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时说月
作者:居此方 | 分类: | 字数:3.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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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山雪
山一程水一程,有幸相逢。这信自然该亲眷保留。周韵珍重对折收起书信,回忆一路过往不禁泪中带笑。月儿妹妹已经做了太多太多,是时候和穆白去厮守隐居了。至于这段仙凡爱恋注定求不得结果又如何?或许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
“周师姐,月儿以后一定会保护你们保护所有人,月儿要做一个大英雄。”
“好,师姐们等着那一天。”
各宗门修士启程前往申山时北卯山口下树起了一座新碑。碑上没有铭文没有落款没有纹饰雕刻和那口哑钟一样静默无声。但这山这水、风和云都会记得。记得那天,记得所有人为挽天倾付出的牺牲。此后数月云梦天泽碧波灵力充沛胜过甘霖,无声流淌润泽满是疮痍的人间。让沉痛往事褪色,让残缺补全。待到秋去冬来,瑞雪下掩藏着喜气洋洋的新生。
隆冬,西云巫寨处处炊烟升腾。巫祠天井那口装满五谷干果的大铁锅正咕噜不停,伴随搅拌鼓起一个又一个甜蜜气泡。
“余先生,这水饭里还要加什么啊?”
“毛毛,这叫腊八粥。今天是腊八。”
“哦哦哦哦。”
“我喝过这种粥!我喝过!”
“吹牛!细苗你怎么可能喝过。”
“就是就是,扯谎呢。”
“谁扯谎呢!真的喝过,我娘等了两个时辰得的。可甜了,喝了就不饿!”
“你哪来的娘。”
“有、有过的。”
毛猴般的孩子们在锅边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不休,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里装着的是带有残忍底色的童真。余檀被吵的无法脱身,挨个摸摸头又发了姜糖才安抚过来。还有一句很管用的话。
“谁要是弄脏新衣服,今天晚上吃的就是大巫娘娘的竹鞭而不是腊八粥。”
故作威严的话音刚落,个个花猫脸毛猴四散逃回屋洗手擦面。好不容易养出来的白嫩皮肉被热水激出粉红,乖巧极了。
余檀笑着看他们玩闹,一边继续熬着甜蜜的腊八粥。巫寨中如今已有数千人来此安家,渐渐恢复往昔热闹。这些新巫人大多是申山除魔后沿途捡回来的,其中也有小半的柳家直系或受牵连的家族血脉。
稚子何辜?何况他们当真不晓得。挥去刀尖血滴的巫洛就这么力排众议将实在没有去处的百十个孩子带了回来。吃蛊改姓再到后山坳里磕上几个头,此后便是光明正大的巫人。当中有已经晓事的巫洛和余檀也没有瞒过他们什么,离开申山火海前当着天下修士面前将原委一一道来。只因为干干净净的心肺永远不怕被翻出来在日头底下暴晒。如此这般才不会藏污纳垢,不会给任何隐私仇怨繁衍生息的空间。让一切的一切都经得起翻看。
在内堂布置完供桌的巫洛没好气走出来,一边喝着翻箱倒柜的皮猴一边用小竹鞭抽向余檀。好呀,这人转眼不见就同小屁孩们编排起自己来了。狡诈的很!
“阿檀哥可是不想喝粥了?”
“在下鞭子都已挨过,族长您便大发慈悲赏在下一口粥喝吧。不然长夜漫漫如何安眠。这锅粥可是费了大功夫。”
“你、不知羞。”
“娘子在想什么?”
“谁是你娘子了…”
“娘子来尝尝这粥可够味?”
“谁爱吃这些甜的。”
巫洛没好气的收起竹鞭,但梗着脖子许许久最后还是选择乖乖喝了一口。待娇蛮羞恼撞进盛满星光的温柔笑眼,倏然化成缠绵春水将寒意驱赶。大仇得报后二人便在坟林中将拜堂仪式补全,一并补上的还有余檀作为鲛人心心念念许久的洞房花烛夜。锦桐镇院里的浅尝辄止怎么够?
