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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125.第一百二十三章 全身而退

书名: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字数:7459 更新时间:2024-10-11 13:48:58

远晋的脸上结起一层薄霜, 眉头轻微皱了皱,一手横隔胸前,一手半支着托起下颌, 一言不发, 而振兴则是一贯在外的面无表情, 黑沉的眼睛看不出一丝儿的情绪, 军姿严整地肃然端坐。余下的则是交头接耳, 相互打听梦泽的来头。

瑶歆回头瞥我一眼,再扫过振兴,目光停在远晋的脸上, “远晋,安公子的人品我信得过, 韵洋出面的话, 我能打包票。”

远晋眼光晃过振兴和我, 瞟向瑶歆,“道不同, 不相为谋。”

我的太阳穴微抽搐一下,想起梦泽去年在上海时,号动了不少工厂,成立起工会组织,自然没漏下苏家的产业。大伯借我的事儿, 派人教训了梦泽, 父亲亲自出面跟大伯说情, 他们明面上没再为难梦泽, 私下的憎怨必是少不了的。

也许是灯管亮得太久, 镇流器忽地发出嗡嗡的噪声,也许早就开始嗡响, 只是自己才发现,屋里也有几人抬起头,瞪着墙顶上的日光灯,烦躁地按揉起额边。

“四少,立场思想的不同,不妨碍我们通过安先生联系上广州政府,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能靠得住的。再说了,这一走,我们也成了无产者不是?”

刘副官到底是大伯倚重的红人,几句话,缓转了远晋的脸色,响鼓不用重锤,或许善于做人的他,方才本就是装装样子,避免惹振兴不快。远晋颔首之后欠欠身,扭头征询振兴的意见,邃目环视四周,低沉的嗓音平缓道:“大家要没意见,蓝某这就送送内子。”

“这怎么使得?愚兄宁愿坐以待毙也不能让妹婿去冒这个险。”

“是呀,蓝将军,这万万使不得……”

振兴即刻被劝阻声包围,看似情真意切的肯留,无非是怕我俩来个金蝉脱壳,失了最大的砝码和后盾,我客气地宽解说:“诸位不必担心,外子是想跟我道个别。”

众人听后,目光齐刷刷紧盯振兴,见他的面部上下微移,俱是隐隐松口气。远晋命刘副官领我们去隔壁的机要室话别,并亲自安排好随行的卫兵,起身随我们走到办公室门口,“九妹,上万人的性命,六哥全交给你了,我从现在起到九妹回来前,不会踏出此地一步,余下的诸位同仁亦是如此,九妹不用担心泄露风声,万事珍重小心,六哥不远送了。”

刘副官指挥机要室的工作人员收拾好桌面,提出一部手提电台,做了一个请姿,道:“里面就是打雷,外面也听不见,二位请进吧。”

走进四面密封的房间,余下的两部电台发出的电流噪音,似在时时在提醒自己的重任,远晋小心机上真不输靖义。凝视一语不发的肃容,抬手想要抚平面上些微的绷硬,振兴半垂眼帘,黑瞳若有所思地随着我的手指轻转一下,半弯的幽黑忽地展露全形,投过两道明光,淡青色刚硬的下颌凑近耳语道:“老婆,来,露一手你压箱底的本事。”

振兴的话音落下,电台配合地吱留发出一声长响,我心领神会地佯嗔一眼。刚才在办公室,机要员递进两份电文,远晋看过全交刘副官收管,可能是没什么好消息,只言片语搪塞过去。外面的情势形同抓瞎,振兴如何放心我独行,远晋又不肯放振兴与我同去,正好利用这天赐良机,联系到蓝家上层,探得情况再做打算。我坐到电台前,拿起耳机,调到紧急联络频道,发出一道仅易生和蓝鹏飞直属机要员知晓的密码,专属我的特别加密的电码,出了这么大的事,易生必会彻夜守候。果然,半分钟后收到回复,点划不需刻意翻译,大脑直接蹦出03,我忙欣喜地告诉振兴,“是奉先。”

振兴微拧眉头,低声交代说:“问问外界的情况,不要详谈自己的计划。”

