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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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二章 生命延续
难得睡到自然醒, 我慵懒地抱着薄被,眼皮随着鸟鸣抖动,不愿睁开。忽觉床垫动了动, 迟钝的大脑过了一秒, 方意识到, 动的不是自己。我迅速打开眼帘, 跃入卉琴的脸孔, 心头骤然一惊,身体本能地往后撤了撤。
卉琴见我的表情,低下头细声说道:“我知道瞒不过你, 本来一直等着大姑爹和二表哥来问话,哪知没来一人。”
我拉起卉琴搁在床边的手, 柔声说道:“你救了我和孩子一命, 我还没感谢你呢。”
卉琴横了我一眼, 昂头说道:“我这是为了大表哥,你嘛, 想你死大过想你活。”
早已习惯了卉琴的直性子,此类泄愤的话,平素从不放在心上,只这次听见别有一番感触,想到此次的脱险, 还是靠了振中的荫庇, 心底泛起酸涩, 忍泪回道:“我明白, 振中哥会领你的情。”
接着, 我将梦中的情景描述了一遍,卉琴听后, 泪似断线的珠子,大滴大滴掉了下来。卉琴的泪水,愈发勾起我心底的哀痛,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卉琴拿出手帕,没顾她自己,反替我细细地擦起来,哽咽叙述道:“你也别难过,现在我还真相信了,大表哥是你的福星。大前天上午,我在后院最靠里的梨树上摘了一小袋梨,正靠着树干枝,想坐着歇歇气。结果下面头前响起两个说话声,我听出其中一个是田妈的声音,就藏着没动,怕她们说些闲话。正好我穿的衣裙是绿色的,她们也没瞧见我。她们说话都是压着嗓子,也没完全听真切,就只听到提到你,还有什么汤。另一人让田妈放心,说是一般人吃了没事,没多会儿,她们就离开了。前天来府里,正好碰到田妈,她说忙着准备二少爷回来的午餐,还说请了你,我这才警觉,可能有什么阴谋。本想去告诉你,可又不想把事情闹大,柳姨本来就跟你不对,这要一闹,还不定生出多少事,好歹我跟二表哥定了亲。后来我乘着柳姨小厨房没人,把汤倒掉,重新换了水,还是放心不下,又去找你。可是看到你,我心里总是有股恨意,其实也不是恨,说不清,反正就是不舒服,话还没说出,大姑爹就回来了,我只有又跑到小厨房,田妈她们几个在里面忙着,我过去说是帮帮忙,装作不小心碰倒了汤罐,虽然没全洒,也洒了一半,我这才放下心。以为问题不大,结果你还是出了事,我没想到她们会下双倍的量。当时我怕她们疑心,没敢动里面的料,早知应该倒点出来。”
听卉琴叙述完,我握紧她的手,诚恳道着谢,卉琴叹口气,打断我道:“这也算你命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吧。现在田妈服毒自杀了,屋里还搜出一包流产药,给她送药的也死了,据说是个牙婆,也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如果你把我说出去,还真连个证人也没有,搞不好还要把我爹牵进去。其实我也挺感激你的,没白救你。”
我想了想,问道:“卉琴,你再想想,她们之间还说了些什么?”
卉琴皱皱眉,回忆着断续说道:“她们关键的地方,都用的是代语,提起你,也是用扫帚星,我也是碰到田妈后,才确定是你。”
卉琴顿了顿,忐忑补充道:“她们有提过几次那边说,这事儿背后,应该是还有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蹙眉沉思。卉琴半靠着过来,紧紧抓着我的手,面色有些惶恐小声说道:“韵洋,我这两天一直睡不好,心里好害怕,总觉得有人跟着我,怎么办?”
我拍拍卉琴的手,“卉琴,不要担心,这件事不简单。我会把事情原委告诉公公,让他派人暗中保护你,你千万不要再跟别人提起,知道吗?”
