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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先忧

作者:长缨书生 | 分类:历史 | 字数:76.9万

第六十八章 愤恨

书名:盛世先忧 作者:长缨书生 字数:6201 更新时间:2024-11-23 09:52:57

“会逢其适顺意谋,违德逆愿心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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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内,三娘差人送来馄饨,虽然不算热,但我与萧秀、邓属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了干净。

待吃完馄饨,一个仆人进来说:“先生、二公子,方才外面递过小笺来,说是刑部的人送出来的消息。”

仆人边说边双手递上一张纸条,萧秀接过,对他回道:“嗯,来人可还有说什么?”

“没有。不过那人来时满头大汗,像是刚得到的消息。此刻他正在后厨,是否要叫他过来?”仆人低着头恭敬地答道。

萧秀摆摆手,回道:“不用了,你去吧。”

萧秀说完,仆人就退了出去。萧秀打开纸条,笑着对我说道:“尚兄,鱼弘志看来是扛不住,打算妥协了。”

“倒也不奇怪,想来是饶阳公主明里暗里找人去跟陛下说了其中利害吧。说起来,还是要佩服鱼弘志的警敏。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与陛下作对,得不偿失。若真对此紧追不放,就算最后将崔铉揪出来了,甚至牵连出饶阳公主,陛下也不会给他好颜色瞧,最后难免两败俱伤。与其这样,不如就此罢手,反正摘掉饶阳公主的钱袋子,也算一大胜果。至于扳倒饶阳公主,他是用不着太着急的。再加上群臣和百姓都盯着此案,又有国子监学子这样一闹,此案就必须速速审结,给各方一个交代了。”我接过萧秀递给我的纸条,对他说道。再低头看了看纸条,上面写着:案已审结,学子将放。

萧秀示意邓属让仆人进来收拾碗筷,之后转向我问道:“接下来,尚兄可有什么谋划?”

“接下来就是将崔珙拉下马了。既然他们打算结案,那就让李德裕手底下的人,在明日朝堂上质问此案是否查到元凶,其中有无相应官员参与。这么大的案子,若说没有人授意,单单两个药铺的掌柜敢如此泯灭人性、丧尽天良地做这等事,我想是个人都不会信的,更何况这群常年深陷争斗中的朝臣了。只要我们的人,稍微点拨一下,其中必然会有人跳出来,尤其是李德裕那边的人。说不定,崔珙也耐不住性子,跟着起哄了呢!”我对萧秀答道,倚在凭几上,忽然心中生出几分得意。

萧秀接过我的话,笑道:“呵呵···要是崔珙真跟着说了,倒是好事。如此一来,崔铉必定对他更加憎恨。”

“是啊,争斗会蒙蔽人的双眼,哪怕是同族兄弟也不例外。说来也奇怪,很多亲兄弟,对外时可共进退,可对内,在族人中却非得争个高低,斗个输赢。尤其是像崔铉、崔珙这样,分属不同房,可年纪和权势上又差不多的,总想将对方踩在脚下。所以,就连孔夫子也说:‘血气方刚,戒之在斗!’”我也笑着回萧秀道。

待仆人将案几收拾干净后,邓属刚好听到我的话,便接过,随口说道:“还不是妒忌惹的祸。若让这两人做不同的事,他们无处可争,也就不会如此了。大概会互相帮助,共同进退。”

我与萧秀听完,看着邓属落座,接着相视一笑。邓属摸不着头脑地看着我和萧秀,忙问道:“怎么?是说得不对吗?”

“怎会不对?邓领卫能有这样的见识,让人刮目相看呀!”我赞许道,接着又对他们说道:“不过依我看,崔铉和崔珙今生都很难和解了。既然如此,我们顺势推一把也无妨。等明日过后,崔珙保护刘从谏家眷和宋滑盐铁院亏空九十万贯的人证和物证,可以让连薏呈给上官柳儿了。”

“只要明日朝堂上,李德裕手底下的人,对青州一案多有质疑,饶阳公主就不会放过弹压李德裕的机会。”萧秀接过话道,然后转向邓属,对他吩咐说:“这样,你即刻去让咱们在李德裕手底下的人,明日朝堂上对此事加以挑拨。若不去通知他们一声,只怕李德裕到时会刻意压制,不让人挑动此事。”

“诺!”邓属应答后,便站起身,一边行礼一边说道:“那先生,我先去了。”

“辛苦了,夜间阴寒,坐那辆汗血马车去吧!”我对邓属关切地嘱咐道。

“不用了,马车目标太大,难以躲开耳目。我身手还行,只身过去很快的,先生无需担心。”邓属憨厚地对我笑着说。

我站起身,接着说道:“是我糊涂了,忘了院外还有耳目。那邓领卫快去快回,披好斗篷,多加保重。”

“我知道,谢先生关心!”邓属笑着答我,之后便退出门去。

待我重新坐下,萧秀盯着我看。

我也看着他,问道:“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尚兄今日怎么如此关心他?”萧秀嘴角上扬,笑着问道。

我一撇嘴,转过脸去,不耐烦地回道:“我关心他怎么了?这些日子,邓领卫鞍前马后的,颇为辛苦。我关心一下,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倒是萧兄,为何这样问?”

