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暮经年(GL)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 分类:现言 | 字数:3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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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荧光灯火的城市,会让人习惯看相同的景物,走相同的路线,到相同的目的地,习惯让人的生活不再变化,也习惯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初夏,夜晚清凉的空气游离在城市的某些部分,位于城市中心的CBD地带,喧哗吵闹的气息从沸腾的人群中蒸腾而上,让夏夜的凉风难以浸入,习习凉风拂过笛声低沉的外滩夜江,跨过灯火辉煌的万国建筑群,游走在霓虹闪耀的南京步行街的上空,悄然之间潜入了城市里的其他街巷里,在昏黄路灯下空无一人的林荫小道间轻盈的翻腾,起伏,跳跃,没什么能打扰这些夏日的妖精。
夜晚七点四十分,属于新闻联播的时间已经过去,在晚餐之后的人们,一家之中的老与小,大多数会选择在这个时间之后各自安排,女人们回归与各个电视台的黄金强档的肥皂剧,男人们或是继续工作或是上网,自家的孩子们回屋埋头作业,老人们出门遛狗,或是赶在某个时段里参加她们的广场舞集会。
夜晚的时间是属于家庭的,但这座城市中还有很多的人,仍在寻找属于他们的归宿。
家,并不属于他们。
夜晚七点五十分,昏暗的工作台上,一只手机像恼人的闹钟似的一刻不停歇的震动,发出兹兹的嘶鸣。
昏暗一室,电脑桌前那台刺眼的屏幕后方终于探出一个脑袋,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摘掉挂在鼻梁上古铜色的圆框眼镜,腾出手在身旁宽大的工作台上翻找那妨碍她工作的罪魁祸首,无奈,台上到处都是长尺,圆规,彩笔,图稿,书籍,资料,要找到埋在这一堆杂乱的物件下哄哄作响的手机并非易事,图纸与铅笔随着翻腾哗啦啦的往桌下掉去,而工作台变得更乱了。
终于,西枣找到了她的手机,闪烁的手机屏幕上挤满了属于同一个人的信息。
19:40—还在工作室?
19:45—怎么又加班,不是说了不用了嘛!
19:46—是不是还没吃饭?
19:46—又没吃饭吧,自己的胃本来就不好,又不是不知道…
19:47—马上回家,不要加班了!
19:55—我这边饭局还没结束,你赶紧回去,锁门前打电话给我,要不然我生气了!
与往常无异,又是来自顾夏的提醒。
西枣无奈的笑了笑,不再工作,她关上电脑,稍微收拾收拾,便转身离开。
位于二楼的工作室一片昏黑,静悄悄的,某处一扇忘记关上了玻璃窗外,传来远处居民区里断断续续的吠叫声,模糊不清。已经过了晚餐的时间,小区里的黄狗都已经出来溜达了,工作室里仍旧徒留自己一人,卸下一天繁忙工作的员工们不知道何时都已悄然离去,这里少了白日的紧张和压力,好似一切的杂乱繁琐如潮水般退去,夜幕登场,一切都变得平和宁静。西枣喜欢黄昏与夜晚交替时那短暂的平静安逸,好像在这时没有人会去打扰她,所以她总会留下来继续工作,这是可以让她更为专心的时间。
远处灯火阑珊,只是在万家灯火的深处,没有一盏明灯是为西枣亮起的,没有什么所谓的家,所以回不回“家”对于西枣来说意义不大。西枣闭上眼深深吸着窗外清新的空气,凉丝丝的,带着上午窗外草坪修剪机工作后残留下的青草甜味,是夏天的味道,很好闻。那扇被人遗忘的窗户被西枣轻轻关上,她拿起手机想打给顾夏,只是等待许久,手机的那头仍是无人接听,嘟嘟嘟的声音过后,手机屏幕暗下,不再动静。
西枣没有再打回去,她锁好门,然后打开车门,驾车而去。
她没有归家,没有去寻食,而是和往常一样,去了同一个地方。