待处处火红的祭祀节庆结束,月下妖异魅惑至极的鲛人在开满花朵的密林潭边将美如彩蝶媚比春花的少女研磨颠弄了一遍又一遍,半点没有清俊公子做派。如鱼得水,贪吃的紧。
想来长尾自有其便利。
“洛洛,把眼睛睁开。”
“不,阿檀哥又要对洛洛用魅术。”
“并非魅术。”
“怎么不是,一看就让人怪的很…”
“因为情动难以自已。”
“轻些,你这个饿死鬼。”
“嗯。确实太饿了。”
鲛人蛇般舌尖舔去嘴角水渍,危险目光似有形火焰般将少女神魂寸寸点燃。会永生永世陪在自己身边的爱人呀,真想将所有献给她。全部都给她。少女也似有感应慢慢睁开迷离双眼,痴迷回望着。最后颤抖着咬唇挺腰搂住海藻般长发下的修长脖颈,无声包容回应所有掠夺和给予。
是的。不出意外,鲛人与他的少女会有永生永世。因为与鲛人交欢和蛊王的滋养便足已让巫洛跳出寻常凡人生老病死轮回,更遑论共用内丹。说如今的巫洛是半仙之体也不为过,丝毫不需为其他人妖或者仙凡爱侣都有的难题为难。
想来这也是上天对他们曾经所受苦难的补偿罢。苦尽甘来,甜蜜无限。但世间甜蜜与酸涩总是平衡的。西云春意融融,北境燕国白桦镇的风雪直直刮进街头来来往往行人领口袖间。特别是苦等不得的人,堪称透心凉如钢刀。连嗓音也给冻得飘忽。
第122章 山雪
“老伯,我排那么久!明明刚才的小娘子还买去三串,怎么到我就没了呢?”
“你这女娃,你看嘛!垛子上确实都卖空了,唉、这最后一串老夫要带回家给孙孙吃的,见谅。明日请早,请早啊。”
白发翁拢了拢夹袄,用冻得有些发红的干枯大手扛着点缀数朵雪花的麦秸葫芦垛子转身归家去,不一会儿便哼着小曲消失在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曲调相当娴熟,想来在家含饴弄孙是一把好手。老翁身后荆钗布裙不掩灵气美貌的提篮小妇人却气闷得直磨后槽牙。狠狠瞪了远处刚从菜市出来的自家夫君几眼,再调头回那达官贵人爱去的精致点心铺子大肆采购一番才勉强平复下来。我的糖葫芦!
小夫妻拌嘴的常见戏码在集市上不足为奇,沿街商贩并不会细看。但细想来也怪得很,寻常都是娇娘出门才戴幕篱以挡风霜和路人目光。这么个大男人挡的严严实实做什么。莫不是面上有什么伤疤?管的他呢,谁看都知道这俩蜜里调油的很。
“啊啊啊啊,这回都怪你!我就该边卖花边啃糖葫芦的啊!白跑这一趟了!”
“娘子说的是,都是为夫的错。回家做几盘拔丝山药或拔丝香梨赔罪可好?”
“可我就要吃糖葫芦!过两天大雪休市可没有集给咱们赶,你怎么赔我?”
蒙面男子但笑不语,献宝般从买菜竹篮的布袋中捧出一把又大又圆润的果子。
“呀、雪里红!买着了这么多?”
女子之前去问果铺都说都不单卖,只供给约定好的点心铺或者行脚商人。见自家相公买着了这么多还是上品怎能不喜。
“求了那掌柜许久他才愿意松口。”
“怎么求的?”
