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先忧
作者:长缨书生 | 分类:历史 | 字数:76.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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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迎见
“若有英雄同立世,何与侩佞共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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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秀吩咐仆人将碎瓷片收拾了,之后就往回走。听我吟完诗,便对我说道:“英雄,当以平天下为己任!若是只知耍横厮杀,便是匹夫之勇,不足为道。若是只有平天下之志,而能力不及,则可算志士,难成英雄。”
“那诸葛孔明呢?”马新莹问道。
萧秀一边坐下,一边回道:“孔明有其才,而无其志,可为隐士或谋士。若欲为英雄,就难为他了。”
“曹孟德有其志,有其才,可以称英雄吗?”马新莹又问。
萧秀轻蔑一笑,道:“孟德有志有才,却无容人之胸襟,无爱民之仁心,无吞天之勇气,称其枭雄已是抬举。在我看来,不过一奸雄而已,怎敢妄言英雄?”
“依你看···孙权如何?”马新莹继续问道。
萧秀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偏安一隅的小家雀罢了,与真正的雄鹰,如何能相提并论?他满腹的算盘精细,却不知锐意进取,占着江东灵杰之地,却只晓莺歌燕舞。观其言行,最多也就是个风流公子,与英雄所为相去甚远。”
“那你说,三国里,谁是英雄?”马新莹噘着嘴,接着问萧秀道。
萧秀端起一旁的茶杯,送到嘴边,停留一刻,一撇嘴,说道:“方才尚兄已经回答了,一帮竖子,不值一提!”
“连统一三国的司马一族,也没有一个可称为英雄的吗?”马新莹不禁又问。
萧秀抿了一口茶,端详着茶杯,没管马新莹,独自叹道:“哎,可惜了我的越窑青瓷茶釜啊······”
“喂···跟你说话呢!”马新莹瞪着萧秀道。他见萧秀对他爱答不理的,于是一生气,一把抢过萧秀手中茶杯,重重拍在案几上。
“哎,你干啥···”萧秀看着马新莹,敢怒不敢言,无奈地快速对他解释道:“哎呀···司马一族多诡谲之士。真才实学没多少,正德高节亦未见,尽是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台面都上不得,称啥英雄?”
马新莹听罢,努着嘴,将手中杯子推还给萧秀。萧秀赶忙拿起来,仔细检查,边看边小声嘀咕:“哎哟···我的杯子,可没被磕坏吧!你这个村野······”
萧秀心疼地说着,可一抬眼,却欲言又止。
马新莹埋怨地瞪着他,又问道:“如此说来,英雄是啥样的啊?”
萧秀看着他,皱起眉头,顿了一下,起身踱步,缓缓道来:“英雄,视苍穹如宫顶,视厚土如卧榻,视山河如家园,视湖海如池汤,视人杰如瑰宝,视黎民如钱粮。上能匡扶邦国,下能抚恤百姓;外可扫除蛮夷,内可平定九州;入则群臣信服,出则四海归仰。虽不与天地同寿,却将为万世颂扬。纵观古今,细细数来,不过五人而已。”
“哪五人?”马新莹好奇地问着。
萧秀停下脚步,看了看他,继续说道:“尧舜禹汤久不可察,不予置评。周武一统,开国八百年,礼乐衣冠初教化,当属第一。秦始皇,吞六国,平八荒,创帝业,其功纵观千载而无人能及。汉高祖,以仁德而取天下,聚人心,抚四夷;武帝,驱匈奴而绝外患,扬汉威,立国魂。此二者,自当列于英雄之中。唐太宗,扫六合,治文武,可忝居一席。至于霸王,有天纵之才,然成于其才,亦毁于其才,不免让人扼腕。除此之外,再无有与之比肩者。至于后来之人,则未可知也。”
“萧兄所言极是!”我不自觉脱口而出,十分认同萧秀所言。随后我看了看马新莹,见他正若有所思的点着头,于是对他笑着说道:“呵呵···所以,新莹姑娘若是看《三国》的话,知其中谋略即可,切莫学其中为人。其中虽有颇多可取之处,但终究非大德正道,还需心有甄别才是。”
马新莹听我说完,转过眼,巴巴地看着我,接着抿嘴而笑,故意问道:“不知道···将来···小先生会不会位居英雄之列呢?”