卉琴期期艾艾地望着我,黑葡萄般的大眼里蓄满了不安,我伸手搭到她的肩头,安慰道:“我公公会明辨是非的,你不用害怕。”
卉琴点点头,可我仍能感到她肩头的颤动。想到善良的卉琴,对柳姨她们的维护,而等待她的,却是振兴的悔婚,顿觉不忍,正想开导一番,门外响起二婶的喊门声,卉琴打开房门,胡妈提着食盒和二婶走了进来。
二婶帮着胡妈,殷勤地一边放着碗碟,一边笑眯眯大声说道:“你们妯娌俩,倒是体己话说个没完,也不怕把我那侄孙给饿坏了。”
卉琴羞红了脸,赶紧告辞离开。二婶从胡妈手中端过药碗,边喂药边叹道:“这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干的事,大侄媳这阵子,三灾五难的,看得二婶都替你揪心。”
我宽言了几句,将振兴六礼的事委托给二婶。二婶切了一声,道:“现在大家伙儿都在为你这事儿闹心呢,柳姨娘自个都顾不过来,谁还有空管这闲事。”
“柳姨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那两母子昨日大吵了一架,两人闹翻了。不过,谁知是不是做戏?再说了,母子哪有隔夜仇?你也别担心。”
我暗自诧异,振兴那种事事埋藏于心的,实在与吵架之事联系不上。二婶絮絮叨叨良久,等我吃完,胡妈收拾碗碟退下,神秘兮兮地悄声说:“大侄媳,听人说,卉琴当时也去过柳姨娘的小厨房。说不定,是他们两家合着伙儿搞的苦肉计,你可得小心点。”
二婶唠唠叨叨大半天,方起身离开。我细思她的话,虽然柳姨和卉琴她们确实存在作案动机,种种不利的证据也恰恰证明,此事她们最有可能受诬陷。毕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风险太大,她们也不需要如此冒险。二叔与李天赐素不对盘,难道是二叔那家做的?如果是,倒是一箭三雕的好买卖,可是其中,还是疑云重重,不知哪里透着一丝诡异。
思索了半日,我让胡妈找来振兴,问道:“二弟,那牙婆周围的邻居和亲戚,你们有没有查过?”
振兴颔首道:“那牙婆是孤身一人独居,邻居也不太愿意和这种人贩子打交道,很少往来。”
我折叠着被角,思忖片刻接着问道:“那她平素去哪些大户人家,查过没有?瞧瞧有没有是咱府里人的朋友。”
“我已经派人去暗地查证。这事儿不好明里查,怕打草惊蛇,可能会慢点。”
振兴行事,果然缜密周到。我点点头,直视着他,说道:“我还想到一个法子,就说蓝府要为孩子寻奶妈,找些牙婆问问情况。说不定,能顺路套出点讯息。这事本来二婶做最合适,我有点信不过,就让柳姨来办好了,你也好在后面出出主意,盯着点。这事儿,让爹点名去做。二弟,什么时候都不要置疑自己的母亲,纵使有错,也是为了孩子,此时该做的,应是替她担担子,而不是指责。”
振兴邃眸退去冷硬,声音平和了许多,“大嫂,你只管顾好自己,其它的事,爹和我自会照应着,有新进展我会知会大嫂。”
振兴的目光果断镇静,顷刻,我明白了,振兴与柳姨的吵闹真的只是一场戏,好似自乱阵脚,实则麻痹敌人,以便混水摸鱼。我的疑心完全解除,便把卉琴的事说了出来。
振兴面色略微松弛了些,道:“大嫂放心,我会撤回跟踪琴表妹的人。”
我的直视即刻变瞪视,振兴见状,嘴角流露出一丝儿笑意,“这还不怨大嫂,知道事情原委还要隐瞒,我和爹还怕惊动了琴表妹后面的人,跟得束手束脚的。”
振兴顿了顿,敛去笑意,继续说道:“不过琴表妹说的,也有些破绽。为何明明忙碌时,小厨房会没人守着,给她机会换汤水。我倒觉得,好像是故意让她听到,故意让她去做这事。谁都知道,琴表妹没事时爱在那几棵梨树下闲呆着。可见幕后人也不是真想要大嫂的命,只不知用意为何?”
心中的疑团顿然散开,这就是问题的结症,我干干问道:“二弟该不会认为,是我在借刀杀人吧?”
振兴扫了我一眼,“大嫂面对一大碗不知深浅的汤药,面不改色地喝下去,这样子的借刀杀人,也太有胆色了。”
我闻言失笑,跟振兴这样聪明人打交道,真是轻松,遂笑着仰脸反问道:“二弟不还曾夸我会做戏吗?焉知我没这个胆色?”
