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风格。

当一个人无法说服另一个人接受自己的行事方式的时候，就会用这样的一句话来安慰自己。所以，所谓的风格，相对比方式，总给人一种略显矫情的感觉。然而，这一切都仅限于人与人之间的交际，而当风格这个词汇出现在足球领域的时候，意味就决然不同。

因为，风格之争，对于足球来说，几乎就等于一切。

纵观整个现代足球的发展史，几乎就是各种风格足球的交替史。即便是最近的几年，风格之争，同样没有平息过。当然，足球的风格，具体到主教练的身上，就变成了理念之争。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最具话题性的穆里尼奥与瓜迪奥拉之间的碰撞。

穆里尼奥的足球胜利至上，实际上并不局限于某种战术风格，而瓜迪奥拉的足球则执着于控制，也因此被誉为漂亮足球，于是，当这两者碰在一起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对比，当然，两种足球，两个理念，对于球迷来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实际上并无对错可言。

然而，对于两名主教练，如果哪一天，突然让瓜迪奥拉改变自己的理念，转变成穆里尼奥的理念，那么，这毫无疑问是不可想象的。

而这个，恰恰正是林森之前没有提醒唐华的原因。

此时，唐华正静静在坐在一边，喝着自己给自己倒的水，大厅当中很安静，只剩下林森翻动纸张的声音。

来到这里之后，林森接过从他手上递过去的材料，并没有招呼唐华，而是坐下来之后就开始看了起来，而唐华也不客套。自己倒了杯水，就坐在旁边，等待着林森看完材料。

类似这样的事情，无论对于唐华还是对于林森，都已经不陌生，因为两人共事的那几个辉煌赛季，这样的事情几乎每一周都要进行、有的时候甚至还不止一次。

当然，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因为这一次，唐华的身份不同。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同。所以，如果说唐华的心态还和之前一样能够平和的对待林森对自己“成果”的检阅，那显然也不大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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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华已经喝了第二杯水。

不是他真的口渴，而是看着林森翻阅的他，总是不自觉的嗓子有些发干，甚至有几次，他都不得不借着转头的时候掩饰自己深呼吸的动作，虽然他知道，此时的林森不可能会察觉到他这个动作。

只是。唐华不知道的是，林森虽然不可能差距到他的细小的动作，但他的情绪，实际上瞒不了他。

唐华带来的材料。林森看得很仔细。

对于唐华做的报告，林森早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而眼下的这些材料，依然是他熟悉的唐华风格。每一个数据、每一条线路、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明了，可以说细致到了极致。还在曼城的时候，林森就曾经不止一次的对狄娜等人这样形容唐华的报告：这不是比赛报告，这是科学报告，严谨的科学报告。

半个小时过后，林森的目光终于从那堆材料中收了回来。

与此同时，唐华也坐直了身子。

“很完美。”这是林森开口的第一句话，评价的自然是唐华带来的东西，然后似乎是觉得不够，他又加了一句，“非常完美。”

但，唐华并没有因此喜形于色，别说他早就熟悉了林森的“但是”，即便不是，他今天也不是来听称赞的，虽然能够得到林森的称赞，显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问题不在这上面。”林森把材料放到桌子上，转过头看着唐华说道。

唐华顿时苦笑一声。

林森的这句话，是他想听到的，也是他最不愿意听到。前者是因为这证明了他依然还是之前那个林森的最得力助手，而后者，则是因为他依然只是林森的助手。

问题不在材料上，那么，问题自然只能是在他自己的身上。

“我不明白。”唐华沉默了片刻，说道。

“不。”林森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你明白，只不过是你不愿意承认，唐，难道辛德瑞拉没说过，你其实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么？”

唐华又是苦笑一声，却没有否认。

“固执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是坏事。”林森说道，“你想去剑桥联，这是好事，但这个时候，你不愿意承认你明知道的错误，就是坏事。你需要胜利，但你又不愿意为胜利牺牲一点自己的风格，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可是，你刚刚说，它很完美。”唐华的目光看了桌子上的材料一眼，有些犹豫的说道。

