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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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第一百三十四章 红尘多劫
豪气一起, 将静雅自酿的一罐糯米水酒喝了个底朝天,方散场。自个酒量极浅,在外一般是以茶代酒, 甜水似的米酒没多在意, 不想喝完也是醉意醺然。静雅将我交给小唐, 拍拍我的面颊, “今晚睡个好觉。”
我咯咯笑着摆动双手, 口齿不清大声回道:“放心,蓝振兴,小菜。”
从来不知自己如此爱说, 如此爱笑,一路叽叽呱呱, 像积压已久的火山熔浆, 恣意喷薄。回到督军府, 醉眼朦胧扫看早上凉如冰窟的家,感不到疼痛, 感不到孤苦,难怪人遇伤心事,爱与酒作伴,借酒浇愁愁更愁是酒醒之后,今夜, 定能好眠。
想到此处, 深浓的睡意汹涌而至, 淹没掉兴奋, 眼皮不由耷拉下来, 机械地随着小唐的力道行走。忽然,身子猛地往前栽了栽, 半开眼帘,原是搀着我的小唐身姿笔挺地停住脚,直到他敬完礼,耳里的二少将军方传到大脑,忙扭头一瞧,见自己已到了房门前,近日只有梦里才能瞧见的身影,立在房门内侧的暗影里。摇了摇头,闭了闭眼,想再细看,人被大手接了过去。
酒精麻醉了我的哀、我的愁,但同时也发酵了我的怨。瞪眼瞧向又爱又怨的面孔,不知是弱弱廊灯的缘故,还是因自己的醺醺醉意,紧绷的面容显得异样的尖削酷严,似把寒剑,忍不住挑眉道了一声稀客,振兴拧紧眉头,缄默地关上门。
屋里没有开灯,少了光的照耀,黑凉如洞,一如我俩目前的情形。皱皱鼻子,饶是退化严重的嗅觉,依然闻到浓浓的烟草味,眼里不受控制地浮出抽烟的孤影,感伤丝丝缕缕爬上心头,他也和我一样借物解愁吗?静雅猫和老鼠之说窜了出来,拔掉滋生的细芽,暗地苦笑自个又在自作多情,振兴准是在做难,该不该拿出开洞门的钥匙,结束这场还没玩够的游戏。
静雅说,山不过来,我自己过去。不想失去他,便也失去计较的权利。“怎么不开灯?”我尽量自然轻松地出声,打破屋里的死寂。
大手攥住欲要开灯的手指,用力一拉,整个人被带进坚实的怀抱,吻,快如闪电,落到我的唇上,化作狂风,暴雨,携摧枯拉朽的千钧之势,挟开山裂石的万发之力,横扫而来。体内的血液即刻沸腾,未料胃部亦剧烈地翻涌,我忙用力推开振兴,奔到盥洗室,掩门狂呕。
清理完毕,羞愧于自己的狼狈,面容带涩缓步踱出门,见振兴正从柜子里取出一床被子,正自不解,冷硬的声音似冰刀破空划来,将重燃的希望之火,毫不留情地砍灭。“爹说,非常时期和为贵,不能让人钻了空子,乱了自家的阵脚,我去外屋歇息。”
游戏收场的结果,竟是这样。也许是酒的麻醉,也许是痛过了极点,人失了痛感,只愣愣茫然目视一直背对我的身影,疾步离去。缺少疼痛的刺激,昏昏然,懵懵然,憯憯然,不知自己怎样上的床。‘就是在一个屋檐下,也不是都能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我拥紧冰冷的锦被,咬着被头,黯然神伤于恢复意识的第一个念头。
想起‘蓝振兴,小菜’之语,恨不能纵声大笑,笑我的傻,笑我的迂。我错了,静雅也错了,我走到山跟前,若是座融不化的冰山,亦是枉然,振兴不是别人,他可以跟卉琴同居两年,井水不犯河水。
无力深思,曾经你侬我侬的大床,处处是针,记忆之针,扎得大脑鲜血淋漓,内无完肤。抱被蜷缩至沙发上,窗外朔风的啸声,喧嚣袭来,吹飞凄苦的心魂,游荡于无垠的阑珊夜色里,情字苦海,何处是岸?
