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动天下
作者:子醉今迷 | 分类:言情 | 字数:63万
本书由番茄小说网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50章
季节更替时, 最容易生病。
本已经到了夏日, 也已经接连热了很多天。可是某天晚上,明明没有下雨, 也没见有很多云,天气却骤然转冷。
谁也没料到会突然来这么一遭。大家本就习惯了连日开窗睡觉,猝不及防下,许多人病倒在床。
其中就包括了郜太后。
太后年逾古稀, 已近耄耋之年,岁数大了, 经不起这样一个折腾。病倒在床后, 太医轮番看诊。进进出出几十次了, 依然不见起色。到了那天晚上,老人家就发起了热, 高烧不退。
太医们束手无策。
郜家和穆家的长辈们去宫中探望,回来的时候人人面带忧色。
傅氏这次也进了宫。
玲珑悄悄去秋棠院问姑母, 太后娘娘怎么样了。
傅氏没有多说什么, 只疲惫地摇了摇头, 揉着眉心,一声声沉沉地叹息着。
回到晩香院,玲珑发了好半晌的呆。
她一夜未睡, 第二天天不亮就收拾齐整, 用过早膳后急急赶往宫里去。
看到床上老人虚弱的模样, 玲珑扑倒床前泣不成声。
郜太后待她极好。
虽然叫一声表祖母, 却是跟亲祖母似的那种好。
握着老人家干瘦的手, 玲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点也不愿离开,最终还是郜世修抱着她把她从太后的床前带走。
“七叔叔太坏了。”玲珑又踢又喊也没能挣扎出他有力的怀抱,哽咽着说:“我就是想多陪陪太后娘娘。”
“我知道。”郜世修温声说道。
他知道这丫头经历过至亲的去世后,最怕的便是亲人的离开。
太后素来硬朗,多年没生过大病。现下突然这般模样,小丫头也是担心狠了,所以才会这样失态。
郜世修心疼得紧,让人打来水后,关上房门,拿出帕子沾了温水给她擦脸。”
他的动作很轻柔。
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暖暖的很舒服。加上七叔叔那些话语,玲珑渐渐平静下来。
左右没有旁人在。玲珑拉了七叔叔的大手,恳切说道:“七叔叔,我想陪着太后娘娘。”
“陪着?”郜世修眉心轻蹙。
“嗯。我想陪着她。”玲珑看到了,太医说伤寒会传染,所以太后身边只有伺候的宫人和太医在,就算是皇子或者皇孙前来探望,也不能近到床边,只能远远站着。
她还记得,四年前自己在静安宫住着的时候突然生病。
太后毫不避讳,把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脊背叫着乖囡囡,然后抱着她哄她入睡。
现下太后病了,她不想太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里,没有亲人陪着。
郜世修不同意。
“这太危险。”他道:“风寒会传染,你若是病了——”
话到一半,他却再也说不下去。
只因小丫头此刻看过来的眼神里,除了哀伤,还有失望。
“我知道。”玲珑说,“我知道会传染。可是不一定,对吧。再说了,就算能够传染,我这个年纪也好得快。就算会传染,我也能陪着病中的祖母,不是吗。”
她声声哀切,拉着他的手,指尖都在颤抖。
郜世修嗓子发堵。
明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强硬一些,不该答应。可他还是忍不住点了头。
玲珑开心极了。眼角带着泪,拉着他的手高兴地晃啊晃。
郜世修突然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玲珑怔了下。
郜世修顺势把她半揽在怀中,和她一起到旁边落了座。看她坐好,方才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两日晚上,你若想歇在静安宫的话,莫要带香囊和荷包。”
玲珑愣了愣。
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七叔叔竟是让她用身上的香气去试图帮忙治疗郜太后。
她腾地下站了起来,连连摇头。
“不行。”思及儿时父母亲的忠告,她紧张地往旁边退着,“不行。万一这次生出什么旁的事情来,该怎么办。不行,这不行。”
玲珑口中的“旁的事情”,便是父母亲告诉过她的,香气虽然有可能治病,却也有可能会生出事端、对人造成伤害。
万一这次是起反效果、害了太后娘娘呢?
那可使不得!