“它？”林森拿起桌子上的材料，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当然很完美，但这并不等于它在场上一样很完美。举个简单的例子，喝最干净的水、吃最健康的食物、呼吸最干净的空气，那么，这个人就是最健康的人么？”

“答案很简单，不一定。而且，即便答案是肯定的，你又如何能够保证自己能够达成这些条件？”

“你的计划很完美，但是，你应该知道，没有任何球员可以完美的扮演主教练赋予的角色，不因为别的，仅仅因为他们是人，他们或许可以完成你给的任务、或者可以胜任你赋予的角色，但绝对不可能完美。不完美，就代表有偏差，那么，这个偏差是多少？别忘了，剑桥联是一支英乙球队，它不是曼城，那么，你手上的球员，又是什么水平？”

“即便退一步，球员能够完美的执行你的意图，那么，你又如何保证比赛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发展？”

……

一连串的问题，林森就这么平缓道来，让唐华有些释然，心情却越发沉重。

“那么，推翻重建？”在林森说完之后，唐华说道，声音有些低沉，随即又有些自嘲的苦笑一声，“我担心我没有时间了。”

唐华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剑桥联眼下的成绩摆在那里，俱乐部方面之所以会容忍球队这样的成绩，并不是因为对他的信心有多大，而是因为剑桥联本身就是一支刚刚升到英乙的球队，他们原本就没有奢望唐华一接手就给出多么让人惊喜的成绩，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对唐华的耐心永无止尽，如果这个时候唐华再推翻重建，剑桥联能够马上时来运转还好，如果不能，那么，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基本上就不难猜测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突然，唐华抬起头看着林森问道。

“我怎么做？”对于唐华的这个问题，林森表情平淡，他对视着唐华的目光，淡淡的说道，“你确定要听我的答案？”

想！当然想，不想又何必问？

唐华几乎脱口而出想给出肯定的答案，然而，当他看到林森的目光的时候，话到了喉咙，却又吞了回去，然后，他的脑子里面开始思考林森后半句话的深意。

你确定要听我的答案？

我的？

毫无疑问，对于眼前的林森来说，让唐华愁眉不展的问题，绝对不会是让他皱眉头的问题，虽然他的执教时间比起弗格森等名帅来说远算不上长，但他的执教履历，并不比谁单薄多少。然而，正如林森所说的，这是属于他的答案，换句话说，也就是他的风格。

那么，对于唐华来说，他自己的呢？他去剑桥联，最大的梦想，当然就是复制林森的成功，但是，是否连方式都要一起复制？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去剑桥联干什么？当一个另一种形式上的搬运工么？

不！

“不。”很快，唐华就摇了摇头，断然道，“抱歉，这不是我想问的。”

“很好，我也没打算告诉你。”听到唐华的回答，林森笑道，“不过，不告诉你答案，但我可以给你两个建议。放心，不是什么大道理，只是纯粹战术上的建议。”

说着，林森从桌子上的材料当中抽出一张战术图，然后拿出笔，在上面看似简单的画了几笔，随后递给唐华。

唐华接过来一看，林森的改动并不复杂，一目了然。

战术图上，在原本站在前腰位置的圆圈下方，多了一个箭头，直指后腰位置，然后，在两边禁区的位置，则都多了一个问号。

“四四二？”唐华看完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的问道。

“不。”林森摇了摇头，“五三二。”

唐华顿时有些愕然，显然，林森的这个改动，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而且，并不是他心里面想要的意料。因为这样的一个阵型，在他看来，似乎……太过保守了一些？

林森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这个改动对于唐华来说意味着什么，否则，他也不可能拖到现在直到对方上门才给出这个建议。但这个时候，他知道他必须告诉对方，然后让对方自己选择。所以，对于唐华的反应，他并没有理会，而是继续给出第二个建议，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抽出什么战术图。

“第二个，把二十号和十六号的角色对调。”

这句话，又让唐华怔住了。

二十号，是乔治，他的位置是前锋、

十六号，是科林，他的位置，恰恰正是刚刚被林森拉回到后腰的那个位置，前腰。

而林森口中的角色对调，显然不可能是把两名球员的位置对调，那么……

想到自己赋予两个人的任务，唐华脑中突然仿佛闪过一道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