时间紧迫,搁置冒出的疑惑,迅速静心翻出电码,照着振兴的意思发出电文。片刻后,外面的讯息源源不断传来,大伯的尸骸被送回宁园,二堂兄坐镇督军府,通电全国,对外宣布是远晋迫不及待想接位,痛下杀手,此事属苏家内部私仇,不会波及他人。二堂兄下令金陵戒严,全师备战,四堂兄的军队开始调集,早上六时北上。蓝家两个警卫团已被二堂兄的军队包围,勒令须在今早六点前暂时缴械,由他们代管封存,离开金陵时再退还。二堂兄发电给蓝家表示,我们要想现在离开金陵,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但是,若要等开战以后,枪弹无眼,保证失效,二堂兄除了给远晋发了同样的电文,还允了警卫团派人来北极阁传达消息。远山会凌暂无性命之忧,两位堂兄慰问了他俩,要他们一早露面配合声讨远晋。……

“咱们的人怕是被远晋的人扣了,太让人失望了。”我着恼地看着译出的电文,小声抱怨远晋的小动作。转念暗想远晋遭逢最疼他的大伯惨死,能如此神速稳住情绪,慎密周到调兵遣将,封堵我们的消息,摆出哀兵之姿,将我们绑上战车,再想想会不惜一切倾力营救靖礼的靖义,这桩阋墙的惨剧,几兄弟都难逃其责。

振兴按按我的肩头,掏出钢笔,拿过电文纸,写道:装作什么都不知,借口去看岳父母,让他们两老早上提出吊唁苏督军的遗容,我设法跟出去,火车站会合。

此种人情堪比纸薄的争斗,实不宜久陷其中,帮远晋寻到生路之后,早抽身为妙。我一面点头暗忖,一面调回电台原来的频率,完事后提笔回道:咱家的弟兄,交由我处理,你出来后,我会带大家去车站。

振兴握笔写了两划,停顿下来,眉头深深扣到一起,须臾解开说道:“韵洋,你坐我的车去办事,咱们今晚大大方方地走。”

说完,照我进屋后的动作依葫芦画瓢,抚抚我错愕的脸颊,弯弯唇角,“我的车,站岗放哨的必都认得,从消息看,不会有人为难你。这里,你放心,岳父岳母督着阵呢。你大哥应会去宁园陪祭,我想了一个计划,你看看。”接着在纸上写下一个略表:一、宁园,接远山会凌,找靖仁解套;二、黎——陈郭,陈——安——黎——宁园吊唁,回信给远祺。

望着粗重的字迹,条理清晰地一步步规划出我所想,眼底堆满叹服。直接找梦泽,百分百会打草惊蛇,非常时期,顺道见群生告个平安,人之常情,一圈下来,郭家和广州政府的大事,全都不留破绽地搞妥,至于善后离开的改变,振兴必有他的道理。我折好纸条放进衣兜,做了一个烧纸的动作,道:“我上车处理。”

振兴扫扫桌面,按原位摆好耳机,掏出怀表看看,声音放大,“太阳快出来了,咱们到车上去等等。”

旭日东升之际,我从破碎的车窗探身,望向车后迎着朝阳而立的盎然身影,弯起的嘴角挂着的暖暖笑意,美过晨光,幽深的眼眸流出的脉脉温情,炫过朝霞,我含笑用力挥挥手,纵然人世间风云多变,拥有这样的人,这样的笑意,这样的温情,风口浪尖亦如平川。

心爱之人带来的美丽清晨,被沿途晃眼的刺刀层层冰封,惨白无光。繁华的街道看不到百姓的踪影,不论是远晋的地盘,还是二堂兄的,随处可见着灰色的人流,或是巡逻警戒,或是修筑掩体,汽车穿行在剑拔弩张的哨卡、磨刀霍霍的防线,显眼的车体果真如振兴所说,像张硕大醒目的通行证,远晋的哨兵见了,远远收枪敬礼放行,二堂兄这边,则是友好挥旗示意停车检查,见到我后,也都立即客气地移开障碍。

二十分钟的车程,走走停停用了一倍多的时间,终于来到围得似铁桶一般的宁园。宅门前已挂起白绸,通过袖缠黑条的哨兵检查,开进园里的林荫车道,迎风飘动的白幡似袭来的浪花,红日映着,又恍如昨晚琳琅的寿帐,泪水刷地涌出,心底随之一空,失去大伯这个大家长,苏家,不再是原来的苏家了。

下了车,家里的管事垂头一面拭泪,一面让一丫头给我披上麻布披肩,系上白布缠头,嗡声解说孝服尚在赶工,大功孝服没来得及裁制,还说二堂兄今晨择了吉时,已将大伯入殓盖棺,四堂兄和远山在灵堂守着。戴上孝,眼睛又是一阵刺痛,丫头扶着默默流泪的我,缓步走进昨日的寿堂,悬挂的红绸变白绸,顶头正中的寿帘换成大伯的巨幅遗像,二堂兄手书的挽联替代寿联,供桌前移三米,中间停放着一口厚重的金丝楠木瓷漆雕花棺材,望之大恸。身前行事极为考究的大伯,身后连停床三日,行拜别之礼,都未能照办,可见死状之惨,思及此处,悲痛难忍抛开扶我的丫头,绕过供桌,抚棺放声大哭。

