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砺行
作者:西新桥 | 分类:历史 | 字数:10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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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朝争
且说太极殿上好一番唇枪舌剑,皇党到底保住了刑子才,赢得一局。裴果在殿门口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得暗暗点头:如此看来,尔朱一党虽是咄咄逼人,然皇党上下一心,又有皇帝在后坐镇,倒也不弱之。
孰料这念头才起,殿中又是风云突变。
御史中尉崔暹再行出列弹劾。这一次针对的,乃是秘书省属官、秘书郎蒋进,言其制书有误,且擅自改定,触犯了条律。
同为秘书省属官,裴果倒是认得这秘书郎蒋进,其人官儿不大,名气却响。盖蒋进年纪轻轻已是皇党里的后起之秀,能力超群,堪称于谨的左膀右臂。不但如此,蒋进出口成章,笔力纵横,为时人所推,因此在年轻一辈的士林中颇有号召力,常常慷慨陈言,竟能引动了舆论。
这样一个人物,怎不遭受尔朱党人忌恨?
崔暹早有准备,当廷拿出两份蒋进署名的文书,一份本该存于内廷,另一份则应在秘书省里存档。两份文书对比,照道理自该一摸一样,却见其上好几处内容不符,不消说,这正是有人制书有误后擅自改动,且不曾奏报,以至送入内廷的一份与秘书省存档的一份不符。
崔暹既能探知此事,又成功取得两份文书,瞧来没少花心思。说得不好听一些,秘书省里,多半有尔朱一系的眼线。
裴果冷眼旁观,于谨早是暴跳如雷,其余皇党也都面色大变。
蒋进受召,自殿外匆匆入得太极殿上。听闻此事,虽大喊冤枉,可自个的名字清清楚楚署在文书之上,真个叫百口莫辩。这两份文书时日已久,他自个也已记不清楚,这是叫人做了手脚,还是自己一时失察,确然忘了预先奏报。
裴果凝神看时,就见尔朱党人一扫方才受挫后气势低靡之状,一个个精神抖擞,自崔暹起,你方说完我便接上,思路清晰,滔滔不绝。即元天穆与尔朱世隆两个大佬,也都一改先前“在后压阵”之状,直接跳出来大声斥责,竟不给皇党任何反驳之机。
瞧这架势,尔朱党人倒似一早就商量好的,之前弹劾刑子才时并不求“一举竞功”,反倒是轮到蒋进时,火力全开,不遗余力。。。
裴果心中一动,豁然想到:哎呀呀,尔朱一系好算计,攻讦刑子才其实只是个幌子,今日所指,实乃蒋进也!
试想,皇党最大的依仗,莫过于皇帝元子攸罢了。可纵为天子,也不能无视律法,为所欲为,否则定是千夫所指,民心皆失。方才为救刑子才,元子攸已是开过金口,生生改了条大魏律,这一遭若还是这么做,那可大大不妥。
说不得,尔朱一党多半就是这么个打算---放过刑子才的同时,也堵住了皇帝元子攸的嘴。如此一来,蒋进罪责难逃!
一念至此,裴果冷汗涔涔:这朝争之烈,原来竟不弱沙场之上,处处“刀光剑影”,杀人于无形呵。。。
果然皇帝元子攸不便再行开口,皇党又争不过尔朱一党,蒋进无奈之下,只得认罪。
若依大魏律,“诸制书有误,不即奏闻辄改定者,杖八十”,也就是说,蒋进挨了八十大板,还能继续做他的秘书郎。可皇党大员们却一发跳将出来,以于谨带头,向皇帝元子攸进谏,言蒋进无心之失,念在其为初犯,还请赦了杖责,情愿免官。
裴果有些不解,张佥在旁看出他的疑惑,压低了声音道:“免官总还能留条性命,若真要当廷杖责。。。你且瞧瞧那殿中尚书斛斯椿的嘴脸,休说八十杖,恐怕二十杖不到,蒋进就要一命呜呼。”
原来这当廷杖责正是凶豺尚书斛斯椿的差事。裴果忙不迭去看时,就见斛斯椿一张忠厚脸早是变得狰狞,目露阵阵凶光。。。
皇帝元子攸到底不忍,遂以“蒋进士人,莫以肉刑”为由头免了其杖责之刑,判以“罢官免职,赶回老家”。尔朱一党本就是为了打击皇党,将蒋进这根眼中钉逐出洛中即可,既是目的达到,可没必要再与元子攸起了口舌,于是就此了事。
不久朝会结束,今日一“战”,到头来终究还是皇党落败。
天色阴阴,裴果仰首长观,若有所思。
。。。。。。
朝会既毕,各司官员俱归本衙办公。
裴果回到秘书省,觅个空档,偷偷来找于谨说话。推门进去,就见于谨愁眉不展,正自叹息---今日折了蒋进,打击最大的,莫过于他。
裴果有心劝慰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不想于谨倒也豁达,挤个笑容道:“我知孝宽要为蒋进之事劝慰于我,实在不必。来来来,我与你说些别的事。”
裴果一怔:“何事?”
“何事?”于谨似笑非笑:“自然是醉生楼的事。”
裴果大窘,红了脸坐下。支支吾吾,大体把当日的事儿讲了一遍,至于说为何去醉生楼,自然推说那地儿人杂,指望能打探些消息云云。
好在于谨并不多追究此节,只细细问了斛斯椿那一段。
裴果便仔细回忆,再行分说了一遍。于谨听完,忍不住道:“孝宽啊,你陡闻斛斯椿之名即拂袖而去,这。。。你啊你,还是太嫩。”
裴果一滞,不及分说,却听于谨接着又道:“不过我再想了一下,其实这样也好,你若初一见面就凑将上去,那斛斯椿见多识广,反要生疑。”
裴果素来机敏,这下算是听出些意味,禁不住道:“思敬兄的意思。。。莫不是要裴果与斛斯椿有所来往?”
于谨点了点头,正色道:“尔朱一系逼迫日甚,今日你也看到,他等处心积虑,每日里阴招暗谋,无所不用其极。我等若不能针锋相对,有所还击,势必日益落于下风。你身份不显,若有机会,不妨与那斛斯椿亲近亲近。万一得了他的信任,竟能探得什么消息,对我等大有裨助。”
于谨此言说得甚明,就差说出要裴果“作间”两字了。
裴果心底微有不快,可转念一想,其实也没甚大不了的,何况自个身如漂萍,如今既随了皇党,还能如何?遂点了点头,应一声:“明白了。”
再说得几句,裴果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