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 分类:现言 | 字数:7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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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三章 重振旗鼓
三月初的塞外北地,仍是一片冰雪苍茫,手中紧紧攥着给振中的唯一礼物,被他放置怀表内层随身携带的结发绳结,泪雨滂沱。人已去,表已碎,徒留此物,缘定三生石,方能结发为夫妻,而这一切,因我而毁。我惨然抚着振中撞车的石壁,抬头仰望四周,锥心刺骨,渺万里层云,千山堆暮雪,望断天涯路,只影觅无踪。
“韵洋,这也是振中的命,情深不寿啊,怪他想不明白。”
蓝鹏飞遭受丧偶和丧子的双重打击,精神明显不如以前,再也看不到笑呵呵的面容,陡然苍老了许多。
我忍不住抱住蓝鹏飞失声痛哭,“爹,是我辜负了爹的好意,是我害死了振中哥,还害死了娘,呜……”
蓝鹏飞拍拍我的背,扶着我上了汽车,“韵洋,这事哪能都怨你,怨天尤人,不是咱蓝家人的做事态度。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你娘和振中去了,这一大家子还得你招呼,还要照顾好孩子,担子不轻。爹一直相信你,一切都会过去,爹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我咬咬嘴唇,抹去眼泪,对蓝鹏飞说:“爹,这次我一定不会辜负爹的期望,照顾好家,照顾好孩子,替振中哥尽孝照顾好爹。”
蓝鹏飞颔首道:“爹知道没有看错人。”
我在老家守墓三日,随蓝鹏飞返回奉天督军府,接过蓝家整个的内务和账务管理。旁人对我这年轻寡居无靠之人,开始指点不满,认为我不该再插手督军府里的事,二叔那支更是公开反对,振兴虽没吭声,柳姨那房的亲朋也时常夹枪带棒。
这日,我在一楼的办公室忙着登录这段日子落下的账目,柳姨房里的田妈拿着几张单据找我报账。在京城,自己只负责登录总目,现在还要兼顾明细具体开支。我接过单据,先翻看一遍,单里有振国的学业花费,有柳姨的看病花费,这都可从公账上走,但里面还夹了一张服装的开销,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蓝府下人服装,是定季统一裁理,至于各房的主子,除了特殊情况,均从各房利钱中支出。
我抽出这张单据,问道:“这个开销是个什么来历?”
田妈瞟了一眼,嘟嚷道:“这是二少爷的,咱这作下人的怎么知道。”
我平静地说:“二弟已经单独立有户头,他的账,由他的人来销,麻烦你把这张单据交还给二弟。”
田妈即刻不满地嚷嚷道:“大少奶奶,二少爷整天忙得脚不踮地,哪有时间管这些小事儿。这以后的家,还不是要交给二少爷,又不是挖您的银子。”
面对此种低劣的挑衅,我淡淡一笑,不与理会。如果此例一开,今后根本无任何威信可言,这种授人以柄之事,怎能轻易为之?况且,本就是秉着恶意而来。我把其它票据处理好,连同这张票据一同递还给田妈。
田妈哼哼唧唧道:“抖什么威风,克死自己的男人,还不为自己的孩子积点德。”
胡妈在一旁听了,忍不住上前替我抱不平,两人争吵起来。
二婶笑眯眯走进来,说道:“这是做甚么,吵吵闹闹的,侄媳也不管管,让外人听了笑话。”
田妈一看到二婶,马上投诉起来,二婶立刻摆出和事老的模样,笑劝道:“侄媳呀,这是什么大事,振兴也确实怪忙的,一家子,何必搞得鸡飞狗跳,成个斗鸡眼。”
