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砺行
作者:西新桥 | 分类:历史 | 字数:10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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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灰垢
乜列河可不好找---阿那瓌固然忌惮乜列河的偷袭,乜列河又何尝不害怕阿那瓌主力围攻他?因此行踪飘忽,从来不在一处停留太久。
这却叫于谨、裴果、宇文泰三个好一通奔忙,以沃野城为中心,东南西北几乎跑了个遍。每每觉得该找着时,总晚了那么一步半步,眼前空留昨夜高车人宿营痕迹,徒呼奈何。
一路撵着蛛丝马迹,又或追踪牧人部族,再是疲累不堪,只是不敢懈怠。于是五原到沃野,沃野至高戍,两出瀚海、三番迂回,终于在整整十七天后,六月二十五,三人风尘仆仆,立马高车人营落之外。
早有高车哨骑呼啸而至,于谨展大旗,举旌节,大大方方表明身份来意,宇文泰便以高车话通传一遍。哨骑队主虽见疑窦,倒是不敢怠慢,留数骑看住三人,自个飞马去报。不久他哒哒回转,高声叫道:“乜列河头领有请三位使节!”
裴果与宇文泰对视一眼,齐齐放下心来,一抖马缰就待驰出,却听于谨喝道:“且慢!”
裴果与宇文泰闻言一滞,勒马回头:“于大使何事?”
于谨微微一笑,朗声道:“我等身为国朝天使,仪容举止断不可短废!”说着正衣冠、擎旌节,放慢马速,缓缓而出。
裴果和宇文泰两个本有些不以为然,然见于谨面色矜肃,动作更是一丝不苟,不禁收起脸上笑容,有样学样起来。
裴果小心翼翼摆正兜鍪,忽见身上浮灰处处,颇是难看,赶忙伸手一阵乱拍。灰尘散去,却露出底下积垢,斑斑点点,弄得一整件青衣色泽都黯淡三分,再是用劲,哪里拍得掉?
眼见身上大好青衣不复光鲜飘逸,裴果不由得一阵懊恼:大意了,不曾早早浣洗干净。。。蓦然省起,自己何曾手洗过衣物?早前在家中时,自有阿母费心,有仆人拾掇;及后入得军旅。。。呀,原来一直都是英妹在给自己缝洗替换,从来不用操心呢。。。
裴果心中莫名一动,急急撩起衣衫,看左腰处时,那玉佩图饰栩栩如生,幸喜不曾沾染灰垢。裴果长长出了口气,一只手按在图饰之上,轻轻抚着,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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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具胡女尸体横卧李叔仁帐中,体温尚存。细观之,眉目如生,譬如海棠啼血,哀哀令人心恻。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呵!”李叔仁怒不可遏,在营帐里来回踱步,只是不肯停歇。间或望一眼地上二女,直把个脖子涨到通红:“伤此二女,仿如在我心口剜了两刀,痛煞我也!”
高欢低眉垂首,面带惭色:“只怪属下无能。。。”身后段荣与窦泰亦是诚惶诚恐。
李叔仁一摆手:“不关你等的事!全是那宇文狗贼嚣张跋扈,我的情面都不给,他他他。。。”豁然怒目圆睁,叫道:“此仇不报,我李叔仁枉称风流!”
高欢三个凑上一步,齐齐拱手:“但有用得着我等的地方,敢不效死?”
“五原这里,还没人敢这般惹我李叔仁!”李叔仁桀桀怪笑:“贺六浑(高欢表字),且看我如何给你几个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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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车人的营盘扎得松松垮垮,杂乱无章。营中既无寨墙,连马厩都不设,自家的马匹就系在自个帐篷外头,一路经过,羊屎马粪随处可见。
裴果几个看在眼里,虽觉着荒唐,倒也不以为奇:一则高车人本是胡夷小族,行为举止自该散漫,二则么,如此布置,反倒便于随时撤营移寨。
营中不时钻出高车族人,有的好奇,有的面色不快,也有嘻嘻哈哈的,对着三个指指点点。于谨只当没看见,虽在马上,犹正襟危坐,胸膛挺得笔直,昂然前行。裴果与宇文泰就差了许多,目光游移,不住往四下里飘。
马蹄得得,不觉到了一处所在。三个抬头一看,眼前乃是一顶军帐,比着普通高车族人所居的大上一两个尺寸,仅此而已,终归是破破烂烂,邋邋遢遢。
裴果心下疑惑,脱口而出:“乜列河到底也是一部之主,难不成。。。这就是他的主帐?”
于谨眯起眼睛:“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
果然引路的高车骑士跳下马,掀开帐帘,叽里呱啦一通,招招手,示意三个进帐。宇文泰眉头一皱,说道:“他说乜列河今日有要事缠身,不在营中。他要我等先行歇息,明日再说。”
裴果哼了一声道:“方才不还说乜列河有请么?怎么一转眼他又不在?”
引路骑士只当没听到,又或者真个听不懂,连连招呼,催着三个入帐。
三个无奈,下马入帐,就见里头光线大是昏暗,隐约可见,不过摆着几领铺盖,除此之外再无旁物。触手处,铺盖油腻粘手,更皆帐中浓重羊臊味弥漫,中人欲呕,直教裴果眉心处皱起个大大涡旋。
裴果怒从心起,忍不住叫道:“蕞尔小胡,欺人太甚!这便是他乜列河的待客之道么?”
宇文泰也自不忿,跳将起来,这是要出去闹腾。
“稍安勿躁!”于谨断喝一声,止住两人。继而他语气陡变,悠悠道:“既来之,则安之。”说罢,先不紧不慢将旌节旗帜放置妥当,又从行囊里取出大大一袭白袄,平铺在铺盖上,喝下几口水,就此卧倒。再过得片刻,他口鼻处发出轻鼾之声,居然睡着了。
裴果与宇文泰两个面面相觑,一起失笑,心底里却不免佩服:于参军此人,真大将风度也!
想归这么想,他两个可睡不下,也耐不得。合计一番,也是胆大,腰上跨一口单刀,当下就打算出帐探寻一番。
不料方自推帘而出,帐外呼啦啦扑来十余高车壮汉,一发堵在跟前,皆批弓持刀,面色不善。领头的叽里呱啦,大声说了一通。
宇文泰面色一沉:“他说此乃军营重地,非有请时,无得擅自外出。”
裴果心底一个咯噔,暗叫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