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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柯人[末世]

作者:行客不知名 | 分类:现言 | 字数:15.6万

22.忘之

书名:烂柯人[末世] 作者:行客不知名 字数:4296 更新时间:2025-02-05 01:41:58

“我父亲死后,那群人也没有真的离开。他们聚集在我家楼下,等着警察前来逮捕。他们反复强调自己是为了正义而战,为了普通人备受歧视的地位而战,并且号召警察中的非异能者加入他们。”

“没有参与的人就举办游行。他们上街抗议,要求基地给出解释。”

“你知道基地是怎么做的么?”靳忘知道:“他们迫于舆论,加上内部有人曝光,承认了确实在做基因实验,并且做出了郑重道歉。他们取缔了项目,封锁了实验室,然后——把罪责全部推到了我父亲头上。”

他死去的,不能说话的父亲头上。

靳忘知淡淡道:“我母亲不服,她四处上诉。可是那一天的人实在太多了,加上警方拘捕了人准备判刑,于是网上发起了征集活动,集体向政府情愿,请求从轻发落。他们声称,‘正义永远不会迟到,英雄值得我们感恩’,不仅如此,他们还协助人肉出了我们家所有的消息,我母亲找不到工作养活我们,学校的同学也视我们如洪水猛兽。”

“我还能打回去,可是我弟弟呢?靳思安呢?”

弟弟第一天上学回来,全身是伤,一只眼睛的眼皮都被割伤了。老师搓着手同家里说:“他们小孩子打打闹闹的,磕着碰着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母亲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的头发,往日里她看见弟弟伤着一点了都会流泪,可她那天没哭。

她只是平静地对那个老师说:“滚。”

“滚出我的家。”

“母亲不愿意弟弟再去学校,可是基地有规定义务教育,于是又有人上门来罚款。”

到后来,母亲变卖家财,支撑着反复上诉,力求将主谋告成死刑。

然而欺凌愈发严重,家门前有那些人的家属前来怒骂,不认识的人在网上公开声讨。

母亲每天打开手机,都能收到无数恐吓短信。

“我们过了很久人人喊打的日子。”靳忘知盯着宁柯:“就像你在长安基地一样,附近每个人都厌恶我们,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说我们一定是父亲培养出的实验品。因为我父亲是火系,我弟弟是眼系,所以他们说我弟弟——一定是父亲做活人手术做出来的怪胎。”

可是母亲也是眼系啊,这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异能遗传罢了!

同年级的打不过他,高年级的来,高年级的打不过他,更高一层的来。

他听不进课,又时常被找茬。

到后来,他也经常鼻青脸肿的回家。

旧伤还在,新伤又来。

一层层叠加起来,洗澡的时候只感觉浑身都在痛。

到后来,家里的交不起钱,水电费也停了,房东将他们捻了出去,用肮脏的话语嘲讽母亲。

那些目光简直一模一样。

无论是对当年的他一家,还是对现在宁柯。

无论是蜀道还是长安。

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异能者。

他们看着你,眼带憎恶,眼带恐惧。

他们盯着你,好像你是外面游荡的蟹壳。

他们被先入为主的观点影响,他们把偏见套在你的头上,勒紧在你的脖子上,他们早已有了论断,根本不准备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打着真相的名义,却从不关心真相为何。

他们只相信自己想看到的。

母亲再也撑不住了。

没有律师愿意趟这趟浑水,法院上上下下都对他们一家心生厌恶。

没有人想要替做“人体实验”的变态科学家讲话。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她无能为力了。

“然后那一天,母亲告诉我们——她要带我们走。带我们离开蜀道,去长安基地。”

那时候山顶基地还在,三大基地互相防备,网络,也是相互之间隔断的。

但山顶基地不收外来的非战斗系异能,母亲只能带他们去长安。

他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做到的,他柔柔弱弱的母亲,从来未踏出过蜀道一步的母亲,求上了基地的高层,答应不再闹,只请求帮一家在长安安排身份,并给她一张地图,以及最基本的蟹壳方面的知识。

