笑不出来。

【你这人表情总是冷冰冰的, 我总是忍不住猜想，是不是连你的皮肤都是没有温度的。】步允楚松开了手, 双臂轻轻地环上我的脖子，嘴角微微上翘，笑得像个顽劣的孩子。

说不上平静，却又没有激起任何波澜，此刻的心境像是被落叶惊扰的湖面, 大大小小的水晕圈圈圆圆地漾开, 漫无边际, 悠悠远远。那是极淡极浅的思绪, 一时半刻, 辨不出喜怒哀乐。

【那我的皮肤是不是没有温度？】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一句，但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只能从空茫的状态中扑捉住她的话语，顺接着开口。

步允楚愣了愣，做了个拭汗的动作：【你的皮肤不冷，但你的笑话很冷。】

我突然感到有点不知所措，渴求了千百遍想要贴近的身躯，此刻正懒洋洋地整个靠在身上，脖子被她细长的手臂松松环着，极亲昵的接触，却让我退缩害怕。

没有人教过我……该如何回应。

做错了动作或者说错了话，不知道她会不会对我失望或心生厌恶。

在一旁静静地欣赏惯了别人精彩纷呈的故事，如今有种被突然推到舞台中间表演的心惊与茫然，手脚如此沉重，不知道哪个关节该动，那些动作应该收敛。

【鬼鬼，你怎么好像不太乐意见到我的样子？】步允楚眯起双眼，似乎发现到了什么的样子，双臂垂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半步。

从刚才起便仿佛麻木了的心脏终于恢复了知觉感应，一丝疼痛贯穿了左右心房，胸口闷闷地生出咎由自取自暴自弃的自我厌恶感。

【我……只是没有心理准备。】急急地解释，却发现语言如此贫乏，不懂得该用什么措辞才能表明那些复杂的情感。

那场风起云涌的景象不是错觉，暴雨终是倾盆而下了，急促猛烈，气势磅礴。我努力地压抑着汹涌的心潮，不敢轻举妄动。

一直以来，都只是我单方面将她看个真切，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嬉笑怒骂，无论是优美的还是冒失的举动，都全然的可爱，我观赏得入迷，一分分慎重地收藏。然而，我在她面前却一直蒙着神秘的面纱，倒映在她眼底的只是异世界的一缕虚无幽魂，因为捉摸不到，所以才显得特别。我明白自己有多平凡无趣，如若只是以同类的身份相遇，我想她不会多看我一眼。

天各一方时，想方设法要接近，而真实相触时，却又畏惧地想藏匿躲避——恨透了这般矛盾懦弱的自己。

步允楚歪着脑袋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用不知道该说是嘲弄还是挖苦的语气说道：【你来找我还需要什么心理准备啊？我还没说我需要心理准备呢！】

【对……对不起。】下意识地道歉，却发现她已经笑弯了腰，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她开的玩笑话。

【放松放松，不要紧张，来，跟着我做深呼吸。】

【不、不用了。】

【呼——吸——呼——吸】她完全不理会我的拒绝，径自示范演练。

我犹豫片刻，习惯性地选择顺从，跟着她一起吐纳气息。

【放轻松了吗？】她终于停下来问。

【已经可以了。】我连忙应道。

她定定地看着我，幽幽双眸漆黑深邃得如同子夜，我有点心虚地错开视线，不敢和她对望。

垂在身侧的手被突如其来的温暖柔柔地包裹住，我顿时紧张得脖子僵直，四肢发软。她仿佛看出了我的困窘，笑容一点一点地加深。

“感觉到了吗？”

她抓着我的手往自己的左边胸部按下去，掌心落在皱褶的衣料上，隔着那片薄薄的布，我感觉到了那一下下急促有力的心跳。

我呆怔地看着她，仿佛有点明白，却又依旧茫然。

【鬼鬼，你好笨，不知道我也是会紧张的吗？】

心底不禁窜出一丝喜悦，我不敢表露出来，担心她责怪我得意忘形。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需要拘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讨厌你的。】她紧了紧我的手，侧着脑袋在我的手臂上蹭了蹭，那样近乎柔情蜜意的安慰说话，更像是一句承诺。

顾虑重重，患得患失，我总希望在她面前不要失态，却最终还是丑态百出。然而那一句话，奇异地让不安的心情瞬间平复了，她看穿了我的顾忌，看出了我的胆小，于是给了我一个确切的承诺。

不是什么海枯石烂，天荒地老的誓词，只是简简单单的“不会讨厌”，我便很是心满意足。

【既然气氛那么好，不如顺便来个吻吧。】她眨了眨漆亮的双眸，狡黠的笑容让人分不清她的话是真是假。

但无论真假，我都感到脸颊开始发烫，脑筋打了结一样想不出应该诚实地回答【好】还是矜持地回答【不好】。

【要来了哦~】她挑挑眉，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原来她不打算让我选择，一开始便决定霸王（咳咳）硬上弓，我忍不住窃喜。

此时此刻，进入幸福倒计时——三、二、一。

“不好意思，弄醒你了。”甄珠手中拿着滑落到地面的被子才刚盖到步允楚身上，却见她低低地□□一声，睁开眼睛。

“嗯……？”步允楚似乎仍未清醒，困惑地左顾右盼，仿佛在寻找什么。

我跪靠在沙发旁边，心情复杂地看着她。

“继续睡吧。”甄珠以为她睡迷糊了，笑着拍拍她的脑袋，替她捂好被子。

“……原来只是梦啊。”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甄珠没有马上走开，关切地看着她，虽然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情绪。

“怎么加班加到那么晚，你们公司收买人命。”步允楚注意到甄珠还在身边，于是忿忿不平地低语。

“新人应该多做点事，而且我有加班费。”甄珠无所谓地笑语。

“洗澡了吗，你赶快抓紧时间去休息。”

“现在就去，你也快睡吧。”语毕，甄珠便放轻脚步走向浴室。

步允楚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又再低低地叹一口气。

梦，刚才的一切都是梦……不，应该说是咒，我清楚地知道，这就是咒，将毫无关系的两个空间连结起来的通道，我下的咒。

这样，就够了，可以和她见面，可以相互交谈，可以彼此触碰……真的……够了。

“好像……也不错呢。”步允楚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自言自语，再度翻了个身，然后安然入睡。

我感到两边唇角自动地翘了起来，那场风起云涌后的暴雨，铺天盖地落个不停。

晚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