“不为何!”萧秀答道,接着站起身,对我说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尚兄早些歇息吧。”

我也站起身,互相行礼后,送他出门。过了不久,仆人进来给火盆添炭,将屏风移好以后就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夜里依旧辗转反侧,我脑海里想着很多事,却零零碎碎,理不清思绪。第二日天刚亮就醒了,醒来睁着眼睛,心中一片空白。可越是空白,就越让我着急,也越发烦躁。于是,我起身来到火盆旁的凭几倚着,闭上眼打盹。过了不一会儿,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我就睁开眼望向屏风。马新莹探着头,向里瞅了一眼,之后又走出门外招呼仆人,吩咐打些热水来。

吩咐完以后,马新莹进屋,绕过屏风,边向火盆走来,边对我说道:“小先生起这么早,夜间又睡不着了吧?”

我点点头,问他道:“诗岚姑娘怎么样了?”

“上官柳儿那个毒妇,把诗岚姐姐打地全身都是血印子。虽然昨日擦了药,好了一些,可一定还是极痛的。我想让姐姐多睡会儿,早上便没有让人叫他。”马新莹一边跪坐下,一边对我回道。

我继续点点头,叹道:“让他多睡儿吧!”

仆人将热水和早饭端进来,我擦完脸,吃过以后,珠玑匆匆忙忙赶过来。

他一边对我行礼,一边歉疚地说道:“诗岚嗜睡,起晚了,请先生责罚!”

“姑娘有伤在身,无须多礼!本想着让新莹姑娘过会儿去照顾你,你今日只需好生养伤便是,不必在此辛劳了。”我对珠玑摆摆手,安慰道。

珠玑低着头,急忙回我道:“万万不可!听说昨日送过来的馄饨都是凉的,今日这边断不可再无人照看了。诗岚身子尚可,先生不必为诗岚担心。新莹妹妹的药很管用,已经不痛了。还请先生应允,让我和妹妹留在这里吧!”

“哎呀···你们别争了。姐姐身上还有伤,你这样,小先生一定不会应允你在此忙前忙后的。若我与姐姐都不在这边,姐姐也一定会心中担忧。所以,依我之见,姐姐回屋好生休养,我在此照看小先生。你们觉得如何?”马新莹提议道。

我稍加思忖后,应答道:“新莹姑娘说地不错,我看就依姑娘所说吧。诗岚姑娘,不可再执拗了!”

“诺!”珠玑行着礼,恭敬地应道。

“嗯,姑娘还没用早饭吧,且先吃去。吃完,便回屋,好好歇着。”我对珠玑说道。

“诺!那妹妹在此照顾好先生,诗岚先退下了!”珠玑说完,便退了出去。

珠玑走后,马新莹对我打趣道:“小先生,心疼吧?”

“我怕他不安生。新莹,你找两个机灵的,看着他。他一身的伤,不许他乱动了。”我忧心忡忡地,边摇头,边对马新莹吩咐道。

马新莹倒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笑着回我道:“小先生,你也是关心则乱!诗岚姐姐,那是多耐得住性子的人儿啊,还需要别人看着?他一个人的时候,只会捧着霍骞的信,自个儿发呆傻笑。不过,为了让你放心,我一会儿找两人去跟着他。就连吃饭,喝茶,也不让他亲自动手,这样你总不用去想着他了吧?”

“我哪有想着他?”我眼神飘忽地,否定道。

马新莹露出鄙夷的神态,懒得搭理我。

快要到中午的时候,萧秀和邓属才从外面进来。

没等他们开口,我忙问道:“今日朝堂上情形如何?”

“大体上,与尚兄谋划没有出入。刑部将卷宗呈上,陛下当着群臣首肯了惩处方案。”萧秀一边坐下,一边回我道。

我接着问:“结果是怎样的?”