蜀道基地巴不得送他们离开,那态度,就跟如今的长安,巴不得送宁柯离开一样。

母亲用基地给的钱,买了路上需要的粮食与装备。

她拿着资料钻研了很久,遇到不懂的,就让他去问学校的老师。

是啊,他是战斗系异能——战斗系异能上学,是不收取所有学费和伙食费的。

他们一家那段时间,都是靠他偷偷将学校的饭菜带出来,才没有饿死。

好在他父亲这件事后,虽然老师也很厌恶他们家,却很负责,会认认真真解答问题。

最后,母亲决定带他们走。

那一天,她卖掉了戒指,去交了弟弟不去上学的罚款。

她的头发已经愁得花白,却还是温柔地告诉他们,“思远,思安,人生在世,总归会有难过的时候,但是别人犯了错,伤害了你,不代表你就应该犯错。”

“你们要记住,真正不守法的是他们,我们一家人,从来要问心无愧。”

是啊,那时候的他。

那时候的他名字还是思远。

靳思远。

母亲以前跟他解释,说这个名字取自“江山古思远,猿鸟暮情多”。

母亲带他们离开了蜀道。

出了城门。外头是徘徊着的蟹壳。

父亲已经落得一身臭名,没有人敢跟他们家好好讲话。

母亲也不敢让基地护送,深怕蜀道基地杀了他们永绝后患。

好在父亲身前还有些异能的朋友,虽不敢明面上帮着家里,但那一日,帮着他们安全地出了城离开。

后来便是长长一条道路。

母亲和弟弟轮流用眼系异能观察,看到蟹壳就远远地绕开。

他则在弟弟走不动路的时候抱着他。

一日一日,一夜一夜。

他们住在树上,住在山洞,住在各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身上长时间抹着烂泥,遮盖人的气息。

他用火驱赶猛兽,追击野兔,夜晚生火,煮东西,偶尔碰上躲不开的蟹壳就悄悄一把火兜下去,乘着机会飞速地离开。

然而,老天从不肯庇佑于他。

“眼见着就快接近长安,我们被蟹壳发现了。”靳忘知道:“靳思安的身体实在吃不消这种颠簸,一直在断断续续生病,那天已经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烧,母亲又要赶路又要照顾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睡了,于是一个闪失,没有发现远处的蟹壳。”

“等我们发现的时候,那个蟹壳已经很近了。而且不是一个,后头还紧跟着一群。”

“它们已经闻到了人味,找到我们是迟早的事情。”

那一刻,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他听见母亲轻声道:“思远,思远你听我说。”

她快而轻地道:“思远,从现在起,你要成为一个大人了,照顾好弟弟。”

他的脑海僵硬着,似乎听不懂人话,母亲继续道:“我现在也不求你们日后真能怎样,只要能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着就行。我还是不放心蜀道基地的保密能力,到时候进了长安,你就说你的名字叫忘知,忘记的忘,知道的知。”

蟹壳在一步步靠近,母亲道:“我不求你复仇,你要记得,一定要保护好弟弟,以前的那些事全忘了吧。接下来的路,要好好走。”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她却只是温柔地低下头,给依旧在昏迷中的靳思安一个吻:“思安他性子软,你要照看好他,给他新取一个名字,带着他好好地过下去。”

言罢,她也亲了他的额头一下:“思远,幸苦你了。”

她笑了:“我爱你们。”

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拉开他的手,一下冲了出去。

他抱着靳思安,喉咙里吱嘎作响,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靳忘知:“我母亲跑了出去,引开了蟹壳的注意。那些蟹壳没有智力,又饿了很久,乍一看有人全部跟了上去。”

他的母亲。

以前父亲在的时候,从来不舍得让她做脏活累活。

被父亲拉去长跑,跑了一半就说累,还是父亲背回来的。

那天跑得特别快。

她竟然绕开了蟹壳,爬上了一棵高树。

靳忘知:“我抱着靳思安,朝着反方向跑了。我原想着,等我把我弟弟安顿下来,我就去找我母亲,把她救下来。但是,等我跑出去后,我听见了一声巨响,回头看的时候,发现是我母亲在的那棵树,被蟹壳们撞倒了。”

