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满尘埃
作者:何处听雨 | 分类:现言 | 字数:19.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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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思南的痛心
思南为了去探望皓尘、冰焰他们的事在电话里与孟繁磨了好久, 孟繁依旧坚持说:“不去不去!她把沈愫他们害那么惨,我已经为告诉沈愫碰到冰焰的事后悔得要命,你还要我去见她?”
思南想了想:就算孟繁最后勉勉强强地去了, 以她藏不住话的脾气, 难保不惹出些不愉快, 到时反而场面难收。毕竟这是去冰焰家做客, 说是朋友间也罢、宾主间也罢, 总得互相留点颜面。考虑到这一层,思南不再劝她,喟叹一声, 挂了电话。
思南自己对冰焰的感觉也是复杂的很。只要一想到沈愫当时经历的绝望,她就差点要和孟繁一样, 恨不得自此再也别和冰焰此人打交道。
沈愫和皓尘分开后, 迅速办了去俄罗斯留学的手续。沈愫在一月底搬离了原来的房子。思南完全明白她火速搬家的原因是为特意避开皓尘母子。半个月后, 沈愫便要飞往莫斯科,于是思南邀她干脆到她租房子的地方将就着挤一挤。在沈愫出国前最后一次的三人聚会中, 思南犹豫再三,终于按捺不住地说:“其实,你们完全可以不用分开!抛下一切吧,这些负担本来就不该由你和于皓尘承受。你们不欠谁的!”
沈愫凄楚地道:“你以为我们还能安心在一起吗?是,我们不欠谁的——那是因为所有可能的、最糟的情况还没有出现。如果事情到了不可转圜的余地, 如果他母亲或者冰焰出什么事, 我们究竟是能待在原地、若无其事地生活, 还是逃到天涯海角、假装‘眼不见为净’?——没有一条行得通, 不是吗?”
思南和孟繁被她反问到一时哑口无言。半晌过后, 孟繁说:“就算这样,你就非走不可?你可以留在上海啊, 或者回老家,都好过去那么远的地方!牺牲自己,也不用这么彻底吧?”
“牺牲?”沈愫苦笑道,“你们看不出来,我是在‘落跑’吗?我走,是因为我清楚自己有多么爱皓尘,我有多么想得到他、留在他身边。不管留在上海、还是回了老家,我恐怕还是会忍不住和他继续纠缠下去。”她猛吸着气、抽着鼻子,好像不这样就无法呼吸;倔强地地仰起头,眼泪仍止不住一颗又一颗往下掉,“我不是洒脱、不是无私!不是圣母!我是要他的!非常、非常想要他!只要还留在国内,我难保不会想方设法去‘破坏’他和冰焰的生活!他已经很苦了,至少不要让他再有纠结,让他平平静静度日吧。瞧,我太有必要远走高飞了!越远、越快越好……”
之后,他们三个抱在一起大哭,一桌的菜吃了一半不到,买的几瓶啤酒倒是喝得一滴不剩。没有谁劝酒、也没有谁阻止谁痛饮。几个女孩子没一个酒量好的,当晚都直接在思南家睡到第二天大中午才起来。
沈愫最终还是走了。那天的上海,很冷,伴着阴湿的冬雨。
思南甩甩头,决意暂且放下那些揪心的记忆片段。她心疼沈愫,也为冰焰近乎歇斯底里的偏执而感到痛楚。沈愫、潇尘、冰焰他们三人间的事,她早早就知晓,所以也就打心底里理解冰焰因何故意折磨沈愫、拆散她与皓尘的姻缘:能坚持为潇尘生下这个遗腹子,那是多么强烈的爱在支撑着她;与此同时,也就必然伴随着对沈愫强烈的恨。她不赞同冰焰的做法,又不忍对她一味指责。她相信,自己所能揣摩体会到的冰焰的郁结,远不及当事人的十分之一。细想起来,冰焰的在这整个故事中,未尝不是最可悲的一个角色。
冰焰和皓尘结婚没有办酒,只简单做了公证。“新房”仍在皓尘原来住的地方,很巧的是房东原要把房子停止出租、挂牌出售。这幢楼的101和102室都属于同一家主人,户主一家另有自住房,长期把这两间分别出租,中间的墙仍维持原样没有被打通。皓尘的父亲要为儿子出资婚房,皓尘则坚持新房买在原来的住所。房型虽老,但这套居室对他的意义不言而喻;他的父亲也只得依了他。皓尘在这点上非常感念父亲的理解和财力的支持,尤其在他把事情始末通通告知了父亲以后,于父非但没有因潇尘的死迁怒于沈愫,反而为他们各自的感情遭遇叹息。作为父亲,他心疼儿子的无奈;作为冰焰肚里未出世的孩子的爷爷,他似乎又只能支持这个不可理喻的决定。