“九妹,别哭了,来,节哀给大伯他老人家上柱香吧。”

一身重孝的远山搀扶起我,语带悲戚地劝说,哀痛的神思恢复清醒,想起自己的头件任务,眼角的余光瞥见头部垂得低低的四堂兄,心神微动一下,哭声再起,“三哥,我心痛啊,大伯戎马一生,没死于敌人的枪口,竟是被自家人夺了性命。……”

远山手掌加力,意图阻止我的哭述,“三哥,我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在外我一字不会说,这里全是自家人,我不吐不快,不说对不起大伯。大伯待我家恩重如山,养我大姐,助我大哥立业,挺身鼎力支持我被人诘责的婚事,实实在在尽到了大家长的本分。俗话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大伯的恩情,我何以为报?本以为有了报恩的机会,谁知竟将大伯引上黄泉之路……三哥,我痛心啊,痛心自己的无能,痛心血脉至亲互掘生路,痛心大伯昨日寿宴谢词的位置,一夕成了他老人家棺木的摆放地,报恩终成无涯之憾……”

说到这儿,我双手抱棺,泣不成声。远山放开我,跪到棺前,额抵棺木,无声暗泣。四堂兄踱步过来,在身后清了好一会的嗓子,道:“三哥,九妹,就让我爹安心上路吧。”

闻言,我眼里的泪水一下被怒火蒸发大半,回眸侧视身穿斩衰孝服的四堂兄,“四哥,暂且不谈其它,这金陵马上就要血雨腥风了,大伯能安心上路吗?”

四堂兄有些红肿的眼睛躲闪一下,怒目回视道:“九妹,我家的事哪轮到你大放厥词?这儿不是蓝家,你不要太放肆了……”

外强中干的严词指责,正好映证了四堂兄的心虚,四堂兄的为人大抵比二堂兄要厚道些,加上留在灵堂守灵,时时承受良知的拷问,心理一定极为脆弱,若能说动他,再加上靖仁,接出远山会凌不是难事,远晋全身而退亦有可能。我拿出气势,正视虚张声势的四堂兄,慢条斯理地说: “我敢放肆,是因我秉着一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四哥,不要再让外人看笑话,不要再在枪炮声中送大伯上路。”

四堂兄怔了怔,侧侧头冷笑几声,讥讽道:“都说九妹如何了得,没想还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主,天真的了得,还不开窍,好心给你抽身的机会,算是白给了。”

我不为所动,从容地自远山手里接过檀香,在四堂兄身边经过时,轻声回道:“既然是都说,就一定有些道理。”

缓步行到香案前先鞠一躬,跪到蒲团上,四堂兄稍事踌躇,跟过来挥走欲上前点香的下人,掏出打火机,反复摁拧了几次,帮我点燃香头,滞拙的动作表明他心神已被打乱,重新梳理的时机到了。“四哥何不换个角度想想。”

“他,肯走?”猜测的话音,带着深深的怀疑。

我举香叩首一拜。“在这儿死拼,连皮带骨地被吞掉?”

“他不报仇?”

我再拜,“善有善报,他的为人四哥知道,大理不会差。就让大伯安心地走吧。”

四堂兄望着墙上的遗像,嘴唇动了动,随后垂下眼睛。“想要的,要到了,放人一条生路吧。大伯安心,四哥也就安心了不是?”说罢,重重拜了第三拜,起身插上檀香,退回原位,鞠完躬,用正常音量对四堂兄道:“我想去看看大伯母,可以吗?”

四堂兄犹豫了片刻,眼角偷瞟一下遗像,颔首道:“我就陪九妹走一趟吧,今早还没给大娘问安。”说完向远山道了劳,同我一路暗语试探加密商,来到大伯母的房间。

门口一个随从副官装束的人向四堂兄敬礼汇报,听口气是二堂兄的人,说靖仁在里面,他已经催请了四次,四堂兄回说交给他,推门请我进屋。穿过古色古香的厅房,快近里间的门前,靖仁穿着一件白大褂出来,见是我和四堂兄,板紧的脸色稍稍松动,轻语道:“苏太太不宜见客,要见请先把孝取下。”

“靖仁贤弟,太辛苦你了,忙了大半夜,听说我二哥有急事要与你相商,这儿交待给我家的医生,让他们照着你的方子做不就得了。”

“你们直接跟我二哥联系就成,何必多我一道?”

