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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时说月

作者:居此方 | 分类: | 字数:3.6万

第147章 劫数

书名:归时说月 作者:居此方 字数:4743 更新时间:2025-02-24 08:20:31

“姑姑,月华情况如何?”

“不大好,但也并未到绝境。仪儿方才来不及同我细说缘由。疏枰,今日究竟发生何事,月华神君为何如此自伤?”

疏枰不敢有所隐瞒,双手抵在膝正坐于一旁将前因后果交待的清清楚楚。

“陛下他行事竟如此荒唐?”

“月华一心求死或许还有她那位凡人夫君的原因,也不全怪陛下莽撞。”

“执意强求,怎非他之过。月华神君那段凡间无果姻缘我曾推演卜算过,卦象竟与她命格一样捉摸不透。奇哉怪哉。”

“月华与那凡人着实算得般配。他本该做定国晟帝在乱世中稳定动乱,做千古流芳的仁德明主。但人间劫难因月华这一变数而改,那人命格也由此生变。盛年早亡不过是命格变动的反噬罢了,可月华却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情郎,并耿耿于怀至今。连各种复生之法都求过了。”

“各族曾有些许无稽之谈,月华神君她可知晓?生离死别,疑心也是应当。”

“应当知晓。但月华心中也明白实则同服用过太多的仙药强行抵御命格反噬有关。躯体魂魄均无法承载如此剧烈的不断亏损与补益,所以身死之时无所依托的魂魄一并消散于天地间。毕竟三界至尊怎会为私欲对区区凡人出手,岂非笑话。”

“如此说来神君本该心思剔透。可为何还会被困其中,步步深陷泥沼?”

说到此处,凤翎侧眸看向睡梦中依旧伤怀不安的面容长叹一声。对月华,珩儿是太不稳重了。若能计划更周全详密怎会让她在尚未走出爱人身故的悲恸就被迫面对如此不堪局面。隔阂未消心结又起,只怕最后要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自毁心脉,竟决绝至此。若想与月华修成正果,珩儿以后只怕还有的波折。天道亲自孕育的雌龙,岂能让他轻易得去。凤翎掌心翻转凝结出一枝带宝石光彩的纤长羽毛托送至床榻上方。光华瞬间形成波光粼粼的护罩,源源不断散发着柔和神力浸润着遍体鳞伤的龙女。

“本尊能做唯有替月华温补魂体。可若是神君一心求死,再多天材地宝仙药补养也收效甚微。早日解开心结才行。”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只愿珩儿他不要一错再错。”

“届时晚辈会劝着陛下。”

“也好。”

“月华如今既无性命之忧,留晚辈在此照料即可。姑姑可先回醍醐台休息。”

“我有预感陛下这几日便会出关,你且先带宸极宫众仙官回九重天。”

“如此仓促?”

“他心心念念,如何能不急。”

“晚辈明白,明日便动身。两位广寒宫仙娥晚辈会安排到此处照料月华。”

“你与仪儿商量就是。”

“晚辈送您。”

待金光消失在殿中,疏枰凝眉坐回桌前。长指撑着额头,疲惫难当闭上眼。凤仪进殿便见他如此模样。先去床边看了一会儿才缓步走至疏枰身后,微抬着手臂替他轻柔揉按太阳穴。事发突然,彼此都需要片刻平静来缓一缓。无言足以胜万语千言。

“你说表哥会愿意退步吗?”

“或许会有一时的退步,但陛下绝不会放手。月华终将回到九重天之上。”

“为何如此笃定?”

“三界至尊的情意是能收回的么?”

叹息之后殿中又是久久的沉默。再漫长的夜晚也会结束。等一早侍梳侍妆被送进进寝殿侍奉时疏枰已带众宸极宫仙官离开五重天。见凤仪少神冷颜静坐于自家神君床榻边,侍梳侍妆屈膝急忙行礼。

“奴婢参加少神。”

“无须多礼,平身吧。”

金羽凤翎之下神力如雾缓缓流淌,无声润泽着云锦堆中沉睡的血衣龙女。凡物轻易便会被污损。哪怕疏枰先前已为李月掐过洁净法术,难以愈合的鳞片伤口处血液不断渗出很快便又将残破衣物染红。

灵台有损,经脉混乱。只要沉睡中的龙女一日不愿走出心结,这伤便一日不能愈合。再多天材地宝堆砌也是枉费。凤仪在旁守了整整一夜,对这个道理再是清楚不过。心中既忧且悲,交待侍梳侍妆几句急匆匆前往几位擅长医术的凤族长老处请教。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温养魂体的法子。且不管有用没用,总需事事尽力才是。