不愿面对冷酷的现实,我沉沦在温甜的梦里,梦里有温存的大手,温柔的绵吻,温暖的拥绕,温情的呢哝……可梦终究是梦,终有醒的时候。恹恹地睁开眼,自己又不知何时回到床上,许是自个潜意识为了逐梦,让梦更加真实。真实……怔忪间,似乎真的嗅到迷恋的气息。
我眼睛一亮,忙翻身探看,空荡的床上只有独寝的痕迹。眼底的亮光还未来得及退去,奉珠笑吟吟地推门进来,“少夫人醒来啦?,今儿一觉睡得长。”她递过晨衣,细瞅瞅我,“精神气也好多了。二少爷也是,破天荒的没有晨跑,出门时满面红光。”说着,转身去拉开柜门,挑起衣裳,“昨晚二少爷发了话,少夫人再也不用担心旁人乱嚼舌根。今就穿这件,去去晦气。”奉珠侧转身,晃晃手里的一件大红色羊绒套裙。
正琢磨着奉珠的第二句话,听了下文,垂下眼,遮去里面的颓丧。在上海时,母亲为我备了一堆颜色鲜亮的衣衫,说亮堂的色彩宜招好运,我多灾多劫,大抵是颜色穿得太老,这条裙子便是其中的一件。可昨天的嫩绿,上次的鹅黄,都是家里带来的,这件红又能有多大的改观?穿衣不在颜色,在看衣人的眼色。
吃完早餐,正要预备给柳姨请安,一群人不及敲门,冲了进来,打头的是振兴的副官,振兴伏卧在他的背上。“少夫人,副司令发高热昏倒了。”
高热?晕倒?我有片刻的难以置信,振兴,铁打一般的振兴,怎么会?我急忙随着进了里屋,“叫了大夫没?”
“叫了,忙上到。”
伸手覆上振兴的额头,烫手得厉害,忙喊卫兵拿湿毛巾,飞快解开振兴的领扣,滚烫的大手搭上我的手背,干裂的菱唇微微动了动,轻轻扯出一个上弯的弧度。望着多日未见的迷人弧度,干枯了多日的泪腺充盈起来,一滴泪珠蜿蜒流下,振兴瘦了,瘦了许多,原本直线感的脸颊,深深地凹陷进去,素日的俊颜乍看竟有些狰狞。
接过侍卫递来的毛巾,覆上额头,瞧着扭曲的线条,难过的暗想,这是他不开灯、背对我的原因吗?先前的猜想错了吗?如果错,梦泽的事,不可能将强硬的振兴打击至此,那么,结症到底在哪?
几个军医和护士匆匆跑进,屏退屋里的人群,只留下我一人。一番忙绿过后,陈军医满面肃容地朝站在床尾的我说道:“副司令得的是急性肺炎,相当危险,得转送医院治疗。”
正说着,屋外传来柳姨娘的哭喊声,“让我进去,振兴,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伴着哭声,柳姨娘踉跄地扑到床边,“妈只有你一个儿啦,千万不要再有事啊,振兴,醒醒啊……”
我含泪上前扶住柳姨娘,“妈,振兴不会有事的,医生说振兴得上医院,咱们先到一边,别碍着……”
柳姨娘用力甩掉我的手,回头瞪起泪眼,恨声道:“有你,振兴能好吗?我的儿什么时候病过?你瞧瞧,你把他折磨成什么样啦?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
一旁的军医上前劝住呼天抢地的柳姨娘,将振兴移至担架上,快速抬了出去。柳姨娘拦住我的去路,吼道:“你这个扫把精,克死一个,还嫌不够是不是?要不想振兴再有事,就别跟着,振兴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我没去医院,不想在振兴病重时让他不宁,也没留在房里,那里的每分每秒对我都是精神上的一种凌迟。恍恍惚惚,自己进了一个金色的屋子,尽管,不再闪闪发亮。从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幅照片,瞧着上面的盈盈秀目,放声嚎啕,撕心裂肺地嚎啕。
振中哥,为什么总是错?到底是种什么命运,生生地扭曲成这样?振中哥,你是我的福星啊,让我少些沧桑,少些曲折吧。我怕!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怕命运的突变!我好怕身不由己的无奈!我真的好怕斯人永隔的重现!
振中哥,告诉我,怎样爱,才是对?怎样做,才是对?
振兴的病房不是一味的白,木色的家俱给房间抹上一层温馨。我睁着肿胀的眼睛,拿着一根棉签,细细湿润起泡脱皮的菱唇,娓娓低述:“振兴,瞧你,不病则已,一病惊人。都不知道你怎么得的病,好起来告诉我,你知道我的好奇心很重的。”
……
“振兴,合该你要享齐人之福,妈找了一个特有福气的,你会没事的……”
娓娓的声音最后转成哽咽,我咬住发颤的嘴唇。中午,柳姨娘哭喊着回来,在大厅当着众人的面,给我跪下,哭述说振兴高烧不退,医生下了病危单,逼我答应给振兴找人冲喜。痛苦挣扎了许久,终是点头应了,因为,我怕,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振兴,也许,事儿真能像柳姨说的,情爱,男人会慢慢看穿,看透,特别是有了孩子后。我无法马上给你一个孩子,我也无法减轻你的情障,你瞧,你不曾说我是你的魔障。“振兴,原谅我!”我控制不住,扑到振兴的身上,压抑地低啜道。
振兴,原谅我的懦弱,原谅我的自作主张。一切只因,执迷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