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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梦 | 分类: | 字数:50.9万

第51章 哀帝

书名:胥 作者:最梦 字数:2107 更新时间:2024-11-23 03:01:30

那位平白硬气起来的城门小校倒是生平第一次这么有种,以至于最终被扔进诏狱严刑拷打的时候也没有改换供词,这算得上一个小小的插曲,对于如今绝对的执掌了整个天下权柄的王弼来说倒是没有放在心上,相对于怀荣逃出邺城,他更愿意相信是这个老太监静悄悄的死在了别处。

相对于他现在一只手捏着那个不满八岁的傀儡小皇帝来说,简直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因为此时此刻的王弼,早就在那座满园春色的皇宫内院给自己划下一座大大的寝宫,任何的小事,也无法扰乱王弼那颗躺在自古以来只有皇帝才能寝寐的龙榻上砰砰跳动的心。

他王弼做到了,他为自己的王氏家族做到了,他从一个三十岁连进士都考不上的纨绔子弟成为了现在整个帝国最具权力的人。现在起,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把姓周的天下改作姓王,王弼觉得自己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于是王弼为了对天下彰显自己的权力,他做了一件无比僭越的事,王弼责令礼部上书,给刚刚死去的皇帝追一个谥号,这个由王弼亲手在绢纸上写下的,一个大大的哀字。

哀字,再形象不过,这个字甚至贯穿了这位可怜皇帝的一生,大胥的第八位皇帝,由自己母亲抢来自己弟弟的皇位的皇帝——胥哀帝。

自古以来也没有臣子给刚驾崩的皇帝追谥的,更别说给皇帝追谥一个哀字,王弼又做到了,他看着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抬起来的头颅,看着那些人战战兢兢对自己恭维的模样,他王弼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告诉所有人,当今的天下,是他王弼说了算。

然而令王弼没有想到的是,即便连那个曾经无比忠诚的效忠皇帝的太史令刘琦都唯唯诺诺站在自己身后的时候,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极力的阻止这件事。

这个人就是当今的皇太后,年仅二十岁的自己的女儿,原来的王皇后。

这个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的女人,这个进宫以后从没得到过皇帝宠幸的皇后,在最后的时刻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厉声斥责自己的父亲,亦或是斥责满殿的文武公卿,她问道:“大胥的天下到底是姓周还是姓王?满殿的公卿,到底是承惠了谁家的富贵荣华?难道天下的堂堂七尺男儿,就再没有一个敢正义执言了吗?”

这个身材瘦小的年轻女子此刻是如此的渺小,渺小的即便将来的历史中或许也不会出现她的名字,但是这一刻她仍是站了出来,她要为自己的丈夫奉献自己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力量。

或许她的三问没有任何一个人回答她,或许她的怒骂,也没有骂醒满殿任何一个人,但是这个看似瘦弱但实则比天下任何人都勇敢且坚毅的姑娘,在自己吊死于寝宫的那天早上,还是狠狠地给那些虚妄猥琐懦弱的人心上,重重的敲了一击。

一个活着的太后尚且不能改变的事情,一个死去的年轻太后更加无法改变。

大胥当朝丞相,内阁首席首辅,手握傀儡皇帝,满朝文武第一人,执掌天下牛耳的王弼面无表情的埋葬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个被他当作踏板助他一步一步走到最高位的女子,同时又宣布,大胥第八位皇帝周康,谥号为哀,是为胥哀帝。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消息并未激起什么风浪,想象中群臣哀鸣扶道而哭得场景也没有出现,哪怕那些平日里宣扬忠君爱国满口仁义道德的太学、国子监的祭酒们,那些平日里自诩风流无双才气双绝的士子们,居然也一个个的都沉默下去。

唯独一个不起眼的闹市小院里,一位形容枯槁披头散发银丝垂膝的老人,浑浊的泪水洒满了地面。

八十多岁的老人伏地痛哭,二十多岁的年轻太史令静静地站在边上,既没有上前搀扶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正如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才十几岁的他牵着太子的手怒斥满屋哭哭啼啼的群臣:“哭,又有何用,难道还能哭死那王贼不成?”

那位看起来几乎要油尽灯枯的老学士苏仪似乎昏厥过去,又似乎失去了力气,老管家进屋把他扶到了床上,年迈的老人已经不能再动一下了,他的双眼失去了神采,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具尸体。

他的学生刘琦走到老师面前,跪在床头俯下身去,用一种近乎无情且冷漠的声音对自己的老师讲述了老太监怀荣的事,讲述了自己是如何不跟老师商议擅自把那封不知真假的密诏连同怀荣一起送出京城的事情。

良久良久,寂寂无声的良久,沉默不言的良久,煎熬难耐的良久以后,死尸一般的苏仪睁开眼睛,抬起头颅,用狭长布满褶皱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学生,艰难的吐出一句沙哑的话来:“我一生忠于大胥忠于皇帝,你刘琦难道也要像我一样吗……”

然后那只勉强抬起来还未来得及指着刘琦的手,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刘琦默默退出那间房子,他知道自己老师并未说完的话:你刘琦是我苏仪最得意的弟子,天下间有苏仪一人忠于皇帝就够了,你刘琦,应该效忠的,乃是这堂堂天下泱泱百姓啊!

走在甬路上的刘琦默默地抬起头,把那泛红眼眶中即将坠落的几滴眼泪倒灌回去,他心里默默回答道:我刘琦是大胥苏仪最为得意的弟子,我刘琦是齐王周同最为信任的兄长,我刘琦是大胥皇帝周康最为信任的臣子,刘琦辜负了一个两个,但总不能全都辜负,哪怕用这天下,等到齐王进城登基的那一天,刘琦一定把恩师从这间破落的小院里接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这里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从未忘记本心的老人,一个能让天下饱读诗书的士子羞愧致死的读书人。

天上毫无征兆的落下雨来,先是一滴两滴,后来倾盆而下,落在刘琦刘易安那张苍白的脸上,落在他消瘦的身上,鞭笞着他一步一步坚定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