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安风雨
作者:暮雨思琳 | 分类:历史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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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风雨欲来
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
明年独自律,先发映春台。
这梅园之中宛若三千佳丽,尽施粉黛,为搏君王一笑碾轻尘,而君主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景色。
梅园一夜大开,姿色不逊倾城,于是君主大喜,在宫中设宴,请大臣们共赏人间美景。来书房传信如是说道,唯有方沽大为失色,像是有预感:风雨欲动,溪云初起。
“君主既然要求你一同去,那也不必再回汝安了,回去反而会令人起疑。只是那位白发女子,来历不明,不可随意将她留下。”
“可琳姐姐是我们救命恩人。”我反驳道,“要不是她……”
“方胤泽——适可而止吧。现在可不是你能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我无话,或者根本无力反驳而已。想来一个人的日子多了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想要一个能包容的陌生人,只是刚好出现的那个人是琳,而我对琳根本就一无所知,也找不到什么借口去应对父亲的质疑。
出于宴会所需,接下来的沐浴洗漱,我俨然脱去了旅途的困乏,置身于这钟灵毓秀的金陵之下。换上了新装,融入几分将军府特有的书卷之气,漫步于梅园之中,此时父亲正与几位前来的大人物交谈甚欢,我趁着稍不注意,偷偷地躲到他视线之外了。早就听过“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而宫廷之中梅花更为之最,不过粘上了几分富贵气息自然少了原有的那一份桀骜不驯的傲骨。
徒步徘徊之间,满园的梅花看似很欣赏我为她们吟诵古人所写的诗词,倘若我会作画,这满园的景象不然会成为后世所传的杰作。景以人渲,若没有远处莞尔伫立在梅下的女子,也自然没有我眼中所描绘的传世画卷。她雍容华贵的装扮却掩盖不了安静质朴的内心,这样说来——满园的梅花都要输她几分,仿佛她不是来赏梅,而是这梅园里凌寒独自开的最灿烂一朵。
走近了,她已察觉。“你是何人?我为何未曾见过。”她看似吃惊又惊艳的眼神已然刻在了我的画卷上。
“在下方胤泽,初来京师,姑娘自然不知。”
“言儿……”
在这一刹那,我才忍不住窥探了一眼她的容颜,两弯柳叶眉勾勒着皓月般的眼睛,素面朝天丝毫不染人间烟火,这样的女子我只有在画中见过,一时难以压抑心中的喜悦,于是我试图同她交谈:“姑娘也喜欢这满园的梅花。”
“宫中梅花远不比山野梅花,那才有凌寒独自开的魄力。”我心中暗生欣喜,谈话间她打量了我一眼,“公子是哪里人士?”
“自小云中阁长大。”
“未曾听闻。”她似乎对我没有多少兴趣,毕竟像我一样的书生模样不免自惭形秽。
话锋一转,“梅园之宴要开始了,公子回见。”她未曾想我也是赴宴之人,于是我识趣地走开,像是刻意避开她,从另一条小道穿过了梅园。
宴会开始,妙音曼舞皆至。由于没有官职,却是君主宴请对象,我座于另设之席,像是被区别对待一般,我端坐着望着远处的父亲——将军的气场自然不同于满座的大臣,我一眼就望见显得突兀不自然的他——手上持有着那把黑色的剑鞘。
酒斟一杯,君上言:“梅园一夜齐开,此兴我南国之兆。如今国内四海升平,兵强马壮,当顺天意,乘兼并天下之势,光复烈祖之遗志。众卿与寡人同饮。”
“君上万福。”在座大臣齐声道。
乐又起,歌舞毕。
“听闻苏家有才女,何不引寡人一见,以此为景赋诗一首,聊以助兴,也不负天下盛名。”
此时苏哲连忙起身,“小女待字闺中,那些不过是市井讹传,在此席面恐伤大雅,故已差回府中。”
君主看似不悦,苏哲意料到这不是在见君主的好时候,在宴会之前叫人把小姐送了回去。这时只见中书令起身,“既然苏女不在,也不能坏了这雅兴,臣上月去往方宅,观方家公子气度不凡,想必饱读诗书,不如由方公子吟诗一首。”
于是我被传见到正席,百官重臣皆正襟危坐,我从来未见过如此大场面,故而在君主面前显得几分不自然。
“你叫什么?”君主问。
“方家童子胤泽。”
“却有几分气质,然不像方将军的孩子。听闻你颇读诗书,何不借此情此景挥洒几分豪气。”
“咏梅诗篇无数,皆为后人所传,既然诗不过太白,不如作赋一首,聊发情性。”
“若夫琼英缀雪,绛萼著霜,俨如傅粉,是谓何郎;清馨潜袭,疏蕊暗臭,又如窃香,是谓韩寿;冻雨晚湿,宿露朝滋,又如英皇泣于九嶷;爱日烘晴,明蟾照夜,又如神人来自姑射;烟晦晨昏,阴霾昼闭,又如通德掩袖拥髻;狂飙卷沙,飘素摧柔,又如绿珠轻身坠楼。半开半合,非默非言,温伯雪子,目击道存;或俯或仰,匪笑匪怒,东郭顺子,正容物悟。或憔悴若灵均,或歆傲若曼倩,妩媚若文君,或轻盈若飞燕,口吻雌黄,拟议殆遍。
彼其艺兰兮九畹,采蕙兮五柞,缉之以芙蓉,赠之以芍药,玩小山之丛桂,掇芳洲之杜若,是皆出于地产之奇,名著于风人之托。然而艳于春者,望秋先零;盛于夏者,未冬已萎。或朝开而速谢,或夕秀而遄衰。曷若兹卉,岁寒特妍,冰凝霜冱,擅美专权?相彼百花,孰敢争先!莺语方蛰,蜂房未喧,独步早春,自全其天。
至若托迹隐深,寓形幽绝,耻邻市廛,甘遯岩穴。江仆射之孤灯,向寂不怨栖迟;陶彭泽之三径,投闲曾无悁结。贵不移于本性,方有俪于君子之节。聊染翰以寄怀,用垂示于来哲。”
当我一口气把它吟诵玩的时候,仿佛我看到了父亲脸上的骄傲,而事实上没有,倒是君主看似很欣赏这篇赋。
“苏卿,此子与汝家女相比,何如?”
