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砺行
作者:西新桥 | 分类:历史 | 字数:10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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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西奔
元修不知,此番他实是冤枉了高欢。
此时此刻,高欢正于北中城里打盹纳凉,压根就没有急着南下的打算。什么“河北青齐兵马将近荥阳,侯景欲抄洛阳南麓”的说法,全是元斌之一个人扯出来的谎。
原来元斌之这厮在晋地铆足了劲与斛斯椿争权,斛斯椿深为恨之。长平兵败之后,斛斯椿当即狠狠参了元斌之一本,弹劾他“临阵大伤士气,以致败迹”。元斌之惶急之下,不敢入洛,便一路逃了去虎牢关。
元斌之本是打算据此险关收集败兵,回头顺便在附近劫掠一番,也好回去洛阳时谎报个“破敌夺辎”的军功,借以将功补过。孰料待了几日,收得败兵只是寥寥,忽然又听说洛阳那里天子元修将要离洛,元斌之情急之下,只得厚了脸皮逃将回去,打定主意推说是“河北青齐兵马将近”。只因斛斯椿力主南下荆州,元斌之岂肯让其遂愿?反正这谎话说一个也是说,说两个也是说,当下又编出“侯景将抄后路”的说法,果然就诓了元修定下西幸之策。
至于高欢为何不急着入洛,这里头实是因为废后高荷的缘故。依着高欢的本意,当然是要尽快渡河---高荷虽是他掌上明珠,到底比不上军国大事重要。结果高欢发妻娄昭君听说最为疼爱的长女叫囚在了金墉城,唯恐自家郎君追迫女婿太甚,竟至害了宝贝女儿的性命,于是追来北中城大吵大闹,只是不许高欢渡河。
高欢的这位发妻娄昭君,年轻时就“慧眼识珠”,不顾家人劝阻,硬是嫁给了高欢这一无是处的浪荡子,其后更是荡尽家产资助高欢,高欢始得发家。娄氏其人,高亢明爽,处事果断,性情宽厚,遵从俭约,哪方面都没得挑。她又内生高澄、高洋等诸子,外联窦泰等诸戚,其高家主母的地位,实在稳固无比。
高欢虽是专宠尔朱英娥,可对于自家这位正妻,当真叫又敬又爱。娄氏既是撵在他屁股后头叨叨个不停,高欢也没了奈何,遂令大军暂止大河北岸,又写了奏表送去洛阳,欲劝元修回头。当然话说回来,终归还是高欢实力雄厚,压根就不担心元修能翻得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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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三年七月二十二,帝将西幸,行前忽下急诏,除斛斯椿京畿北面大都督之职,迁为西幸大都督,以其所部兵马随行。
授御史中尉元仲景为中军大都督,令留镇京师,以为断后。又除长孙稚左军大都督之职,以左军建制完整、士马精强,令尽数调作中军。
最后则以裴果“将归关中”,除直阁将军;改以南阳王元宝炬为西幸直寝,统领宿卫军同行。
长孙稚大吃一惊,急忙找来裴果商量。裴果沉吟道:“陛下自北讨大败,愈见多疑,此时若不从了他,就恐他意气用事。眼下西去关中最大,为免节外生枝,长孙公只好委屈则个。”
长孙稚点点头,甚是怅然:“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于是长孙稚交割兵权,匹马随行。
七月二十三日一早,天子元修御驾起行。随驾西幸者,宗室外戚百十家,计有南阳王元宝炬、清河王元亶、颍川王元斌之、河南尹元孚、平原公主元明月、天子胞妹冯翊公主元晗等;官员数百,譬如司空公斛斯椿、冯翊公长孙稚、冠军公裴果、魏昌县子赫连达、吏部尚书辛雄等。
此外兵员万五,主力为西幸大都督斛斯椿所部;羽林虎贲共计十营两千人,由元宝炬统领;又关中轻骑两千,自是归在裴果与赫连达麾下。
行出大半日,天色已然垂垂,统共却才走了四十来里,盖因王公贵戚及官员们车马既多,财货又重,老弱妇孺皆为累赘也。不得已,只好就地歇息,明早再为启程。
元修听着队伍中阵阵婴孩哭嚎之声,直觉着心慌意乱,回首东望时,但见暮色一片,阴阴森森,仿佛高欢大军随时要从那黑暗中追将了出来,索他的性命。于是恐惧愈深,烦躁愈重,到最后他怒火中烧,不可遏制,即令军士出动,将车马上所载财货一发抛在道旁,只留干粮清水。老弱妇孺分坐多车,以减车马之累。
丢了财货的权贵们无不抱怨。
许是因着胸中怨气,抑或是见此情状觉着西行前景渺茫,不少人就此起了心思。
深夜时分,总有三成多王公官宦潜入夜色,就此东归洛阳,其中就有清河王元亶。士卒们见状,有样学样,更皆哄抢道边财货,甚而大打出手。妇孺们哭喊声复起,嚎啕震天,一时乱作一团。亏得裴果指挥两千关中轻骑四处维持,这才稳住了情势。
至天明,斛斯椿所部只余两千人不到,元宝炬的宿卫则只剩得寥寥两三百人。
元修目瞪口呆,一想到此后到了关中,连与宇文泰叫板的资本都丢了个七七八八,更是急火攻心,只觉着满腔恨意无处发泄。所谓恶从心底起,忽然他高声唤来裴果,令其持天子之令,往归洛阳金墉城,赐死废后高荷。裴果虽是心有不忍,却实在不愿此时惹怒了元修,只得悻悻答应下来。
吏部尚书辛雄本是荆州刺史辛纂的从弟,与乃兄不同,其人忠于大魏,素来是个直臣,这时便跑将过来,力劝元修放过“一介女子”。
元修只是不允。
辛雄长叹一声,乃行大拜之礼,曰:“辛雄乞归洛阳,绝不背主附逆,唯愿与城同亡。”
冷哼声里,元修拂袖而去。
于是裴果领十骑疾驰而东,径奔洛阳。辛雄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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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幸队伍再启程时,行速倒是快了许多,只是人人神色木然,连婴孩也都停了哭啼。明明沉默之间,然悲怆之意,闻于天地。
所谓西幸,实则仓皇西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