“呵呵···”我赧然一笑,收回眼神,皱着眉头回他道:“英雄,与我来说,渴望而不可及。此生,若能成一良臣,便算不负所学了。”
马新莹没有继续问,萧秀在一旁也没说什么,摆上棋盘,然后与我对弈起来。
一两个时辰以后,连薏传来消息,说上官柳儿和饶阳公主没有答应鱼弘志,但也没有当面拒绝,只说需再三思量。同时,上官柳儿差人来,传珠玑过去。入夜后,珠玑刚从乐坊回来,便匆匆赶去“玉薮泽”。我和萧秀几人则一直在屋内,对弈闲聊,等珠玑回来。待珠玑从‘玉薮泽’回时,已是人定时分。
“先生,上官柳儿让我带回拜帖,准备明日过来拜会。”珠玑边说边双手递给我一个拜帖。
我接过拜帖,对他说道:“姑娘辛苦了,快坐下叙话!”
“上官柳儿和饶阳公主见过鱼弘志以后,打算如何做?”待珠玑落座,萧秀忙问珠玑道。
珠玑回道:“公子见谅,诗岚位卑,上官柳儿并未告知与我。而我又不能开口相问,故而还不知见面的具体结果如何。至于他们打算如何做,我想,会等明日与先生见面之后,才有决断。”
“明日公主也要过来?”我见拜帖上写着饶阳公主的名字,有些吃惊,遂问道。
珠玑接过仆人端来的姜茶,回道:“嗯!我将先生的话,说与上官柳儿的时候,恰巧饶阳公主也在。听完后,公主便说,要跟上官柳儿一起过来。”
“如此···也在情理之中。”萧秀接过话道。
我见珠玑已将碗中姜茶喝完,便对他们说道:“既然这样,那各位就都回去好生歇息吧,明日还得早起。”
“诗岚姑娘今日颇为劳累,确实该歇息了。那我们都各自回吧,以免误了明日的事。”萧秀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
随后其他几人也都起身,萧秀与邓属走在前面,马新莹挽着珠玑的胳膊,跟在后面,都出门去了。待仆人将棋和茶具收拾好,我也躺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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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我还在睡梦中,朦朦胧胧听见珠玑在榻旁叫唤我。
待我睁开眼,见珠玑跪在一旁,对我说道:“先生,该起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该到了。”
“哦···真是睡糊涂了!”我揉揉眼,闭眼冷静回神,同时问道:“姑娘,其他人呢?”
“都在候着了。只是他们都心疼先生,不愿前来唤醒先生。诗岚不谙礼数,多有冒犯,还请先生赎罪!”珠玑跪在一旁,恭敬地说道。
我睁开眼,忙招呼他起来:“姑娘快请起!可有水,容我洗把脸,清醒一下。”
珠玑听完,赶紧起身。随后我起身穿衣,刚站起来,珠玑将冒着热气的手巾递给我。我接过手巾,擦了一把,穿好衣裳后与他一起出门。
来到院门,只见萧秀领着邓属,正在门口迎候。再看门前,伫立着一队声势浩大的仪仗,只是仪仗中不见了曾经衣着特别的青衣卫。在仪仗正中,上官柳儿正扶着一个披着黄色锦缎毛皮领斗篷的女子,从车上下来。只见那女子:
眉间血钿赢骄色,一领黄裘锁僭奢。
敢问世间谁得似,人如皎月靥如荷。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我,呆滞在原地,傻傻地看着、想着。见我呆住,珠玑在身后推了推我。我回过神来,忙快步跑向门口。在门口遇到正准备进门的众人,遂将身上的斗篷解下,递给珠玑。对着上官柳儿和那女子躬身行礼,恭敬地说道:“尚风月见过上官姑娘!”
“先生有疾在身,无需如此。”上官柳儿忙抬起我的手,娩媚地说道。接着拉着我的手,给我引荐身旁女子,道:“这位是公主殿下,与先生应是第一次见面吧?”
我听完,忙对饶阳公主行礼,说道:“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大驾光临,尚某有失远迎,万望宽谅!”