四堂兄难堪地瞄瞄我,“靖仁老弟别介意,那事不是有意瞒你,是上将军下的令,除了那事,上将军吩咐一切都要经过你。”

靖仁眼睛微眯,若有所思扫量我和四堂兄,想是四堂兄不避嫌直接明说,引起他的警觉。见靖仁困顿于天人交战,我取下缠头,问道:“杨大夫,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靖仁的暗容再退了几分,瞧着我的眼睛道:“韵洋,你这一问,我还想反问回来呢。”

我摇摇头,解下白麻披肩,“我是悲昨而非今,晨光虽熹微,然,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一缕阳光回到眼前黯沉的双眸,虽无往日之灿烂,淡淡的,在乌云笼罩寒冰似的宁园,却是罕有的珍贵,“如何追?”

晚上七时,一旁细碎的雨珠打在贴着胶布的车窗上,发出阵阵噼啪闷响,另一旁母亲碎碎的数落叮嘱,不断灌入耳中。我头簪白花,歪靠母亲的肩膀,乖乖应承着,团聚一眨眼便告结束,下一次见面,不知要到何时。“……你再也不要拖着振兴随便乱跑,运气也有用完的时候……”

我第N次点头,点得诚心。上午同靖仁和四堂兄密商后,以大伯去世为由,争取到一日停火协议,得到四堂兄发兵线路图,四堂兄答应今晚先遣部队进城后,插入远晋和二堂兄防线的中间地,掩饰远晋断后部队的撤离。靖仁应允提前退还蓝家军队的枪械,亲自安排蓝家的军列,准许远山和会凌随车离宁。随后到群生下榻的旅馆,带去三封四堂兄签发的特别通行证,委托了两件大事,下午四时,群生到宁园吊唁,告知远祺事情的回音,梦泽直接联络上广州政府顶层,他们欢迎远祺过去,毓芝答应以躲避战争为借口,亲自回趟广西,替远晋说情。该做的,都做了,后面的,就靠远晋自己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告别时,瑶歆私下对我说,远晋一夜成熟了不少,变得果断有担待,不再是跟在父亲后面的大男孩。

突然,母亲揪住我的耳朵责道:“不要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少揽事,听见没?”汽车在母亲的喝斥中停下,我讨好地搀着母亲下车,因戒严车站外除了门口站岗的士兵,空荡无声,迷朦细雨穿越车站大门前明亮的大灯,似沾着亮粉的杨花飞絮,心念一动,梅雨,烟花,那夜两人商定南下里的托词,共存于眼前,滋生的柔情正欲与雨丝齐飞,一把雨伞在头顶撑开,我朝面前撑伞之人嗔道:“三个人共一把伞,都得淋湿,这伞我拿着,你另想办法。”

母亲拍拍我的手,啐道:“瞧你,这么大的伞,叫唤什么?振兴,别理韵洋,来,女婿,我告诉你,我这女儿呀,千万不能宠,……”

振兴被母亲拉到另一边,亲热地传授起如何应对我的法宝,同室操戈,看来真是苏家特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听母亲抖搂我小时的老底,掐指细算,上午办好事回北极阁,交差后便被振兴强制补眠,一直睡到六点。父母亲到宁园祭拜,是由振兴陪同,短短的半日,不知他施了什么手段,和母亲熟稔至此。

诧异之际,一清亮的童音喊道:“姑姑,我跟您共把伞。”扭头回望,浩天睁着乌亮的眼睛,扬扬高举的雨伞,我含笑猫腰钻进浩天的雨伞,一手搭着他的肩头,一手帮着举伞,“天天,要不坐火车和姑姑去奉天玩玩,小葳老念着你呢。”

浩天抬起褪了稚气的小脸,亮眼一闪一闪,“姑姑,我放了暑假再去行吗?”

“阿弥陀佛,昨晚还没吓着你?你爷爷和妹妹都病在屋里,你的那点儿福份不够跟你姑姑混的,乘早死了这心吧。”母亲急急接过话头,阻止道。

浩天一板正经回道:“奶奶,福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您念经念出来的,我跟姑姑学着点儿,就是积累自己的福份。”

母亲听后,哭笑不得地对振兴道:“瞧这孩子,从小就护着他姑,我是从不到车站送人的,也被他缠出来。都说物以类聚,以后大了,怕是也不肯让人省心。”

进了车站大厅,我收了雨伞,交给身旁的卫兵,一手牵着浩天,一手挽着母亲回道:“有母亲您整日求菩萨保佑咱们长命百岁的,还怕啥?”