玲珑惶惑地连连退后。
脚后跟碰到了硬硬的凉凉的墙壁,已经退无可退后,她四顾看着,打算换个方向夺门而出。
谁知只是做了打算还没来得及实施,眼前一暗,身体骤然发暖,她已经被人轻轻抱在了怀中。
周围是熟悉的淡淡茶香和墨香。
玲珑放松身体,倚靠在郜世修的怀中,顿了顿,探手搂住他劲瘦的腰身。而后窝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七叔叔。”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道,“我怕会出事。我怕会害了太后。”
“我知道。”郜世修轻抚她的脊背,让她慢慢放松,“可我相信,你这个一定不会害人。一定会救了太后。”
而且,那香气最起码应该可以保护她。
只希望上天莫要负了她的一片孝心,让她有自身香气的庇护,可以安然无恙。
旁人说出那样不会害人的话,玲珑会觉得那不过是安慰她的空话罢了。
可是从七叔叔的口中说出,却有着让她也说不上来的可信的力量。
在郜世修的轻声宽慰中,玲珑渐渐平复了些。
许久后,终是点了头。
“皇上那边怎么办?”玲珑拉着七叔叔的衣袖,小小声地问。
这件事如果要做的话,必须得经过皇上的同意。倘若陛下不同意,再多的打算都没用。
郜世修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把,轻声道:“我来安排。你只管放心就是。”
当天下午,在指挥使大人的坚持和安排下,郜太后的屋里多放了一张榻。
自这天晚上开始,长乐郡主住在了太后的屋里,睡在那张榻上。晚间由长乐郡主亲自照顾太后,旁人不得插手。
因为有顾妈妈、冬菱和锦绣随侍在侧,另还有庄嬷嬷在外间看顾着,不会误了吃汤药,倒也没甚大碍。
即便皇上也说了,长乐这是尽孝之举,还是有许多人觉得这样做的太过。
不过,反对的话语声都被皇上给压了下去。
“太医没有开出有效的药来,朕和太子又忙着朝中诸事无法在太后跟前尽孝。”皇上道,“长乐和太后一向感情至深,如今她代朕和太子去太后照料,有何不可?”
也曾有人提议,不如让皇后娘娘代替皇上守在太后床边。
靖德帝想想沈家和郜家的关系,没有答应这个请求。反而坚持着让玲珑住在了静安宫。
一来皇上因为信任郜七爷,所以支持郜七爷的决定。
二来,太医在他跟前表示过,太后年事已高,这一次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他们也无能为力。
既然太医都说了无能为力,靖德帝宁愿期盼着长乐郡主的一片至诚孝心能够感动上天,让太后能够熬过这一次的难关。
想到长乐的真情实意,再想到宫中除了太子外,诸多子辈孙辈那假惺惺的悲伤,靖德帝忍不住叹了口气。
都说皇宫之中亲情淡漠。
果然如此。
靖德帝本还不是特别放心,每每白天晚上的时候,没事儿就会去太后宫里看看。
结果当天晚上,他站在窗边,让庄嬷嬷稍微打开一点点缝隙,远远看到长乐郡主居然不顾太后身染重病,直接和太后同榻而眠。
靖德帝不禁动容。
太后染的是风寒。人人都唯恐被传染,长乐却毫不避讳。是真真正正想要照顾太后,并非是虚言。
这让靖德帝对玲珑亲近了许多,也愈发相信,郜七爷果然没有妄言。不管太后最后能不能好,最起码长乐郡主一片赤诚之心是实打实的。
后来白日里得空时候,靖德帝也会去静安宫探望太后。
每每到的时候,他都会发现长乐郡主趴在旁边的桌子上写写画画。仔细一瞧,原来是抄佛经,祈求太后健康平安。
靖德帝赞赏地点点头,病没有多说什么。
郜世修也没料到玲珑会坚持和太后睡在一处。其实,他也怕玲珑被传染疾病。所以只让小姑娘歇在太后屋子里,还让玲珑晚上的时候把香囊和荷包摘了,保护她自己。
谁知……
最终,指挥使大人只能叹息着,命人给这丫头多准备些汤药,免得他提心吊胆担心她。
出人意料的是,不知是不是长乐郡主的孝心感动了上苍,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的病症,结果却奇异般地开始消退,太后在慢慢地痊愈。
初时高热没退,但是太后已经从昏迷中醒来。
两日后,高热不见,太后已经能够坐起身吃点粥。
五六天过去,太后已经可以由宫人们搀着下地行走了。
大概一个月过去,太后已然康复,静安宫里复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靖德帝大喜,为太后的病愈而大赦天下。
就在这个时候,大皇子宋奉慎提议,既是要庆祝,不若加开恩科,以示皇恩。
皇上准奏。
这年恩科设在了冬初,具体时日还未定下。
·
玲珑在宫里住了好一段时间,得闲了出宫回家住,方才有空和友人们相聚。
徐太太黄氏得知她回侯府了,头个下了帖子邀请她到家里玩。
两人脾性相投,都是喜茶之人,斟茶,品茶,又拿了些书册看着讨论着,虽没有什么太多花样儿,玩得却很开心。
看书看累了后黄氏让人设了差点在屋子里,两人边品茶吃果子,边闲聊。
不知怎的,就说到了大赦天下又加开恩科的事儿上。
玲珑没料到黄氏居然对开恩科那么上心,笑问道:“这种事儿你也要掺和一下不成?”