本想息事宁人,这两伙竟然凑到一路,一明一暗地挑事。我不亢不卑站起身,对二婶说:“二婶来得正好,侄媳接手这府里的事后,一直没跟这儿的管事聊聊,都怪面生的,咱们乘这空闲,大家聚聚,唠嗑唠嗑。胡妈,你去通知一下各房的太太、姨太太和管事,一刻钟后到三会议室开个会,我这就给爹打电话借用房间。田妈,劳烦您把二弟请来,如果谁不来,以后弄不清章法,别怪我不留情面。”
胡妈得命离去,找碴的两人脸青一阵白一阵,我客气地含笑送客,“田妈辛苦你了。二婶,爹说这里不能随便留人,二婶虽不是外人,但爹的话也不能不听。”
那两人走后,我接通蓝鹏飞的电话,将刚才之事简单说明,蓝鹏飞马上答应,并说会亲自下来参加碰面会。我理理发鬓,拿起放在桌上的振中相片,走进斜隔壁的会议室,将照片放到壁炉台上,立等各方神圣。
人员陆陆续续到齐,同蓝鹏飞一起来的,除了振兴,还有蓝化龙和李天赐,我上前搀住拄着拐棍的蓝鹏飞,歉然道:“儿媳无能,一点婆婆妈妈的小事,还要惊动爹。”
蓝鹏飞朝屋内瞧了一眼,“千里之堤,尚会毁于蚁穴,后院不宁怎是小事。”
扶蓝鹏飞落座后,我面色严肃地环视一圈室内,镇定从容地说道:“韵洋只是一名妇道人家,且年纪尚轻,见识阅历薄浅,蒙大老爷不弃,委以管家重任,如有何不周不妥之处,望大家不惜赐教,韵洋一定虚心接受。古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和万事兴,韵洋愿尽心尽力,为大家打造出一个安宁和睦的家庭,这也需要在座各位的支持和帮助。在座的各位管事,在蓝家的年份都比韵洋长,想必对蓝家的家规都熟记于心,不然也坐不上管事之职。如果各房的主子有什么不清楚的,要担起责任,而不是帮倒忙挑事。刚才发生了一点小事,因是第一次,彼此间留点面子,我就不明说了。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讲明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现在大老爷要我帮忙理家,我当然要按规矩做,至于以后谁接这个家,有什么新规矩,不是我现在该考虑的事。所以,在我管家一日,也请大家自觉配合,不要闹得彼此难堪。最后我要说明的是,我嫁进蓝家,就是蓝家的人,现在我在亡夫振中像前起誓,我蓝苏韵洋,对蓝家忠心不二,如有违誓,就如这玉簪,粉身碎骨。”
我从脑后拔出玉簪,狠狠击在振中像前壁炉台沿,玉簪立即碎成几段,鸦雀无声的室内,响起清脆的玉石落地声。
蓝鹏飞看着振中的像,红了眼圈,拄着拐棍站起来,道:“大少奶奶的话,你们都听明白了吗?老夫把这家交给大少奶奶管,不光是她的身份,更是她有这个能力。老夫把话放在这儿,只要大少奶奶在蓝家一日,这内当家就决不换人。振中儿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挑三挑四,还有没有一点良心。要想干出点事,就必须心齐,而不是生乱窝里斗,大家下去好好反省。”
听见蓝鹏飞提起振中,我的心头一涩,强忍着眼泪,开口道:“诸位都是忙人,不耽搁大家的时间,散会。”
李天赐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拍着桌子大声嚷道:“大哥,兄弟我再也不乱放屁了,振中的媳妇没挑错,谁要觉着有本事,先去打一仗试试,先前老子还不敢信,以后谁再他妈的瞎嚷嚷,老子头一个不放过他,他娘的。”
李天赐是蓝鹏飞手下资历最深的猛将,在蓝家军中,比蓝化龙更有威信,有他俩的发话,其他人应会偃旗息鼓一阵。只是,振兴这么急着给我下马威,实在让人寒心。他们从家中小账下手,无非想让我落个账目不清,管理不善的名头,以此为借口,接过家族核心账目。我本是带着赎罪的心态,想把蓝家管好,振兴想要接手,只要蓝鹏飞点头,怎会不给?况且,蓝鹏飞事先就划了不少财产放在振中名下,依他对振中的疼爱,是断不会让我和孩子受欺。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为了孩子的将来,对这种咄咄的相煎,怎能轻易低头认输?毕竟蓝鹏飞不能护我们一辈子。
