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以富饶闻天下，越是繁华之处，小道消息越是流传隽永。

如今的姑苏城内，最为抢眼的，除了中秋佳节即将到来，姑苏青楼楚管的姑娘们时刻准备着备战花魁之争外，最为亮眼的地方，恐怕就是寻芳街谈鸿阁下那条长达八十字的绝对上联了。每日里姑苏城内的才子们或明或暗的都会来这寻芳街欣赏一番，妄图用胸中所学将这绝对对上来。

只因这出对之人，身份实在让人无法恭维，充其量也就是个靠手艺吃饭的家伙，如果这对子没有人对上，那姑苏才子解就要给他留个位置，这让那些一直以风流倜傥，放荡不羁自称的姑苏才子们脸上大为光火。

如此景况，却是喜了谈鸿阁的妈妈桑，专门派了两个看场子的，专门负责这八十字上联的安全，盖因才子们观摩之后，总喜欢到谈鸿阁内找个姑娘，询问当时的情况，倒是让谈鸿阁生意火爆起来。

才子们是一番想法，而姑苏富商们却是另外一个情景。姑苏城内最大的粮商李家、燕家相继出事，就算是在蠢笨的人，心里也会产生不好的想法。

天高云淡，暖风徐徐。

高大全撇着退坐在院中的凳子上，斜着眼睛看着幽然而立的柴喻，一脸的不爽。

柴喻风轻云淡的摇着扇子，嘴角挑起小小的弧度，对高大全也是饶有兴趣。

自从高大全在地上爬起来之后，两人对眼已经过了多半个时辰。高大全不说话，柴喻也不说话，仿佛两只意气之争的斗牛一般，让人看着有趣。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这公主难道是属牛皮糖的，粘上就不放？高大全看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何巧云说是去青楼那边归还欠账，牛憨则去买些肉食，顺便去燕家那边讨要全羊，眼瞅着时间也差不多快回来了。家小业小，这公主的午饭，高大全是不准备管了，看电视电影上，那皇亲国戚吃一顿饭，比高大全一个月吃得都多，管的起么？

“那个……”高大全非常不好意思的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冲柴喻问道：“我很英俊，是不是？”

“？”柴喻在心里转了百般念头，但终究无法追赶高大全的思维，仅仅这么一句话，就让她的脸上露出极为疑惑的表情。

“如果不是英俊，那你干啥瞅着我不放。”高大全双手使劲搓搓大脸，摆出一张鬼脸。

柴喻这才明白高大全的意思，她也是见识过世间百态的人物，但对于高大全的天马行空实在没办法适应。本来她想给高大全些许压力，让他明白处于什么地步，才好为下面的谈话铺垫好，如今看来，这些都是无用，反倒不如直接奔向主题更为实际一些。

于是，柴喻伸手在腰间拿出一支通身血红，大概半尺长的小箭，笑吟吟的看着高大全。

“你，你能不能不笑？你这个笑，让我有点不太适应。”高大全挠挠头，翻着白眼看向天空，极力的回忆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笑容。

柴喻将小箭随手往旁边的木桌上一扔，箭头颇重的小箭便直直的扎进桌面中。她单手背起，折扇在胸前摇晃了几下，淡淡的说道：“凡我大宋国人氏，见此令箭，必在次日前往当地司军驿报备。这令箭，有个名称，唤作征兵令。莫非你不是我大宋国人氏，却是不认识这令箭？”随着语调的升高，柴喻的脸上带上了一抹冷霜。

“征兵令？”高大全伸出的右手好像被蛇咬了一般缩了回来，随即使劲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你拿出来是准备让我留个纪念呢还是让我见识见识，以后再出现这种东西知道怎么处理？”

柴喻冷冷一笑，不回答高大全的问话，而是将身子背转过去，轻声说道：“国家兴亡，外敌侮我，何去何从，你难道不知？”

高大全的嘴角不停的抽搐着，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人这辈子啊，就怕冒尖扎刺！这才刚刚烤了几天羊肉串啊，就有人惦记上自己了！他的嘴唇颤抖着，目光又小心的看了眼桌子上血红的小箭，这才哑着嗓子问道：“那个，有战地补助吗？”

“？”柴喻霍然转身，满脸的雾水。

“我可说好了啊，要是让我去军队上烤鸡翅膀，货源、材料你们要提供，安全你们要保证。战场上的打打杀杀离我远一点，我这个人胆小，见不得血，一见血我就晕。还有啊，食宿要弄好，被褥最起码要铺三层，夏天要有冰消暑，冬天要有火炉暖手取暖。”高大全皱着眉头，嘴皮子飞得很快：“当然，服侍的小丫头要来几个，长得丑的不要，长得胖的不要，不是长发飘飘的不要，身上毛多的不要！还有……”

