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的点心也被他一扫而空，赵无陵揉了揉眉心，嘴角闷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喟叹。

再度抬眸时，与一双湛亮的眸子四目相对。

覃风歪过头，贱兮兮地笑着问他：“小侯爷为何叹气？”

赵无陵的眼神倏地冷冽，扣在案沿的手骨节泛白，贵人心思深沉，兴许是被说中了什么心事，这才恼羞成怒。

覃风识趣地收起笑容，故作无事地摆正脑袋。

见他终于乖顺，褐眸才染上一层暖色，没过一会儿，案上又多了几叠零嘴点心，覃风望着小山一般高的点心，没忍住打了个嗝，打圈似地揉了揉肚皮。

“多谢小侯爷热情款待，饱了，真是饱了。”

吃饱喝足，便要起身告辞，可无论他做什么，赵无陵都是一副不惊不扰的神情，待他躬身作揖时，才稍稍抬眸，静静地瞧着他。

周遭被喧嚣环绕，覃分却只觉静谧得可怕。

怎么会有人，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一个眼神，便能让人猛然间汗毛竖起？

僵持片刻后，覃风选择率先败下阵来，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面对这样的贵人，还是哄着些为好，莫要随意得罪。

即便他能轻而易举地捏死十个八个赵无陵.......

“那边太吵了，小侯爷不介意的话，我再坐一会儿。”

他笑嘻嘻地坐了回去，赵无陵的脸色才有些许缓和，接下来的时辰，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覃风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总归都是敷衍之词。

赵无陵这人太无趣了，像个枯槁老人误入花柳之地。

花魁柳无双出场时，满堂惊呼其若仙的气质与美貌，覃风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思忖片刻后开口问道：“不知在小侯爷眼里，秦姑娘与柳无双，谁更漂亮？”

话音未落，灯光倏地全灭，只剩下舞台中央一束聚光，柳无双坐着秋千缓缓下落，好似天仙下凡，引起众人一阵欢呼，赵无陵却是无心观赏，褐眸幽幽地盯着眼前之人。

良久，他置若罔闻地移开目光，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想参加宫宴吗？”

轰隆。

头顶炸开了烟花爆竹一般，覃风吞了吞口水。

还有这等好事？

他暗戳戳地打量赵无陵，面色欣喜若狂，两眼放光：“当然想，听闻宫宴上的舞女都是个顶个的美人，我还从未见过呢。”

“呵。”

赵无陵蓦地轻哂：“既然喜欢，宫宴时，你便扮作本侯的仆人，与本侯进宫，随身伺候。”

“哈？！”

覃风如青蛙似地蹦跳，瞳孔紧缩，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正经人”，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的确如此。

“怎么，覃二公子转头便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赵无陵肩颈放松下来，好整以暇地瞧着他，覃风不自然地挠了挠脖子，他和赵无陵的恩怨，无非是他欺负了徐琳儿。

——今日过后，要杀要剐，毫无怨言。

渍。

不过是他紧急避险的手段罢了，没想到赵无陵还真记住了。

方才他还想着，天上怎么会掉馅饼，赵小侯爷居然请他喝酒，还问他是否想去宫宴，原来都是有预谋的，让他做下人，好生蹂躏羞辱，为他妹子徐琳儿报仇。

他垂着脑袋，小声腹诽：“我就说，还有这等好事！”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

赵无陵慢斯条理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低头睨着他的眉眼：“若是得了空闲，可向府中下人学学礼仪规矩，宫中规矩森严，容不得你冒冒失失。”

这是在内涵他刚才与徐叔睿相撞之事？

他张了张嘴，最终乖顺地点头：“......是。”

赵无陵走后，他一人躺在还有余温的软塌上，再无心看表演，不过半晌的功夫，他蓦地起身，健步如飞地挤出人群，何琏浒前来寻人时，此处已空无一人。

——

暗室。

石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闷的声响。

覃风抬眼望去，只见里面施施然走出一人，是个面容美丽的纤瘦女子，身着鹅黄色罗裙，每一寸的肌肤白里透红，一颦一笑皆牵动人的心弦。

见他发愣，胡子延勾唇道：“如何？”

覃风瞧着眼前的女人，不免惊愕：“样貌，身材，声音，简直……如出一辙！”

胡子延一个眼神，女子便走到覃风面前，覃风深深凝着她，心里涌现一股说不出的酸涩。

不知她在思忖什么，胡子延直言不讳：“如今’形’已具备，至于其他方面，再厉害的易容师也无能为力，只有你能进行调教。”

覃风摆了摆手，女子听话地走入石门，又听沉闷一声低响，石门彻底合上。

他拧着眉心：“待宫宴结束后，得了空闲，我再考虑此事？”

“宫宴？”

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胡子延抬头看他。

“嗯。”

没有过多解释，似有急事一般，匆匆离开了莲鹤庄园。

排队进城时，覃风夹在人群中百无聊赖地听着旁边人闲聊。

张家鸡鸭连续好几日被偷，贼是隔壁老王家的傻子，张家婆娘正考虑报官，让县太爷主持公道。

李家儿子下半年要娶新娘子，可是彩礼钱还没凑够，两夫妻只得起早贪黑做工挣碎银。

粮食价格又上涨了，今年收成比去年低，大伙不得不节衣缩食，过紧巴日子。

潭州地区因赋税上涨，百姓怨声载道，不少弹劾潭州官员沆瀣一气收刮民脂民膏的奏折好不容易送进宫，却再没了下文。

西南边陲有人趁乱起兵，大约又要打仗了……

东家长，西家短，覃风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城门士兵认得他是覃詹事家的二公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略过检查其通行证，挥手放了行。

覃风大摇大摆地进了城，街上人来人往，做甚生意的都有，他循着香味走到一家烤鸭铺子跟前。

随手扔了银两过去：“掌柜的，一只烤鸭，包起来。”

掌柜的已经见怪不怪，熟稔地结果银两，热情回道：“好嘞，多谢覃二公子光顾，稍等片刻，烤鸭这就给您包起来。”

“好。”

他抱着双臂站在街上，打扮与旁人截然不同，实在是花枝招展，惹眼得很。

楼上廊下，一双幽邃的褐眸擒着他的身影。

“那不是覃二公子吗？”

韩亦进来时，发现公子去了廊下，俯身往下瞧着什么，走近了，他亦低头看去，瞬间恍然。

“方才属下来时，他就在那里站着了，买个烤鸭的功夫，也不忘花言巧语哄旁的女子，真是个浪荡子！”

赵无陵突然回首睨了他一眼，韩亦脊背一寒，自知多嘴，便退至身后，噤若寒蝉。

“去，请他上来。”

赵无陵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蓦地停下，声音肃冷：“他是覃詹事的公子，与他说话时，客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