等众人散尽,蓝鹏飞拿起振中的相片,仔细端详了会儿,老泪纵横。我含泪给蓝鹏飞倒了一杯茶,递上手帕,蓝鹏飞接过抹去泪水,平复下心情,开口道:“韵洋,你虽说是我的儿媳,可爹一直拿你当女儿看。这些日子,爹光顾着难过,忽略了因这次变故产生的倾轧。你放心,只要爹还有一口气,决不会让人欺负到你和孩子的头上。”
我擦去夺眶而出的泪珠,说道:“爹,儿媳知道,所以儿媳才有胆气站在这里说话。爹也请节哀,这家里大小的事情都离不了爹,这么大的一摊子,最忌讳群龙无首。振中这一走,内部的人员也得调整,大家争来抢去,还不是为了那个位子,爹也得考虑培养新的继承人,不然内耗起来,谁也受不了。”
蓝鹏飞叹口气,喝了口茶,道:“说实话,振中这一走,爹的心真的灰了,自己都大半截入土了,不想再操那个闲心。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弱肉强食,谁有本事,谁去当那个头,以振兴的心眼,也吃不了多大的亏,大不了多几个山头。”
“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四分五裂对别人有好处,独独伤的是自己,如果爹不正视他们,反而会惹出更多的事来。而且,真要内耗起来,打的都是自己兄弟,乱的是自家的地盘,弄得民不聊生,只怕那些眼红已久之人,抢着乘虚而入呢。爹乃一代豪杰,出世入世都顺着天命,此时更应高唱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慷慨之歌,而不是撂了担子,做妇人状,愁眉苦脸的。”
我娓娓劝说完,蓝鹏飞又泯了一口茶,看了看振中的相片,感慨道: “韵洋,也只有你对爹说这些话,爹怎会不知这其中的利害。这些日,他们个个拍着胸脯,让爹静养,本就灰心,这一来,更是寒心,反正也没了振中,就想着当个看客算了。这人都有好恶,爹在险恶的环境里打滚了大半辈子,对那些爱算计,阴沉着脸的,总是喜欢不起来,不像我的振中儿,那么一股子灵气和贵气,看着喜人。”
听到此处,心头不由大恸,振中笑意吟吟、风姿俊逸的模样,又在眼前浮动。我稳稳神,忍泪说道:“爹,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给振兴一个机会吧。人都有亲疏,振兴不是个没能力的人,别人看爹的面子也不会再寻事,他接手后,也不会希望家宅不宁,不会太过为难儿媳。以后他娶亲想要完全接手,儿媳也不怕,儿媳有手有脚,不傻不痴,还有爹给的钱,不会活不下去的。”
蓝鹏飞缄默半晌,颔首道:“韵洋,振兴要真聪明,第一步要做的,是该笼络你,而不是合着伙逼你,他这次真的让爹很失望。好在韵洋识大体,希望他不要执迷不悟,爹听你的话,给他一次机会,帮他一程。”
解决完蓝家的大事,我转而说出自己的规划,“爹,儿媳还想求爹一件事,儿媳想办所义学,招收那些在咱家部队牺牲的遗孤,或是贫寒的子弟,就用振中的名字命名,即告慰了振中,也为孩子积份公德,同时会让咱家的士兵更有向心力。”
蓝鹏飞站起身,慈爱地看着我说道:“韵洋,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爹相信你,开学别忘了请爹去看看。爹也是苦孩子出身,当年想上学,没钱躲在私塾墙角偷听,被先生发现免了我的学费,学了些东西,才有了今天。现在是该多做些回馈乡梓,报答乡亲的善事,爹会拨笔款子给你,做得好,多建几所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