“高大全！”柴喻的银牙已经咬得嘎吱嘎吱直响：“难不成你以为，我扶风军将士，都是皇亲国戚不成！”

高大全仰起脸，眨巴眨巴眼皮，疑惑的说道：“难道你不是找我当你专用的御厨吗？”满脸的迷茫，满脸的困惑。

柴喻自问心性过人，哪怕是面对万骑鞑子兵拍马叩关也是面不改色，但听到高大全这一番近乎无耻的言论，那眉角不由自主的乱跳起来。她急速的呼吸了几下，勉强将拔剑刺人的想法压下，用近乎木然的声音说道：“近日我大宋朝将要派人出使金、辽两国，看你口齿清晰，或许可以向礼部推荐一二。”

高大全眨巴眨巴眼。

柴喻抿嘴微微笑。

院子上空，一队飞鸟掠过，偶有身体不适者，在拍动翅膀的时候，向下拍下了身体的积蓄。

啪嗒！一滩鸟粪落向桌子，正好挂在小箭的翎羽之上，招摇而可乐。

“英雄！”高大全泪奔，双手使劲捂住大脸，声音悲切的喊道：“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的重担都压在我的身上，若是我这一去，死的可不就是我一个人，这一家子都没办法活下去了……求求你，不要这么残忍，求求你。”

柴喻的扇子摇摆得轻松惬意，她缓步在院中走了几步，总算有了胜利的感觉。高大全偷偷摸摸的在指缝里看着柴喻的表情，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高大全，你也莫装模作样，你的心思我早已知晓。若是让我收回军令，你须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若是再有插科打诨，这小箭，怕是要落在你的脑门上了。”

高大全耸耸肩，把手慢慢的放下来，脸上颓然的表情已经消失，倒是变得平淡如水。如此的样貌，倒是让柴喻心中一动，这高大全，倒是长得一副刚强的相貌。

“这要从哪里问起呢？是要问我为什么判燕文若，还是要问我那天晚上为什么救你？”高大全抽着牙花子，这种被人掐住脖子的感觉非常的不爽。到底是公主啊，天之骄女，与现代的法治社会相差太多了，人家一句话，就能把他压得死死的。

一定要找机会把你压住。高大全恶狠狠的想到。

柴喻眉毛一挑，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子，命令道：“你坐那边。”

“我一个病号，你忍心？”高大全看着那憋屈到极点的小凳子，一脸的纠结。

“军令。”柴喻淡淡的威胁。

高大全立马瘸着腿眼泪汪汪的坐在那只有齐脚踝高的小凳子上，伤腿伸得老长，一丝血迹从裤子上渗了出来。若不是这血迹是红色，倒像是撒尿的时候不注意，被沾染了几分。

柴喻一直盯着高大全的动作，此刻瞟见那一抹嫣红，也不知道心中想到了什么，连忙侧过脸去，咳嗽了一声。

她不问，高大全也不说话，只在那里不停的摇着脑袋，满脸的苦大仇深。

过了片刻，柴喻这才整住心思，轻声说道：“北方虎狼，犯我边境。自先皇玉门关内驾崩之后，当今圣上卧薪尝胆，无时不以收复幽云十六州为念。可恨江南富饶之地，居安思奢，我北方将士日日枕戈尝胆，他们却歌舞升平，就算是筹个粮草，却也是诸多借口。”

高大全砸吧砸吧嘴，不说话。

柴喻看了他一眼，随后重新看向天空，继续说道：“我大宋国富饶之地，无外乎川地、江南两处。川地乃我柴家之根本，百年经营百年索取，却是有些惫了，可这江南，水广船众，却是在烟花之处撒尽万贯，这，可是应当？”

这句话好像是在问高大全，又好像在问自己。

高大全还是不说话。

“自我后周柴氏立国至今，对江南水乡一直宽宏为本，百年养育百年滋润，倒当真成就繁华盛世。”她的声音有些低沉，语气中掺杂着几分落寞：“若当真是对此大动手脚，却也顾虑重重，怕是那些大商户拼了命来，这南北之供应调度，却能撼我大宋根本，不得不防。”

这些话娓娓道来，柴喻倒不像是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她也是奇怪，跟高大全这惫懒之人接触也并不甚深，竟是把这关乎国家大事的机密说了出来，若是一般人听了，少不得是要杀之灭口的。只是此刻她看着高大全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坐在那里，心里就宁静异常，思绪又飞到那天晚上，高大全拼了全力为自己挡住一箭的时刻。

一想到这里，柴喻栗然而惊，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她猛然将身体坐正，向着高大全微微探出，厉声问道：“高大全，你可是有事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