昨夜天河司之乱在天界没有掀起任何风波,仿佛从未发生。哪怕没有各方的敲打提点,在场仙神也知晓轻重。疏枰与宸极宫众仙官来此收拾残局时也俱是耳不聪目不明模样,相安无事互不搅扰。纵使有个别想知晓月华神君之后如何如何了,也能收起打量神识老老实实当值。毕竟一向同谁都有说有笑的疏枰神君都冷着个脸,想也知道事态严重。有谁会去主动触霉头呢?岂非上赶着当池鱼。浩待浩荡荡一行走出天河司时众仙神瞬间松懈下来,饮茶捏肩长舒一口气。

起初几年,麒麟谷两生花海中的月华神君还能借着因修炼耗尽灵力的疲惫睡上一会儿,即便常常惊醒。后来便睡也不怎么睡得着了,因为只要她一闭上眼便有无数梦境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身处梦境时全然沉浸其中,于梦中所见所闻所经历皆历历在目真真切切。哪里算是睡觉。看得多了久了倒也相安无事。只感慨无奇不有无事不有,心境也随之宽广平和不少。

第147章 劫数

最后一场梦,龙女如何也做不到旁观。可当她终于肯狠心戳破泡影醒来后才知道现实是更大的谎言。

无极域云海空灵依旧。不同的是水面漂浮着一团由至纯至净灵力包裹而成的混沌区域,隐约可见内里有打坐身影。时空仿佛被暂停在此处,无风无声。不知过去了多久,平静如镜水面被骤然刮起的无根罡风刮成三千碎片。随镜面上闪过生老病死八苦八难的凡尘画面,混沌区域内不断劈出金紫雷电。仿佛内里那位打坐的身影正在试图破茧而出一般。

水镜中有生来穷苦,灾乱后逃难至繁华州城的乞儿。饿极偷盗惨被乱棍打死。

“哪里来的叫花子,居然胆大包天偷到朱员外家厨房来了!看我不打死你!”

“打死他,真是晦气!”

“地砖不知道要擦多久呢!”

“这烂骨头,乱葬岗的狗都不吃。”

有寒窗苦读数十载,终于一朝考中举人的潦倒秀才。可还没来的及走上飞黄腾达官道便因肺痨一命呜呼了。死前青白干瘦如柴的手中还紧捏着那卷盖印红榜,高高凸起的胸膛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有家财万贯的富贵公子哥。前半生热油烹锦热闹非常,却被嫉妒者与亲信勾结陷害,不到几年败光家产众叛亲离最后还染上赌瘾。醉酒之后失足落河而死,可怜的是泡肿被冲到下游几十里地都不曾有人寻过他一回。最后还是捞起尸身的渔夫瞧他可怜,一卷草席安葬只当积德行善。

有双亲不慈的少年流浪街头辛苦半生终于打拼出安稳落脚处,苦尽甘来。

有镇守边疆战功赫赫的将军,一生戎马。扫灭外敌后等来的却是功高盖主帝王猜忌,几封莫须有的书信便被缉拿回都城落的个身首异处的下场。钟鸣鼎食的家族亦是满门倾覆,抄斩当日六月飞霜。围观者有笑有悲,定定看着那血汇聚成溪。

有世代耕种的乡野寻常农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十八娶亲,二十为人父。五十余儿孙满堂,岁丰薄有钱粮。

有不听父母亲族劝告,误将中山狼当良人托付终身的闺阁女子。自嫁为人妇便在不得喘息的后宅争斗中受尽嗟磨。夫不仁姑婆不慈,妯娌妾室个个心机深沉。二十来岁的花朵年纪便香消玉殒撒手人寰。

有被赌债缠身父亲一根草标贱卖于市的幼童。人牙子几道转手,最后进了进了青楼。因面容姣好,及笄绾发接客后便在城中风头无两。可为妓熬坏了身子骨,存够赎身银两只挣了短短数年自由。死后无亲无友,丧事由昔年恩客们代为操持。

有仕途不顺的世家子,壮年因党派倾轧被免官。此后看淡红尘功名,一蓑一杖游历大江南北。最后在山清水秀处过着垂钓务农,闲来当当夫子的隐居生活。

有为家族割舍自身选择远赴北地联姻的世家贵女。风雨坎坷,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熬死从不信任自己的夫君,熬死掌舵家族的老太君。再从二八年华的少女到手握权柄的一方霸主,她用了一辈子和无数亲人的鲜血交换,包括亲生子女。

有生来便五福俱全的幸运儿。一生幸福美满,苦是什么滋味也不知。

有被古寺主持收养的江流儿,玲珑剔透天生佛心,法号慧明。十五已遍阅寺中藏经,佛法造诣远胜年近古稀的主持。美名远扬虽为寺庙带来源源不断的香火,却也招来了无尽恶意。有垂涎佛子冰肌玉骨的男男女女,有嫉恨其光芒万丈的阴暗师兄弟。后来洞悉世人心的慧明平静穿上被涂满白磷的宝衣袈裟走向同样动了手脚的高高莲台,在讲经会数千信众浴火坐化。