振兴侧开脸,没接过话题,一板正经地说道:“我这就去问小厨房的人。还有,琴表妹也须当面问清楚,这个大嫂出面比较妥当。”
我敛住笑,点头称是。振兴微微拧眉,看了我一眼,沉吟一会,说道:“琴表妹那儿还是我去问,大嫂好生休息。”
振兴走后,胡妈进来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大少奶奶,您说奇不奇,刚听说这城里,连死了好几个牙婆。这事真是越闹越玄乎,现在府里的人,话都不敢大声说了。”
我吃惊地看着胡妈,胡妈拍拍自己的嘴,自责道:“您瞧我这张嘴,忘了大少奶奶要安心养着。来,大少奶奶,瞧您这张脸白的,躺下歇会吧。”
闭目暗思,看来此次的敌人,真的不能小觑。也难怪蓝鹏飞和振兴此等多谋善断之人都会一筹莫展。难道这一切都是障眼?让我们陷入迷魂阵中,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了?可是为何会故意放我一条生路?从此事受益人的角度看,是怎么也解释不通,反而会露出破绽。总觉有一丝线头在眼前飘飞,可是,就是抓不住。
事后,振兴告知,厨房两人正好那日腹泻,卉琴才能乘空去换汤水。就不知是田妈做的手脚,还是另有他人。查了两个星期,始终没有头绪,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蓝鹏飞面上亦似无事一般,可暗地做了大量调整补漏。他以备战的名头,从下面的将官中选拔几名年轻点的亲信,协助振兴,慢慢分散了蓝化龙和李天赐的势力。同时,为稳住李天赐,振兴的婚事照常办理,定于九月下旬迎娶卉琴。
九月底转眼即到,我坐在落地窗前,默看院中的景致。刚到秋分,满眼俱是数树深红出浅黄,数行秋色雁边来的中秋景象。飒飒凉风,卷动着拉在一旁薄纱窗幔,时不时飞绕在我的身边。窗外,黄叶袅袅飘旋,此刻面对斑斓的秋季,再也没有‘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的感慨,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山长水阔知何处’的伤感。许是快要临盆,忽然好想那个笑眼盈盈的人影,能陪在身边,同我一起看着孩子的出世。
“大少奶奶,二少爷、二少奶奶专程给您敬茶来了。”胡妈拿着一条薄毯过来,边说边将毯子搭在我身上。
昨日振兴与卉琴成婚,碍于身份和身体,这段日子都置身事外。我扭头见卉琴盘发红衣,面色微赫,同振兴站在门口,示意胡妈扶我起身。卉琴忙过来止住,含羞说道:“大嫂坐着别动,咱们又不是什么外人。”
我含笑拉起卉琴的双手,上下打量一番,卉琴脸似彤云,垂下双眸。我打趣道:“既不是外人,干嘛羞答答的,连人都不敢瞧。”
卉琴嗔了我一眼,依旧低着头。我对一旁的胡妈使个眼色,胡妈忙到柜头,取来备好的红包。我携着卉琴的手,对振兴说:“二弟,二弟妹,咱们也不要讲那些虚礼,这次你们的婚事,我这个做大嫂的,一点忙都没帮上,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其它的话,也不需我多说,只送你们两个字,珍惜。这两字虽老套,却是我的肺腑之言,勿空恋逝水,珍惜这缘份,珍惜眼前人。”说完,将红包交给卉琴。
振兴面无表情,低声称是。卉琴张嘴欲言,振兴淡淡打断卉琴,道:“那咱们就不打扰大嫂休息。”
两人一前一后,静默着离开。想着振兴固执的脾性,对婚姻的勉强,心中颇为卉琴不值。回首迎风长叹,一个执念未歇,一个痴情难老,这般困顿的婚姻,怎个难字了得。
感叹间,胡妈过来关上玻璃窗,“大少奶奶,刚送那两位出门,二少爷还责怪咱,让您坐在这凉风口。来,回床躺躺吧。”