“尔便是柳儿常提及的,凌烟才子?”饶阳公主开口问道,连声音都透着一股盛气凌人,没有半分客气。
我听完,依旧躬身低首回道:“上官姑娘抬举,在下不过一落拓书生,岂敢担才子之名。”
“先生玲珑心思,就是奴家也佩服地紧,实在是过谦了。此处寒风瑟瑟,还是请萧公子领大伙儿入内叙话吧。”上官柳儿圆场道。
接着,众人入到院内,在萧秀的引领下,来到正厅。
刚落座,就听饶阳公主说道:“听柳儿说,这段时日,先生给其献了不少计谋。饶阳在此,谢过先生!”
“是啊,先生心思机巧,这段日子,多亏有先生相助。”上官柳儿在一旁跟着说。
听饶阳公主口中说着感谢,却言语冷冰冰的,毫无诚意。虽我心中颇为不爽,可依旧恭敬地回道:“殿下客气了,略尽绵薄之力而已。若所献之谋,尚可一用,全仗殿下与上官姑娘慧眼识珠,尚某不敢居功。殿下亲至言谢,尚某忝为谋士,深感惕然。”
“能有惶恐之心还是好的!听闻尔在洛阳商楼中高谈阔论,来了长安却不肯入‘敬贤馆’,还以为是个持才傲物的狂悖之徒。不过现下看来,勉强算个知礼知畏的人。”饶阳公主看着我,趾高气昂地说道。
我赶忙接过话,自辩道:“公主殿下明鉴,洛阳所言,只为搏名,非心中真意。不入‘敬贤馆’,实在是身有隐疾,这个上官姑娘是知晓的。尚某断没有半分肆意妄为的心思,还望殿下原始察终!”
“嗯···汝之隐疾,柳儿都已有言在先。所以今日前来,只为探望先生,并无强求之意。另外,有些事,意欲当面请教。”饶阳公主还是那般高傲地对我说道。
这语气,哪里是请教,分明是命令!我虽心中想笑,却依然还是装作恭敬的样子,回他道:“尚某才疏学浅,不敢担殿下‘请教’二字!有何事,还望殿下直言。若能相助一二,便是尚某莫大的荣幸了。”
“昨日汝说‘若杞王立于东宫,吾当以何自处’,此为何意?”饶阳公主问道。
我看着他,缓缓道出心中所想:“杞王立于东宫,有鱼弘志的神策军和李德裕的朝廷众臣支持,将来登上帝位,可以说十拿九稳。那么殿下,是要眼睁睁看着杞王登基,然后对他俯首称臣,还是被杞王当做登基的障碍除掉呢?”
“未必!就算杞王做了东宫之主,也不一定能登上九五之位。在陛下驾崩之时,我等尚有一搏的余地。”上官柳儿在一旁怀疑道
我遂看向他,问道:“如何搏?如今朝廷众臣,大多都唯李德裕马首是瞻。等到他支持的杞王改称太子,只怕其余朝臣也会望风而倒。加上鱼弘志,他可掌管着十数万神策军。就算神策军并非铁板一块,可若是杞王为东宫之主,登基时有任何动静,所有神策军都会拼死扶其上位。这是大义,任何其他举动都可视为忤逆。到时候,哪怕鱼弘志不下令,神策军也会与殿下为敌的。有这二人鼎力支持,公主还有一搏之地吗?若是真擅自行动,其结局可想而知。”
“先生所言,颇有道理。不知在先生看来,我等如何做才更有利?”上官柳儿听我说完,一边点着头,一边看着我,柔媚地问道。
我严肃地答道:“既然要阻止杞王,那就要挑一个皇子出来,与之对立。”
“其余皇子只怕没有杞王那样的实力吧?”上官柳儿质疑道。
我笑道:“呵呵···要那么有实力作甚?太有实力,将来对殿下来说,还是潜在的威胁。所以,只需在朝堂上论及此事时,不形成一边倒的支持杞王,就能让陛下有所顾忌。若是有人推出一个其他皇子来,与杞王对立,并且也有不少朝臣支持,那么陛下就不会那么快的下决断。唯有上面不下决断,此事才算有回旋的余地,之后方可临机应变。只要杞王不入东宫,一切皆能慢慢筹谋。”
“依汝之见,推哪个皇子出来最好?”饶阳公主态度缓和一些,问我道。
“嗯···”我装作想了想,随后答道:“依尚某愚见,兖王较为合适。一来,兖王之母——刘贤妃,位份比杞王的生母和养母都高得多,到时殿下可在这上面做做文章。二来,兖王乖巧明理,不会被宦官左右,博得大臣的支持会容易许多。三来,兖王没有其它势力拥护,虽于当下不利,但若将来,兖王真的被殿下送上帝位,必然会加倍倚重殿下。至于其他皇子,要么太小,容易被宦官玩弄于股掌;要么失慧,不好把控。”
“对了,先生对于青州来挝登闻鼓的三人,只说‘弃卒保車’。柳儿愚钝,不知是何意,还请先生赐教!”上官柳儿见饶阳公主在一旁若有所思,便转移话题,问起了‘假药案’。
“听珠玑说,此事涉及‘长生堂’和‘武生堂’,又闻是公主麾下产业,那就把两个掌柜推出来,免得查到深处,不好收拾。”我故作轻松地答道,见上官柳儿有所犹疑,便又故意问道:“这两个铺子,应该没有涉及支持殿下的官员吧?”