“死在狱中的那三人,推辞说是病死的,由刑部予以安葬。判长生堂掌柜段瑰斩立决,并没收家财。武生堂掌柜已畏罪自杀,不予追究。判武生堂罚钱十万缗,收归国库。同时要求两个药铺销毁剩余雪兔子,对因此而受害的人,予以赔偿。”萧秀回我道。

“畏罪自杀?哼···”我冷笑道,随后继续问萧秀:“对受害者,打算如何赔偿?”

“说是由朝廷出面勘验,因雪兔子致死的,赔偿家人钱财六十五贯;致残的,赔偿五十贯;致伤的,赔偿二十贯。同时,可拿未用的雪兔子,去两家药铺退钱。”邓属对我答道。

萧秀一边倒着茶水,一边叹道:“死伤千千万,这次长生堂和武生堂算是彻底完了,只怕抵挡家财都不够赔的。”

“这也是我担心的。萧兄,我们得盯着他们。这群人恐怕不会这样乖乖认罚,就不说各级官员会不会从中捞油水,皇帝和饶阳公主也不会甘心的。无论他们打算怎么逃,我都不会让其得逞!”我恶狠狠地说道。

萧秀看着我,认真地回道:“这事儿我会安排,尚兄放心,断不让他们遁阴匿景。”

“公布惩处方案后,我们安排的人有没有挑起朝臣的质疑?”我又问道。

萧秀端起茶杯,回我道:“自然是质疑了,就连崔珙也如尚兄所料,质问此事是否存在官商勾结的情况。不过,倒是李德裕,对此闭口不言。”

“他能怎么说?若真官商勾结,他这个当朝宰辅脸上也没什么光彩。再说这个卫国公当朝多年,岂能看不出陛下在此事上的不悦?就算他不知内情,估计也能猜出七七八八,又怎会对此多加言语?更何况,此事的源头就是,官员渎职导致洪灾泛滥,从而引起疫病。难不成要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想鱼弘志和饶阳公主那边,肯定有人将这事的源头,搬出来说事了吧?”我问着萧秀。

萧秀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接过话道:“不错,崔珙刚说完,刑部尚书杜悰便提到此事,还假惺惺地恳求陛下,深查寿光开闸放水导致疫病的事。皇帝当然没有应允,只说此事早已过去,不必再提。经过杜悰这样一说,吏部崔珙的人就不再言语了。”

“呵呵···深查?要查到哪一步呢?是只追究此次未及时开闸放水的,那些愚蠢的官员渎职之过,还是将每年蓄水卖水,其中得利分账都查清楚?卖水获利虽不是巨款,可这么些年,也卖了不少钱财。想来那寿光县令必然不敢独吞,上面还有哪些人牵涉其中,只怕也不在少数。若真深查下去,能杀掉一大片,皇帝在此时断然不敢这样做。他若身体无恙,倒是不惧,毕竟自他登基以来,也杀了不少贪官。可若是过不了多久,他就驾崩了,他总不能给自己儿子留一个动荡的朝堂吧?”我虽笑着对萧秀说,但心中其实是苦的。

萧秀见我这样,便打算岔开话题,遂对我说道:“对了,今日还有一事。国子监学子都放出来了,唯有兵部侍郎白敏中的次子白崇儒还被扣押着。”

“白崇儒?”我有些诧异,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让我又想起了往事,心中顿时紧张起来。遂追问道:“白敏中不是对鱼弘志马首是瞻么?他的次子,怎么会······”

萧秀接过话,对我解释道:“其中缘由我已弄清楚了,是昨夜皇帝在饶阳公主陪同下,去刑部见了段瑰最后一面。皇帝刚进牢房,就听见白崇儒大骂皇帝昏君。临走之前,皇帝便吩咐人将白崇儒单独关押,非圣谕不得释放。”

“呵呵···陛下既不想杀他,又何必关着他?”我冷笑道。

随后萧秀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对我笑着说:“自古以来,你见哪个帝王肯让人当面骂昏君的?越是昏聩无道的君王,越会对骂自己的人施加酷刑。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展现天威,让百姓不敢再说。殊不知,就算帝王也有死的那天,就算王朝也有倾覆的那天,之后的百姓是会惧怕他施加酷刑时的天威,还是会唾弃他残暴无道的昏聩?咱们这个皇帝,还是有所顾忌的,没有痛下杀手,已算是仁德了。还能要求什么呢?”