“犬女安能相比汉相如?”
君主大喜,在场齐举杯,满座欢饮,唯有方沽一直处于警戒状态,因为这种场景对于他再熟悉不过了,当初君主遇刺还在他心中耿耿于怀,而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儿子莫名地闯进来。
乐声响了又毕,一切似乎没有异常,他的儿子正在殿堂之上大放异彩之后,方沽适才举起酒杯。
一支利刃飞出,拉下了这场宴会的黑色帷幕,方沽凭靠直觉将酒杯抛出,正好击落飞向君主的飞矢。“有刺客!”方沽跃然而起,朝着飞矢飞来的方向拔出了锟珏,追击了出去。
刺客似乎在等着方沽追上来,随方沽一同赶来的有君主的亲卫,还有正在集结过来的皇城禁卫军。只见黑色的身影回头看了一眼,便逃窜进梅园之中了,方沽带着亲卫追了进去。
梅花自顾自地飘落,白色、粉色却惹上了几分绯红。黑影把方沽一行人带入了迷阵,随着风声掠过,飞矢刺破梅瓣袭来,亲卫应身而倒,已折损三四人。
此时舞宴再无乐音,君主座于高堂之上却无动形色,满座皆是震惊,除了我又平添了心中的疑惑,宛如我在戏台之外看着楚人摆弄着他们世代相传却又无法看懂的巫戏,而附近的禁卫军已经赶到,封锁了所有的入口,把这里围着如铁桶一般。
这些君主的亲卫自然是身手不凡,然而飞矢悄无声息,根本无法防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背后已经被刺中。于是方沽指挥仅剩的几名亲卫摆出‘卍’字的阵型,保护彼此的背后,这样使得飞矢无懈可击。刺客不得不改变了战略,随着黑影的闪过,亲卫们被每个迎面而来的身影击倒在地,刺客出剑太快,即使在面前却看不清他出手的招式,等到方沽迎击的时候,地上仍然站着的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已然不过十招,方沽的出剑已经被看破,就在锟珏刺向黑影你那一刻,刺客先他一步已经刺入了方沽的右臂了。两人分开的时候,锟珏已经掉落在地上,剑身浸透了方沽右臂的鲜血。
“你太慢了。不是我的对手。”刺客说完,转身欲离去。方沽只好先捂住手臂的伤口,放任他逃走,无计可施。
宴会终结,除了倒下的十几个亲卫和受伤的父亲,其他并无异样,似乎刺客只是用来助兴的插曲。我担心父亲的伤势,远远就奔了过去,父亲却不在乎伤势,只是神色凝重。
君上赏赐了救主的父亲以及高堂作赋的我,出于对父亲伤势的考虑,便叫了医手,并特许我们提前离开,回府休息。告退的时候,从父亲的眼神中,我似乎读到了什么。
将军府中,医者为父亲处理好了伤口,便告知对方只是伤及皮肉,像是有意用快剑避开了筋骨,只需疗养几日便可痊愈,我颇为不解。
医者走后,父亲关上了房门。
“现在你总清楚一二了吧!”父亲的口吻中透着几分无奈,“金陵在这无尽的繁华背后自然隐藏着无尽的风雨。你初到金陵,梅园满园齐开,君主设宴,这就不得不让人起疑,宴会之上又出现突如其来的刺杀。听闻君主旁边有一群及其隐秘的护卫,这次却一个都没出现,就算这只是传闻,刺客却能在这皇城之中悄无声息地行刺,而且能力在我之上却又只是伤我右臂上皮肉,最后又能全身而退。这种种加在一起,就不得不让我深感不安——尤其是你在金陵。”
“父亲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预谋已久的。”我意识里告诉我:“那么幕后安排的人是……”
父亲打断我,做出手势让我别出声。“府内安静的异常,我总感觉有人会在偷听。”
方沽的直觉总是没错,房顶上某个身影被暮色笼罩,正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夜色安静下来的时候,烛火燃尽,方胤泽正在回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有可遇不可求的女子,有盛装出席的舞宴,有身手不凡的刺客,有令人不安的密谋。直到睡意侵占了他的身体。
这次出现的女人气息没有那么冰冷,她仍然用手指轻抚着我的面孔,仿佛多了几许欣喜,又渗入几分忧伤,恰似阔别多年的亲人重逢,又像是热恋之中与情人分别。至少,在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眼里多了几许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