“先生有所不知,这两个铺子,吾已交于户部尚书崔铉管着。”饶阳公主接过话,回我道。
我遂皱起眉头,故意停顿一下,然后回道:“那就比较麻烦了。若是这样,只怕崔铉也保不住了。”
“为何保不住?”上官柳儿问道。
我蛊惑他道:“这件事已经翻到明面上,而且落入鱼弘志之手。若殿下在立储一事上,不与鱼弘志站在一起,那他势必会将此案翻个底朝天。若是不把崔铉推出来,鱼弘志岂能善罢甘休?难保他不会捏造事实,将矛头直指殿下。到时候,殿下要想洗脱罪名,就需费更大力气了。最后即便殿下能安然脱身,只怕也失去了对于立储的话语权,势力难免折损严重。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让崔铉一力承当,并且咬紧牙关,不将公主牵扯进去。”
“此事暂且不论,吾自有办法。”饶阳公主切断话,接着又问道:“关于立储一事,除了给杞王立对手,鱼弘志和李德裕那边,又该如何应对?”
“可在朝堂上论及此事时,激怒鱼弘志。这样做,能让陛下感受到鱼弘志的威胁。陛下对鱼弘志本就心存忌惮,若鱼弘志在此事上强势起来,陛下就不得不为杞王上位以后忧心。至于李德裕,殿下可收集一些他和手下官员枉法的证据,将来以此为要挟,让其听令行事。”我不假思索地回道。
话音刚落,就听上官柳儿接过话道:“说到枉法,还真有一事可以利用利用。前几日连薏报来,说查到吏部尚书崔珙,在以前做盐铁转运使时,亏空巨大。只是此事虽有些踪迹,却尚未掌握实证。”
“抓紧暗查此事,若有实证,立刻报来。”饶阳公主对上官柳儿严肃地吩咐道。
“诺!”上官柳儿也认真地回道。
接着就见饶阳公主起身,边向我走来,边说道:“饶阳诸事缠身,不便久留。先生既然不愿入‘敬贤馆’,吾必不会强求。只是此处寒俭,还望先生保重身体!”
“谢公主关怀,尚某不胜感激!”我站起身,假意谢道。
随后又见饶阳公主转过身,对着萧秀说道:“尔乃先生挚友,先生在尔府上,当好生照料,不得怠慢!若有所需,可告知柳儿,其自会安排。”
“萧某谨遵贵命,绝不敢有分毫懈怠,请公主殿下放心!”萧秀边行礼,边说道。
接着就见饶阳公主点点头,回过眼神,看着我说:“先生身体抱恙,就不必亲自送了,好生歇息吧。”
随后饶阳公主便领着上官柳儿一起,大步向门外走去。萧秀为他们领着路,而我则对着他背影说道:“公主殿下慢走!”
待他们走出门,我站到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心中叹道:
寒风瑟瑟吹衣冷,一语一言更蔑人。
最厌枝头鸦乱闹,门前弱柳几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