思南之前碍于夹在两个好友之间的两难境地,一直没去冰焰与皓尘的新房拜访过。如今孩子降生,她怎么说也是冰焰的好友,总不能不闻不问——也许是唯一的好友了吧?她摇摇头,说不清是对自己的心情报以自嘲还是对他们几个人眼下的关系莫可奈何。
她之前已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全因可以预见到自己所要拜访的对象,不会有一般新婚夫妇间由内而外洋溢着的温馨甜蜜。她只寄望新生命的降生能为这对可悲的夫妻生活注入一点点的活力。然而当她真正进入到那间屋子后,她还是为所见的情形大感吃惊。
她到皓尘家时,是下午一两点的光景。皓尘的母亲开了门,给她倒了杯茶。思南环视屋内:两套独立住房间的墙被打通了,空间虽然比皓尘原本的家大了一倍多,还因稍加改造多出个小客厅,但老式的房型和采光依旧不好,昏暗逼仄。家具倒大多是崭新添置的,多少透出些“新婚”的味道。
卧房的门开着一半,从里面透出香烟残余的异味。思南下意识地眉头一皱,目光又恰好回落到客厅沙发前的小茶几上,玻璃烟灰缸里歪七扭八堆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头。
“我去叫他们,你先坐。”岳依梅面含歉意的招呼道。
随后思南便听到房里闷声传来不耐的声音:“我好困,晚上还要工作。妈,求你不要烦我!”
冰焰倒是跟着岳依梅很快走了出来,见了思南,她微微笑道:“你来了,我真高兴,真的。”
思南听得出她这句话说的温暖、真诚,心下一阵柔软,一时把对冰焰隐隐存留的怨怒也搁下了,她忙说:“朋友生孩子,怎么能不来看看?”
“这世上,我都快没朋友了。”冰焰拉她一同坐到沙发上。“我以为,我们家不会有熟人登门了。”
“冰焰,你有没有想过,原本不必这样……”
“好啦,思南,”冰焰勉力笑着,故意打断道,“我们不谈这个。走,我带你看宝宝去!”
小于悦平时被放在她奶奶的房间里,一来是岳依梅希望如此,以便于由她随时照料;二来实际怕也只能这么安排:现在的皓尘,白天习惯呼呼大睡,孩子会哭闹吵到他;晚上又要到三更半夜甚至凌晨才回来,醒着的时候常常叼着烟发呆坐很久,搞得整间屋子乌烟瘴气。在这种环境下,那么弱小的宝宝根本没办法生活。
皓尘和冰焰看似互不相扰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整个气场却几乎可以使人窒息。
小于悦合着眼皮,粉嘟嘟的皮肤薄嫰得几乎接近透明,小嘴翕张着,睡相是那般无忧无邪。思南心道:实在该庆幸,小家伙对这个家发生的所有不幸一无所知。
“宝宝很像潇尘,对不对?”冰焰喃喃道。思南分不清她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她的意见。
其实,在思南的概念里,襁褓中的婴儿长得都差不多。不过她还是很配合冰焰情绪地点了点头。
因怕影响宝宝睡午觉,思南和冰焰没有在岳依梅房里多待。从房里走出来,两人赫然发现此时皓尘已经穿好衣服站在厅里。他的头发乱蓬蓬的,胡子像是有好几日未刮。在转进卫生间路过思南身边时,他带着懒散的意味向她轻轻打了声招呼。思南从近处略打量了他一眼,骇了一跳:这还是那个气质清爽、虽然有时带点忧郁、但从不使人觉得落魄邋遢的男孩子吗?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脸却明显带着浮肿和疲惫,他曾经挺拔、透着点儿孤傲感的背影微弓着,似乎有什么负累始终压在那里,压得他连脊骨都无法挺直。
“我有事,你们聊吧。”皓尘洗漱完毕后,直接拉开大门,甩下简单的一句话,走了出去。
思南看着被关合上的那扇门,久久无话,眼眶里的泪慢慢越过了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