高大的法国梧桐向一排排守夜人,戴着带着宽厚帽檐的新帽的兢兢业业的伫立在柏油马路的两旁,风雨无阻。路上行人稀稀拉拉的,来往车辆在这个时段也变少了,梧桐魁梧的身躯和瘦长的街灯在前行的车窗上留下黑色与昏黄的长影,交错流逝。西枣看到了不远处熟悉的红绿灯交叉口,下意识的转动方向盘,一辆车右转进入靠近鲁迅公园的一处住宅小区里。
车子靠近小区深处的一处露天儿童娱乐区附近便熄火了,半开的车窗随后全部降下,里面黑洞洞的,来来往往的居民或许并没有察觉,这辆深蓝色的Jeep牧马人出现在这座小区已经快两月了。这辆车子总是晚上□□点,有时或者更早,停靠在固定的某些位置,又在接近十点的时候就着夜幕悄然离去,小区的门卫大爷甚至有好几次与车主打过招呼,以为她便是小区里住着的某位业主,其实车主住的地方离这片地方很远,不过她也只是笑一笑,没有说破,但偶尔也会带上工作室里几包顾主送的铁观音送与大爷,以回报大爷的热情与和蔼。
巨大的广场灯将这片游乐区照得通明,成群的孩子在这里玩耍,尖叫,奔跑,喘息。似乎夜风习习凉意并不能消除他们浑身的热意,黏糊糊的汗水上还粘着些落在滑滑梯上的灰土,吸附他们瘦小的胳膊上,细长的脖子上,光溜溜的小腿上,满身都是乳臭未干的味道。
西枣并未关注空旷场地上那些孩童变化莫测的游戏,她注视的是不远处荡漾的秋千上那个欢呼雀跃的小女孩,还有站着小女孩身后帮她推秋千的女人。准确地来说,只是那个女人。
她今天穿了一身新的衣裳,黑色的半身长裙的流苏裙摆时不时滑过她白皙的脚踝,还有酒红色的的V领针织背心紧贴在她丰腴的身体上,她微微弯腰,不缓不慢地推着向她飞来的秋千,歪着头用笑声去回应女儿的尖叫。
西枣靠在车窗上,望着不远处的那个女人,不算太近的距离,却也能看得真实,时间一点点滑过,西枣未曾察觉。
夜晚九点二十五,游乐场已经变得安静许多,小区里驶进一辆轿车,停靠在吉普车的对面,车里很快下来了一个男人,他随意解开了衬衫的纽扣,而后打了个一个响亮的饱嗝,惦着有些发福的肚子向游乐场走去。
“爸爸!”
小女孩欢快的跳下秋千朝西枣这边奔来。
男人蹲下身子,一把抱起女孩,高高举起,将空中转了好几个圈,女孩的花边裙摆哗啦啦的随风飘扬,臌胀成一朵花,开出的是不同的花。
男人的动作太过飞快,西枣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见女孩的惊声尖叫。
而那个女人微笑的走过来,拿起男人随手放在草坪的公文包,轻轻的拍打,随后牵起男人伸出的手,三个人便渐渐走远,消失在万家灯火的深处。
车窗里瞬间火光闪现,一股白虚细长的烟气从车窗外飘散,瞬间不见踪迹。小区一片空寂,家灯的昏黄将周围包围,独院小楼里的犬类呜呜短吠,凉风阵阵将茂盛的夏日植被吹得沙沙作响,小小的游乐场上,原先嬉戏打闹的孩子们不知何时一哄而散,只有那只秋千还在轻微的摇晃着。周围是那么的安静,甚至可以听见住宅楼里的传来的混杂的絮语声。
“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西枣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摇头晃脑,像是在自嘲。白色的烟雾向浮游的半透明白色生物,从她的嘴里缓缓爬出,寻衅着,又瞬间占满了整座车厢,徒留下一股股呛人的气味。
戒了八年的烟,到底今天还是破了。
西枣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仿佛是要将这些白色生物缺席的这五年的量都给补清。
突然,黑暗的车厢的某个角落里,兹兹的震动惊扰了西枣不断游离的思绪。
她揉了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弯下腰去找横躺在副驾上的手机。
散发着刺眼的白光的荧光屏幕上,一条来自茉优的信息,西枣夹着烟滑动屏幕,画面上弹出了一张三人照,茉优,茉优的丈夫,还有他们十一岁大的儿子站在凯旋门下的合照,三人的笑容让西枣瞬间想起刚才在草坪上笑声笑语的那一家三口。
—白天一起照了照片,让西山拍个照片劝了半天,照出来还是有些奇怪,看来他真的是不适合不上镜。
—去巴黎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的“惊喜”已经很多了。
—怎么了?
