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砺行
作者:西新桥 | 分类:历史 | 字数:10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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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惨败
大河西岸,近浮桥处,东魏大丞相、天柱大将军、齐王高欢背河大嚎,痛哭不已。
原来大家伙逃得匆忙,许多人皆为走散,此时不闻踪迹。然则确切消息传来,冀州刺史、卫将军、武威郡公段荣逃窜不及,昨夜已是殁于乱军之中。
段荣既是高欢的姊夫,两个亦是发小,感情自厚。与窦泰相仿,段荣从来都是高欢最为倚仗信重的左膀右臂。不想前番小关一败先是丧了窦泰,这回又在沙苑役中殁了段荣,高欢一念及此,已是悲恸不堪,再抬头一看,目际中漫山遍野都是东军溃兵,个个灰头土脸,皆在惶惶乱奔,有那逃得急的,才得踏足浮桥,竟然一把就将堵在前头的同袍推下河去,只为了自个能逃得再快些。。。
当初举全国之力,集浩浩二十万大军而来,本以为当能一鼓平定关西,孰料一朝兵败,竟至落魄如斯。。。高欢越想越苦,不由得悲从中来,当场就哭了出来。四下里呜呜咽咽,自也是哭啼声一片。
正哭啼间,忽然边上有人阴狠狠地说道:“大王!黑贼自以为获胜,此时正急于四处追杀我军溃部,后方必无防备也。不若由我率军偷偷南下,渡过渭河之后径直奔西,直取长安。如此,或可一鼓拿下长安城,则胜负之势,立时反转也!”
高欢一滞,转头看时,却是侯景在说话。
侯景不说话也就罢了,这般一说,高欢忍不住睁目望去,只一扫,胸中立时翻涌不止,所谓“气不打一处来”是也。
原来沙苑惨败,各部皆损失惨重、建制全消,唯这侯景所部,这会儿瞧着居然人员齐整、几无损伤---不消说,自然是这厮交战时躲在了后头出工不出力,逃跑时又一马当先,才得如此。
高欢气极,手中马鞭几乎就要扬起来抽了过去,转念一想,自家新败,这当口身侧诸军加起来还不及侯景麾下一半多,万一真个惹急了这瘸子,可莫要生出别样祸事来。。。于是只得怏怏作罢。
其实侯景所谏之策,未免没有成功之机,可高欢只是冷冷一笑,摇头道:“罢了,二十万大军都不曾建功,你不过两万人在此,又要逞什么能?赶紧退罢。”
当下众军不作犹豫,一发抢上浮桥而去。高欢临行,还回头恨恨看了一眼,心知下一番也不知何时才会再有机会踏足大河之西,一腔郁郁,只是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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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欢终于跨过大河,抵达河东,在此驻扎的慕容绍宗赶紧来迎。
两下里会和,军势为之一振。军中又有人叫嚣起来,说是要重振旗鼓,再行杀回西岸去。
高欢一阵犹豫,实在是打不定主意,又念叨还有甚多败军尚且滞留西岸,遂令在大河东岸蒲阪附近暂驻,静观其变,再作打算。
不料屋漏偏逢雨,到了深夜里,多半是逃回来的败军余悸未消的缘故,蒲阪大寨居然炸了营!好多营房点起火来,到处都有人在狂喊大叫,赤足乱奔。。。
又曰“祸不单行”,西军胆子真个叫大过了天,居然摸黑潜过浮桥来---竟是宇文泰领一军亲来突袭,又有裴果引本部兵马联袂而至,恰如两条蛟龙,直撞入本就混乱不堪的东军大寨里头,四处放火杀人,直搅得天地不宁。
大寨里俨然成了活地狱,火烤刀烧,东军上下全在疯狂四窜,自相倾轧之下,死伤愈重。侯景也好,慕容绍宗也罢,任谁也弹压不住,这一刻不过是保着高欢拼命挤出险地罢了。奈何营中实在太乱,一时间竟教堵在了里头闯不出去,眼瞅着身后西军追兵将近,兀自难以前行。