我抚着似球的腹部,笑道:“那是二弟不懂,轻寒正是可人天。况且,现在这身子,怎样躺着都不舒服。”
胡妈咧着嘴,陪笑道:“咱是不懂大少奶奶那些文绉绉的词,可咱知道,到了产期,吹病了就麻烦了,坐月子,最是怕伤风发烧了。”
我不再坚持,由胡妈搀扶着回床,刚走两步,腹部轻微地疼痛起来。胡妈见状,赶紧扶我躺下,拉响房铃。过了几分钟,早已待命的医生和护士赶进房来,替我检查了一番,确认是宫缩引发的阵痛。在近七个小时的痛苦挣扎后,几近疼到麻木的我,感到终于一个物体,从体内滑脱而出,接着一阵响亮的啼哭传入耳中,同时响起几声恭喜,“恭喜大少奶奶,喜得贵子……”
过了会儿,一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递到我的面前,一张红红皱皱的小脸露在外面。天然的母爱,瞬时溢满心间,忘了刚才的疼痛,忘了全身的疲惫,小心地抚摸着,软软的胎毛,嫩嫩的小脸,心潮翻滚……
胡妈张着嘴,笑着对我说:“小少爷长得可真像大少爷,老爷在外肯定都等急了,我这就抱给老爷瞧瞧,让老爷高兴高兴。”
我微感诧异,细看小小的脸蛋,所有都是小小的,便问道:“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胡妈呵呵笑道:“大少奶奶,看孩子呀,看个轮廓就知道了。这么个小不点儿,往细里瞧,自然瞧不出个样儿。”
瞧着胡妈乐颠颠的背影,想起振中说的,男孩像他的话语,泪珠汩汩滑下,帮我清理身体的护士,赶紧劝道:“蓝少夫人,坐月子可别哭,不然以后会见风流泪的。”
整理完,二婶同着胡妈提着食盒进来,大声道过喜,说道:“大侄媳,大老爷已经给侄孙起好了名,叫庭葳。说是取自兰叶春葳蕤,里面谐了咱家的姓,加个庭字,又含有咱蓝家枝叶茂盛之意。大侄媳,你意下如何?”
我含笑谢道:“爹起的名字甚好,平和吉雅,不张扬,叫着也上口。”
二婶笑眯眯接着道:“你说逗不逗,大老爷抱着小葳儿,宣布名字的时候居然睁开了眼。那眼睛真是像极了他爹,把大老爷都给看愣了去,抱着都舍不得放手了。还是我给夺了下来交给了奶妈,可不能把咱小祖宗饿着对不?大侄媳你也多吃点补补,我这还要去招呼晚饭,得多加几个菜乐乐。”
二婶出去后,胡妈端过汤碗,边喂边哼了一声,咧嘴说道:“大少奶奶没瞧见,刚才外面那一群人的嘴脸。大少爷原是老爷的心尖子,看着小少爷这模样儿,再加上隔代亲,还不知会是怎样个疼法,只怕心里又打起鼓来。”
“胡妈,咱家定了二弟接班,老爷是明白人,不会给我们招风险。庭葳不用担负蓝家这副担子,是他的福气。这个世界大得很,能做的事很多,咱们只需为他提供足够的动能和势能即可。还有,咱们还是和从前一样,低调点,知道吗?”
胡妈点点头,回道:“咱虽不能完全听懂,也能明白个大概,大少奶奶不争,只怕别人不会这样想。您可别忘了,下毒的事正主都没找到,咱可真的替您和小少爷担着心呢。”
胡妈的话,触动起我的心病,蓝鹏飞再怎么维护,终究隔了一层,何况他还有一大摊子的人和利益要协调。外鬼易躲,家贼难防,离开这是非之地,倒是万全之法。可是,上哪儿找离开的理由?
没想一个半月后,这个愿望就得以实现。因政府更换不久,诸多事宜尚需蓝鹏飞就近打点。蓝鹏飞返京,京城的府里不能没人管事,因此,蓝鹏飞提出带我们母子一同回京。蓝鹏飞此次返京,只带了李姨一房,振兴留在大本营继续巩固自己的势力,老家府里由二婶掌理。最为放心不下的基金会,好在已经步上轨道,连同义学一并交给了卉琴。第二间义学虽在筹备中,但有了第一间的经验,只需按着规章执行即可,卉琴是个可以信赖之人,而且蓝家的通讯联络方便,于是,金风玉露时节,我携庭葳踏上了回京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