西枣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飞快的手指就这样停下了,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手机那端离她几千万公里的日本女人,可她已经将这个心事埋藏了三个多月了,西枣感觉自己快藏不住了,她好想倾诉,好想发泄,可苍井茉优—这个她曾经算不上拥有过的女人和那个她像跟踪狂一样偷窥了近两个月的女人又是何其相像,她到底该不该说下去。
—苏夕,我看到她了。
啪,刺眼的白光屏幕上,砸下几滴水珠,让原本清晰的文字晕染开来,变得模糊不清。
西枣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不听话的手指,那些东西到底还是发出去了。
除了茉优,西枣再也无人可以倾诉。
手机的那端好像安静了,那边的主人是离开了吗?
西枣叹了口气,胡乱用手臂抹去眼角的泪水,这时,怀里手机发起惊人的震动。西枣急忙低下头。
—那,你要去找她吗?
—不知道。
—你还对她……?
—不知道。
—不要想太多,有什么事告诉我,如果你真的不好受,我就来找你,好吗。
—嗯。
西枣没有告诉茉优她已经在这座城市的某一座小区里,默默的看着那个人快两个月了,她感觉自己的心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嗜食,让人狂躁,让人窒息。可这些她不愿告诉茉优。
西枣不想麻烦任何人,为自己的心事操心,就算那个人是茉优。
路旁好像沉睡过去的车子终于有了动静,西枣发觉自己在这里停留太久,已经十点三十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她启动引擎,准备调头离去。
情绪算是好受许多,或许睡上一觉,明天就会忘记今天的糟糕的心情。
副驾上的手机兹兹的又开始震动着,西枣挥了挥手,与小区门口的大爷告别,稍稍探过身子抓起那只不停扭摆,嘶叫的东西。
“喂。”
“西枣,夏姐又喝醉了!”
手机那端急躁的情绪让西枣瞬间紧张起来。
“饭局怎么到现在才结束,不是一早就开始了吗?”
“夏姐和广告公司的那帮人太能喝了,我劝不住啊!”
“要不要我去接你们?”
“不用不用,我等下打的送夏姐回去,明天夏姐可能来不了工作室了,她让我告诉你一声。”
“行行,替我照顾好她!”
“嗯,放心吧,我挂了!”
顾夏又喝醉了,明天得去看看她,西枣现在心里一团乱麻,好像所有烦心事在黑夜的掩护下,一下子控制了西枣的身体,让她有些心力交瘁。
她随手打开某个电台,希望此时夜间的音乐能够拯救她。
车厢里缓缓流淌的是金玟岐的《神偷岁月》
能够握紧的就别放了
能够拥抱的就别拉扯
时间着急的
冲刷着
剩下了什么
原谅走过的那些曲折
原来留下的都是真的
纵然似梦啊 半醒着
笑着哭着都快活
谁让
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
晴时有风阴有时雨
争不过朝夕
又念着往昔
偷走了青丝却留住一个你
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好的坏的都是风景
别怪我贪心
只是不愿醒
因为你只为你愿和我一起
看云淡风轻
时间真的是让人措不及防的东西,西枣以为八年的时间可以足够让她忘却那个人,可时间过去了,她发现她还是忘不了。
岁月若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那这些年过去了,西枣也乏腻了那些或好或坏的风景,她不想再四处游荡,她想安定下来,可又有谁有真心陪她一起看云淡风轻呢?
那个人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