要紧当口,薛孤延挺身而出,引一部死忠返身逆行,舍命断后。侯景这时也发了狠,亲在最前方挥刀乱砍,管他是哪个堵在前头,一发砍倒算数。
薛孤延且战且走,一天之内竟尔砍折了十五口佩刀,全身上下没一处不带伤痕,这才勉强逼退了西军。高欢等众遂得逃出生天,一路凄凄惨惨,狼狈退归晋阳。
西军连番作战,到了此刻也觉疲惫,宇文泰亦知晋阳大城实高欢根本所在也,断不可草率轻进,当下便令凯旋,不再东追。
宇文泰又跑去找着裴果,两个一合计,觉着此番高欢实已伤筋动骨,短时内决计无力反扑。两个遂打定主意暂不回返关中,反是倾力四出,在河东大地上到处攻城略地,誓要把关中地面变作了大后方。
当初他两个就曾豪言壮语要夺取河东之地,憋屈了数年,至此终得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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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城大丞相府里,得悉前线大败的世子高澄已是急急从邺城赶来,入见高欢。
父子俩倒也不曾上演甚抱头痛哭的戏码,这时高欢的心情已大为平复,便将此番西伐之况娓娓道来。
其间许多疏漏处,显是高欢用兵失误导致,却故意避过不谈。高澄静静听着,也不点破。
待讲到后来沙苑大败,东军残部退到大河西岸时,高澄忍不住插嘴道:“耶耶当时做甚不应了侯景前去偷袭长安之计?此或为逆转之机也。。。”
“澄儿还是年轻。。。”高欢拍了拍长子瘦削的肩膀,冷笑道:“侯瘸子此人。。。他若真个夺下长安,得以号令关中。。。哼哼,你以为,他还会乖乖回来关东么?关中去一宇文黑贼,却要多一侯瘸子,于我又有甚好处?”
高澄恍然大悟,恨恨咒骂侯景不绝。骂得片刻,他忽然想起一事,遂一抬头,拱手道:“耶耶!儿在邺城时,见官员勋贵贪鄙无行、奢靡无度,百姓厌之,皆曰‘天下不复高王昔在河北时清明也'。此言,实在令人痛心呵!”
高欢叹了口气,悠悠道:“我儿。。。作何想法?”
“如今天下不复昔日之清明,正因朝中皆是如侯景之辈,恃功自傲,无法无天!孩儿正要请父王之令归邺,定当惩治贪暴,一肃朝野!”
“哎。。。”高欢再为叹息:“不可,不可呵。。。”
高澄一滞:“这。。。却是为何?”
“我军新败,元气大伤,只恐国中就此不稳呵。”高欢幽幽道:“此一败,我估摸着朝野内外不少人都要动了瞎心思。西边那黑贼免不得要派人跑来关东四处离间,江东又有那萧老儿自诩正统。。。此时我一旦严刑峻法,恐怕督将武官都要跑了去投靠关中,士大夫们则要南奔江东,这。。。又该如何是好呵。”
“这。。。”高澄挠头搔耳,显是甚为不甘,却又应对无计。
“我儿。。。暂且忍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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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东军各部各归本镇,高欢自大丞相府里颁出令来,让邺城朝廷发诏,大赦天下。
此番随征将士,伤殁者皆有抚恤,段荣更追谥为王。其余将领亦得升赏,甚而邺城朝中的官员多半也得了些封赏。高欢此举虽是有些欲盖弥彰,好歹暂安了东魏人心。
唯侯景一个,高欢既是恨他出的馊点子以致没能一把火烧了芦海,又气他战时不肯用命、只以自保为重,故此全无半点封赏下达。这还是高欢忌惮侯景经营豫州日久,且麾下早是自成一系,要不然,怕不就要拿下了侯景直接开刀。
侯景也自不忿,便去蛊惑彭乐:“阿乐勇冠全军,战到肠流不止,才使西贼退却,结果才升一级而已,封邑也不见增多半分。而那斛律金父子不过是逞了些口舌之劳,却得封邑加倍,加官晋爵。。。高王此番,未免有些不公!”
彭乐听完,果然心生不快,对高欢腹诽不已。
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