“仁德?哼···”我不屑一顾,接着又叹道:“是啊···哪个皇帝不自以为是圣人,是千古明君呢?总也说不得,骂不得!他们哪里知道,就算是圣人,也会被村野匹夫骂惺惺作态。可谁见过圣人去报复过他们?只有像狗那样的畜生才睚眦必报,那些昏君也就是如此罢了。不虚心去问骂他昏君的原因,也不听人们的规劝,还将人因此而拘押,萧兄真觉得这算仁德?我看陛下恨不能立刻杀了白崇儒,只不过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怕朝堂因此动荡,也怕天下的悠悠众口,这才拘而不放。”

“那尚兄对此,想如何做?”萧秀问我道。

我皱了皱眉,对他答道:“白崇儒能这样做,倒是与他父亲不同,这个人我们还是想想办法救出来。虽然白敏中是个首鼠两端的人,可白崇儒却没忘了文人的风骨,因此我不想看到他受更多委屈了。不知萧兄可有法子办到?”

“既然皇帝不想杀他,想来不过是打算在白敏中求情的时候,斥责他教子不严。这样,我让杨钦义在陛下耳边,说说国子监学子对白崇儒的评价,劝劝陛下。不过,我猜白敏中不会直接去跟陛下求情,而是先去找鱼弘志。”萧秀对我说道。

我忙笑着反问:“鱼弘志会帮他去求情?”

“定然不会!鱼弘志在青州一事上,已经惹皇帝不悦,没必要为白崇儒再触怒龙颜。估计他会推辞说,过段日子再为白崇儒求情。可白敏中是等不了的,所以待白敏中被鱼弘志拒了以后,我们再令杨钦义去劝陛下。之后让杨钦义将陛下的口风亲自传信给白敏中,促使白敏中去求陛下。如此,过不了几天,白崇儒就能放出来了。”萧秀对我答道。

我听完,想了想,对萧秀肯定道:“我明白萧兄的用意,其实我不想利用白崇儒的。白敏中这样的人,只需威逼利诱一下就能顺从。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如萧兄说的那样做吧。好在不是直接利用白崇儒,他也不会知道此事。指不定将来说服白敏中,还真的需要杨钦义出面呢!”

萧秀点点头,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此刻仆人进来,对我们行礼道:“先生、二公子,上官柳儿差人来,叫诗岚姑娘过去一趟。来的人还在门口等着,要与姑娘一同回去,否则不肯走。”

“怎么?上官柳儿还要再打一次不成?你去回他,就说我不许诗岚姑娘过去!让他滚回去告诉上官柳儿,我今生都不会再让诗岚姑娘去他们那里!倘若上官柳儿还想要我为他出谋划策,就拿诗岚姑娘的典身契来换!”我气愤地对仆人大声嚷嚷道。

仆人被惊吓住,萧秀对仆人摆摆手,让他退出去。接着萧秀站起身,劝我道:“请尚兄息怒,我过去应付一下来人。”

萧秀说着便走了出去,邓属和马新莹看我如此生气,也不敢多说话。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实在气不过,用力砸到地上。

过了不一会儿,珠玑过来,见地上的碎杯子,没有说话,行完礼跪坐下。邓属在马新莹示意下,跟着马新莹一起默不作声地出门了。

待他们出去后,我也冷静了一些,对珠玑说道:“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先生爱护之心,诗岚感激不尽。可此刻,先生还不能与饶阳公主翻脸。若因诗岚而让先生的辛苦付诸东流,诗岚万死难抵。再说,这‘知遇鞭’前两日刚打,近期都不会再打了,先生不必为此担心。还请先生放我过去一趟!”珠玑对我叩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摇摇头,回他道:“不!你不能跟他过去。他们是如此歹毒,谁知道还会对你做什么?我答应你,不跟他们翻脸,只是你不可再去见他们了。”

“今日是服药的日子,若我不去取药,先生在他们心中的信任便荡然无存。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先生筹划这么久,难道是为了这一无所有的局面吗?诗岚微不足道,纵是为先生而死,也不足惜。还请先生以大局为重,放诗岚过去一趟!”珠玑对我恳求道。

我仍然摇着头,拒绝道:“不,不···我做不到!”

“小不忍则乱大谋!”珠玑坚定地对我规劝道,接着抬起头。我心疼地看着他,泪流满面。而珠玑却含着热泪,笑着对我安抚道:“先生,我在上官柳儿眼中还有用,他不会将我怎么样的。请先生放心,这次我定穿很多衣裳,绝不会受凉。”

我苦笑了起来,默许了。珠玑对我行礼后,便转身向屋外走。我望着珠玑的背影,一遍一遍地在心中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将这帮人通通杀了,青州渎职的官员,长生堂、武生堂里祸害百姓的人,还有‘丽景门’,饶阳公主,皇帝,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一个都不放过!

随后,我站起身,看着窗外,独自吟道:

天宫大开偏离去,地狱关门闯上庭。

一对无知鸡目眼,阎王小鬼辨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