佛子显灵白日飞升的神迹一时之间甚嚣尘上,邻国都传的风言风语。下山历练的修仙弟子途经此地,听闻传言心生好奇便前往该寺探查。结果真相哪里是什么佛子飞升,幽冥厉鬼倒大有人在。供奉着用来骗香火的舍利也只是一截骨头罢了。

还有门不当户不对的才子佳人苦命鸳鸯,各自半生嗟砣过后隔帘重逢。明明无声对望只一瞬,仿佛已是永恒。

有独立门户将棺生子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寡妇,受尽世人冷颜刁难。若非母家接济自个儿强硬,只怕早被哄骗着做了谁谁的姘头或是不值钱的暗娼。可被她视若命根般的独子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忘八端孽债,吃喝嫖赌无所不精。

后来街坊邻居无不叹息,那刘孟氏未出阁时也是被媒婆踏破门槛的好姑娘。可惜命不好,嫁了个短命鬼不算还生了个讨债精。头发都白了还要在外面替人家缝补浆洗讨生活。否则哪怕病了痛了在家吃一天白饭也是要挨儿子儿媳妇挂落的。

有人妖混血艰难苟活,历经千辛万苦拜入无人妖偏见的宗门后才知被蒙骗。剥皮抽筋挖骨,受尽折磨。皮毛都没保住。

也有镖局东家招赘招来青年才俊,同掌上明珠夫妻和顺。等到放心托付家业后佳婿竟然露出狼子野心,最后家毁人亡。

世间万般命数皆有个中苦。生苦,老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世间幸福美满大多相似,不幸则各有各的不幸。三千镜中照出众生百态,功名利禄爱恨情仇俱是苦难根源。镜面消融如落花临水。每一片花瓣飞入罡风,混沌中的虚影便更真切一分。三千镜花水月,金龙万甲归身。待混沌恢复清明,金带玉衣的天帝自纷飞花影中徐徐现身。无处不天工巧琢的眉眼鼻唇越发凛然,占尽三界容色却最是无情。或许帝子至尊便当如此。但渐趋的水面之上还剩最后一片残镜。

残镜中飞沙走石混沌不清。此时此刻天帝面庞亦是如此,仿佛被纱雾笼罩般看不真切。

陆珩曾对另一个自己动过杀意,或许说是在灵台中刚刚苏醒的李慕白对天帝陆珩生出了杀意。陆珩自然亦是如此。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哪怕那人便是自己。看着自混沌中走出的凡人,陆珩只觉得那身陌生的喜服刺眼至极让他妒火中烧。

因为他梦寐以求不可得之物,掌中娇却愿意双手奉于这凡人。求婚,成亲,隐居。她爱他的皮囊,爱他伪装后的温柔体贴,甚至爱他的一切。可她以后是否会爱那副皮囊下名为陆珩的灵魂,是否还愿意予他爱憎予他欢喜予他于孤寂之中天光?

“是你。”

“是我。”

“你骗了阿月。”

“嗯,可她也是我的妻。”

“何时是你的妻?”

“此后永生永世。”

“阿月不会愿意的。她害怕你,害怕天界,害怕会失去自由和自我的日子。”

“你便是我,阿月如何不愿?无论那一天需要多久,我都等得起。”

“若一开始便是你,阿月还愿吗?”

“前程过往已是定局,身为天帝亦不能更改。我便是你,你便是我。此后永远陪在阿月身边,让她万年喜乐无忧。”

“永生永世,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

“若重来一世?”

“即便重来一世。”

待覆面纱雾被风吹开,两张并不相似面容竟重叠的纹丝合缝,不分彼此。从始至终有的都只是陆珩而已,而月华神君爱着的那位凡人夫君李慕白不过是披着伪装的他。盘坐于云端的天帝睁眼淡淡看完镜中偏离命轨一生,虚空抬指化镜为花于掌心细观时无情面容几度变幻。待眉眼冰雪消融拈花浅笑,唇瓣张合间道尽深情。阿月,等我。待飞花落尽,空灵声线随风自四面八方传来。

“天帝。”

“弟子在。”

“此次历劫虽耗费神力,不过如今你心障已破灵台通透。吾心甚慰。”

“多谢天道允准弟子以神识分化三千之法下界渡劫,神魂融合才能如此顺利。若未能勘破,只怕弟子会做出许多糊涂事。”

“堪不破的何止你,痴儿亦是。”

“多谢天道照拂弟子与阿月”

“去吧。”

“是,弟子告退。”

风停,无极域如画般重新定格于静谧时空云海之中。三界之外是何处,自镜湖向上看去会有那颗蔚蓝色的星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