她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没料到,黄氏居然点了头。
“是啊。”黄氏剥着瓜子壳儿,声量稍微压低,“要知道,开恩科时会有大批学子进京。若是多备些好茶,说不得就能大赚一笔。”
玲珑听得眼睛一亮,“有道理!还是你有心!”
黄氏看她这样毫不遮掩的样子,忍俊不禁。连瓜子都忘记吃了,看着她直笑。
“不是有心无心。”黄氏道:“原先在福建的时候,认识一些家中有茶园的人。和他们走得近了,自然知道一些其中的道道。”
这话提醒了玲珑。
她侧头问黄氏:“你原先在福建那么多年,认识许多茶商?”
“其实,茶商并不多。”黄氏轻声道:“不过有好茶和好茶园的人家,倒是稍微知晓一些。”
黄氏是水师提督之妻,身份尊贵。寻常商贾等闲见不到她。
不过,能够多识得一些“有好茶的人家”也不错。更何况徐太太认识的那些人家,手中的茶肯定不是一般的好。
结识这些人的话,往后多进好茶,生意能够好许多不说,扈刚他们说不定也能多探听到一些消息。
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黄氏。
黄氏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说实话,黄氏一向口严。若非本就打好了主意要给玲珑牵线的话,她原本就不会提这些事儿。
不过这姑娘期盼的样子很有意思,大眼睛凉凉的水汪汪的,瞧着就跟那些萌萌的可爱小动物一样,很是惹人怜爱,又让人忍不住生出逗她的意愿。
黄氏佯作不知,欣赏了半晌玲珑这模样后,方才噗嗤一下禁不住笑了,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就帮你一回。只是话我可提前放在这儿了。喝茶我行,做生意我可不成。牵个线后,往后的路子怎么走,你得自己掂量着来。”
她说的是实话。只不过太过直白,显得不近人情而已。
但玲珑知道黄氏这是特意提前说了的,为的就是不想往后两人间生出矛盾,于是笑道:“你肯介绍人与我认识,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需要再帮忙其他?再说了,做生意这事儿,你想帮忙,我也不敢让你帮忙呢。”
这就是在玩笑说黄氏做生意不行了。
黄氏哭笑不得,佯怒去拍她。
玲珑侧身而走逃了去。结果一个不小心,碰翻了桌上装瓜子的碟子。瓜子哗啦啦散落在地,吓了两人一跳。
黄氏就喊着让她赔瓜子。
玲珑不肯,黄氏就追着她出了屋子。
张妈妈让人收拾着地上的瓜子,望向院子里头正追赶着的黄氏,不禁嗔道:“多大的人了,还和个孩子计较。”
见黄氏面上满是愉悦笑容,张妈妈舒了口气,不由得跟着也笑了起来。
·
穆承辂归家多日,每日里忙着继续习武,监督和教授下属武艺。又要见皇上、见同僚,参加宴请,忙得不可开交。
倒是在家的时候少了些。
对此傅氏颇为无奈。
眼看着穆承辂不知何时又要回到边关去,她凑了时间和侯爷穆霖商议,“要不,咱们把玲珑和老三的事儿尽快定下来吧。”
穆霖也有此意。
男人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更何况现在穆承辂的年纪不小了,旁人像他这样的年纪,早已儿女满地跑。现下他却还是孤身一人。
“不过,这事儿总得问问七爷的意思。”穆霖虽然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却也不得不提前把话和郜七爷说起,毕竟玲珑是七爷救下的,“待我和他商议过再说。”
郜七爷近日不在京城。
穆霖等了约莫半个多月方才请到人。
听到小厮说七爷来了,穆霖赶忙出屋相迎。远远看着那高大英挺的男人,穆霖暗自赞叹。世上男儿,似指挥使大人这般果决睿智的甚少,似指挥使大人这般相貌气度的更是未曾见过。
想到郜七爷也不过比穆承辂大一岁而已,穆霖不禁怔了怔。见七爷往这边行来,赶忙迎了过去,把人请进屋里。
前些日子玲珑歇在宫里,郜世修不放心她,未曾离开过京城半步。许多需要出京办的差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几天在外,刚刚回来就被请到侯府。他跟本来不及细思穆霖所为何事。
进屋上了茶后,郜世修刚刚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就听对面穆霖说道:“七爷觉得犬子如何?”说着比划了个数字三,“承辂。”
郜世修沉吟道:“沉稳干练,可造之材。”
“那七爷可放心把玲珑交给犬子?”