“我求有什么用?一个二个的都不信。”母亲哼了一声。

“奶奶,人生的价值,不是由时间,而是用深度去衡量的。”

“天天不简单啊,还知道托尔斯泰的名言,是群生叔叔告诉你的吗?”小时,群民群生极爱阅读俄国小说,我想当然问道。

“是舅舅,去年我到医院看他时说的。不过舅舅没说出处,托尔斯泰是哪里人?”

我一时缄默住,这番话由别人引用,只是说说,从梦泽口中出来,味道和意义便有不同,上面带着梦泽强烈的个人烙印。他信的,是会用生命去实践。

一路细细讲述了托尔斯泰的生平和著作,不知不觉到了站满蓝家士兵的站台,远山和会凌已等在车门前。两人向母亲问了安,闲聊了几句,远山道:“三婶,小侄当年可没说错,我这九妹是咱苏家的宝。”

母亲抛抛手帕,“你也不想想,是谁拖你下水的?”

会凌粗声说:“三舅母,我可不是三表妹拖下水的,多亏三表妹帮我挡了什么申明,不然,真没法向我娘交代。”

母亲叹口气,横了我一眼,“她除了会拆了东墙补西墙,还有什么本事?你们这些做哥哥的,别再怂恿着让她摸不着南北,算是体谅我和她父亲了。”

远山打个哈哈,“三婶,这拆墙也得有本事,您那个新亲戚的墙不好拆。”

会凌跟着呵呵一笑,抬手搭到远山肩头,“后日到京城,咱两去摆摆大哥的谱去,噎死那二小子。”

母亲看看两个豪气的男子汉,开心的好似孩子,摆手道:“都快走吧,免得我那个新亲戚后悔了,谁都走不脱。”说着调头瞅瞅我和振兴,眼圈微红,上前一步拉起我俩的手放到一处,“振兴,千万记着我说的话,嗯。”

振兴颔首的同时,我的泪珠夺眶而出,现在我知,不是振兴施了什么手段,是因为一颗做母亲的心……

母亲再细细看看我,甩开手,牵起浩天头也不回碎步离开。追上一步,道别的话陡然卡在嗓子眼,泪眼模糊地望着一老一小渐渐远离。振兴揽住我的肩头,堵塞的喉管松动一些,啜泣道:“母亲,老了……”母亲的背影,在记忆中从没变过,挺直坚韧,想到便觉安慰,刚才突觉,母亲的背影竟然瘦小了许多,脚步亦多了蹒跚……

“韵洋,等岳父身体好些,咱们接二老来奉天住段时间。上车吧,大家都等着。”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我长叹一声,拭泪上了火车,进了包间坐定,心意沉沉。火车长鸣声中,振兴打开一件行李,拿出一个小木盒过来,在床沿坐下,跟我挤了挤道:“岳母说的还真没错,在外逞英雄,躲进屋成狗熊。”

我习惯性地靠到宽肩,斜瞟了一眼递到眼前的盒子,“还学到什么招数?”

振兴轻轻揪住我的耳朵,“快,打开这个盒子。”

我瘪瘪嘴,终是没忍住扑哧一笑,拿过盒子摇摇,里面响起金属的碰撞声,兴趣全无,此时我想要的,不是贵重冰冷的饰物。兴意阑珊地打开盒盖,掀开盒里的包布,视线顿时被吸引住,一对古朴的雕花银镯,静静躺在盒底,带着岁月的痕迹,闪着温暖的光泽。

“喜欢吗?前日车子路过一个街边摊,无意中瞧到的,挂在一堆饰件里,摊主说,银饰有灵性,我想这手镯合该是你的,古朴宁静又精致夺目,极衬你。”

振兴一面细说,一面取出银镯,一一替我戴上,两手分别托起我的手掌,细细看了一回,“是很衬,遇事时也不怕敲断了,还能验毒。”

心间生起涟漪,一波一波,荡漾到眼角,腕间的银镯变得迷离,深深浅浅的花纹,莹莹点点,似是凝刻了前世今生的依恋。“我喜欢,振兴,很喜欢。我不会再让它们受到磨损。”

长目里的幽波轻漾几下,嘴唇吻上我的眼角,深深浅浅,恍如在复刻镯上的纹路,双手回搂住振兴的脖颈,腕出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响,似传译着两颗灵魂无声的碰击,缠绵,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