她撑着一口气把他们送到了长安脚下,他不能回头。如果只有他,他一定要跑回去找她,他怎么舍得让他温柔的母亲一个人呆在那种地方。

可是他还有个弟弟,还有个高烧不退的弟弟。

那时候他仅凭直觉在往前跑。

腿已经不是他的了,身体也已经不是他的了,他就宛如上了发条的机器,麻木地抱着靳思安在跑。

那天的天那么晴朗。

他已经看到了长安基地的城墙。他已经看到了。

靳思安一直在哼哼。

靳思安已经饿得骨瘦如柴,面颊消受,烧红了一片。

他试着摇他弟弟叫他去看,靳思安却怎么都摇不醒。

“我带着我弟弟又跑了一段距离,天上开始下雨。”

几乎是雨落下来的瞬间,靳思安突然睁开眼,开口:“哥哥,我饿。”

四个字让他差点哭出来,他抱着靳思安让他再忍忍,靳思安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妈妈,我想回家。我们不要走了好不好?”

他在雨里狂奔,他跑得口腔里全是血腥气,然后靳思安突然挣扎起来。

“妈妈呢?”

他一愣,只觉腿有千钧重。

靳思安问:“哥哥,我妈妈呢?”

他终于一跪,重重摔在了地上,但手里还护着靳思安没让他磕到。

他撑着爬起来:“思安,妈叫我们先去,她就在后头。”

靳思安的脸色已经惨白,他生怕他死在自己怀里,就说:“我跑不动了,我拉着你走好不好。思安,你站起来。”

靳思安抬头看他。

那双桃花眼睁着,跟母亲的一模一样。

那么漂亮,那么好看。

然后他道:“哥哥,我要去找妈妈。”

他心里一咯噔:“思安,站起来,快站起来。”

靳思安笑了,跟他以前一样乖巧:“我站不起来了。”

有道闪电劈开天幕,乌云罩顶。

雷声响彻大地。

那成了靳思安说得最后一句话。

他抱着靳思安的尸体躺在雨里,不想动了,也不想跑了。

那一刹那他想。

死了算了。

别报仇了,别难过了。

死了算了。

靳忘知同宁柯道:“然后我就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长安基地的里头。”

“是王锤和王依的父亲,当年的王队,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捡到我的。”

“王队是个好人,看我一个人可怜,带我上了户口,给我补了一切需要的东西。”

他过上了一个正常的十岁孩子的生活。

他母亲希望他叫靳忘知。

他母亲希望他尽忘之。

可是有些东西,怎么忘得掉?

只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亲手断掉了他近乎所有复仇的道路。

她没有同他们商量过上诉的事情,也没有跟他们讲过那些人的身份。

她只是同他们解释事情的起因经过,解释父亲一生堂堂正正,从未做过亏心事。

他呆在长安基地,对蜀道基地鞭长莫及。

他不知道当年杀死父亲的人是何人,蜀道基地也将这件事全面封锁。

所以他只能把目光瞄准了这条法律。

之后的十八年里,他一直汲汲于权势,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人。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在各个队伍里安插眼线,拉帮结派。暗地里针对吴能,收拢其他普通异能部队。

他确实在接近宁柯,利用宁柯,试图放松他的警惕,套到情报。

宁柯这条命,本就是他打算拿去挣得功劳,让上级对吴能更加失望的。

只是现在——

靳忘知:“好了,你知道了吧。”

他松开宁柯的手,才发现他的手腕已被他握出一圈红印。

他们都是被一整个基地排挤过的人。

他们都是孤身一人。

甚至那天夜里,宁柯几乎重现了靳思安死去的场景。

大概是这些,让靳忘知难得起了怜悯之心。

更甚者,他们都曾被看作“实验品”。

靳忘知只是被看作,而宁柯——

靳忘知:“该你了。”

宁柯支着头道:“我啊——虽然我觉得你已经猜出来了。”

“我是山顶基地的实验品,由脑科异能直接掌管。”

“编号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