郜世修拿着茶盏的手瞬间捏紧,声音淡淡,“这话怎么说。”
他神色十分平静,穆霖没有发现异状,继续乐呵呵地说:“我有心促成好事,只是这事儿还得和七爷商议一番。所以还没定下来。”
穆霖也是习武之人,说话较为直接。
谁知指挥使大人比他还要直接。
“既然还没定下来,那就无需定了。”郜世修语气清冷地说着,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若是侯爷不急的话,此事稍后再议。”
商议亲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
就算郜七爷现下没有同意,穆霖也不觉得有甚不妥,把人送出了屋去。
郜世修立在穆家,兜兜转转了几步后,终是按捺不住,问了玲珑的所在后,脚步一转去寻她。
他的步子难得地有些急促,失了稳重。
其实,总有念头不时地冒出来,告诉他,若他肯的话她一定能守在他身边一辈子。
可有些事情,终是不能强迫或者是用权势来逼压。这是他疼在心里的女孩儿。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得。
他怎能在她尚还懵懂的时候便替她做了这样重要的决定?
郜世修生来尊贵,又天资过人无往不利,从小便是强势的性子。
唯独在她跟前,从不施加分毫压力,半点都舍不得让她受了委屈。
心情烦躁地快步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终是远远地望见了她。
不等郜世修开口,玲珑已然朝他挥手笑道:“七叔叔?你怎么来了?刚才听人说你去寻了侯爷,我还想着能不能见到你。可巧你就来了。”
看着眼前少女明媚的笑容,郜世修也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难得的踌躇,难得的犹豫。许久后,终是打算从她那里寻点苗头。
玲珑向前走着。
他就快步跟了上去。
“丫头。”郜世修轻唤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低,压得很沉,即便细细去辨,也觉察不出其中被刻意压制的那些忐忑,“我有事问你。你要坦诚答我。”
因他遮掩的好,玲珑并未发觉有甚不对。
她停下步子,回头望过来,双手负在背后,边倒退着走,边抬眸笑看他,“七叔叔只管说就是。我有什么不是与你坦诚相告的?你直接问就可以了。何至于再特意征询我的意见?”
现下走到了一段石子路。
郜世修生怕她这样容易跌倒,赶忙到她身边轻握住她的手。
很久之后,手心都开始出了汗,他方才慢慢开口:“你觉得穆承辂此人如何。”
“很好啊。”玲珑想也不想地答道。
“怎样的好?”生怕这丫头太傻听不明白,他刻意提点,“你若是和他永远一同生活,可还过得下去?”
“自然过得下去。”玲珑说得理所当然。
郜世修呼吸骤然停住。
玲珑没留意到,继续说:“……因为他是我哥啊。往常是在边关倒罢了。现在既然回来了,还不是日日相见一直一起生活么。”
郜世修没料到她居然给领会错了,无奈地抬指叩了下她额头,叹道:“你好歹也想清楚了再答。”
骤然的一紧张,又骤然的一放松,饶是素来镇定的指挥使大人,也有些承受不住。
郜世修缓了半晌方才又问:“你觉得他和我相比,哪个更好相处。”
“你们何至于比来比去的。”玲珑笑说,“他是我兄长,您是七叔叔,都是亲人,都好相处。再说了,七叔叔是长辈,素来让着我们,又不会生出矛盾。你这话问得可是奇怪得很。”
她说得坦诚且毫无保留。
郜世修明知她对他的看重,明知在她心中只有他最重要,此刻却是内心起了波澜。
听得话语中的“长辈”二字,再细细咂摸半晌……
那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