“我说家中娘子有孕,非得吃酸甜果子才能缓解不适。所以在下想买些雪里红常备家中,时时做些吃食给娘子解馋。”
“信口胡邹,你肚子里才揣蛋了。”
“那是为夫梦里想过,糊涂糊涂。”
“哼,谁说只有孕妇爱吃酸。我就爱吃酸的怎么了?若是不给你带上防火防盗的幕篱,只怕回回赶集都得吃几缸醋。”
“夫人说的是。”
小夫妻打情骂俏,走着走着就快要出了街口。这时后方一个绿袄丫鬟追着喊了好几声才从人群中小跑赶到二人身前。气喘吁吁,开口语气便有些不善。长眼下的薄唇红得粗劣艳俗,尖细嗓音配上年龄不相符的银叶子耳坠愈发让人心生不悦。
“想来卖花娘子的生意定是极好,能买得如此多吃食。可累得让我好找。”
“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你卖的那腊梅花,我家小姐说有多少要多少。明儿一早送到宋府西侧门领赏便是。”
“你就是来同我买花?”
“怎么?”
“贵府小姐可有说买花缘由?”
“你这个妇人管这么多做甚。按时将花送到便可,少不了你的银子。”
“我这花金贵,你家小姐买不起。”
金钏儿贴身伺候着嫡小姐,在周府是极得脸的二等丫鬟。
因而连外出采买满镇商户都称声姑娘,比寻常小门小户的正经姑娘还要得礼遇些。这大冷天若不是为了讨赏谁愿意出府奔波,只因为今晨小姐送表少爷去书院时闻着这香味都说别致。若得了些用来摆宴待客定是风雅。心思灵活的金钏儿自然记下。谁料此刻竟被一个寻常乡野妇人这么下脸,怎能不让被捧惯了的金钏儿心头窝火。一来二去连她头上的蝴蝶花都活灵活现了起来。
“娘子是想要坐地起价不成?做周府这一桩生意足够你全家过个富足年。莫说银簪子胭脂水粉,素缎也够买上几尺。”
^夫君,她好过分哦。怎么老有人喜欢内涵我又穷又土啊!清秀不可以吗!^
捂嘴边忍笑边在心底吐槽的卖花娘子正是销声匿迹两月余的李月,至于站在她身旁的朴实相公自然是红颜祸水慕白。
“夫人,咱们该早些回去。灶里还留着柴火呢,而且雪也快落大了。”
“都听夫君的,这位姑娘别过。”
“唉,让你走了吗。生意做不做?”
想到自己出门前将周全话都在主子们面前说尽了,若是连这么简单的差事都办不成定然落不了好。何况明天来府上的可都是贵客,怎能出差错?见这小妇人抬腿就走不像做伪抬价模样,金钏儿更加憋火也着急了起来。抬手便去扯她臂弯挎着的竹篮。若非穆白出手挡了下只怕点心会粉身碎骨。别说,这篮子怪精致的。
李月没想到这目中无人的小姑娘反而来劲了,心头直呼瞌睡来了送枕头。嘴角一耷拉立刻戏瘾大发眼泪汪汪。幕篱下的谪仙挑了挑眉,知道再劝不住便体贴接过重中之重的点心篮子退到一旁观战。想来在慈溪馆时当真是装乖装得委屈她了。
“贵府是想要强买强卖么?”
“这可是送上门的银钱,我劝娘子好生收下。过个宽裕年才是大事。”
“姑娘替我考虑周到,可若非囊中羞涩无法周转,我夫妇二人是决计不会攀折自家唯一拿的出手的腊梅到镇上卖。如今枝头已所剩无几,确实再不能…”
听完这乡野夫人一番唱念做打的卖惨示弱,金钏儿不由更加鄙夷。眼皮也抬得高了几分。这不就是听到周府名头想坐地起价么。无知刁民,面目着实令人不喜。
“开个价吧。有多少收多少,连树一起送到周府都成。少不了你们的银子。”
“姑娘当真豪爽,这下我夫妇到开春也有着落了。可风雪封路如何来得了…”
“连驴车也没有么?”
“让姑娘见笑。”
“怪不得如此寒酸!看你生的颜色也不差,怎么找了个这样破落的夫家。学人把脸遮着莫不是生了恶疮无法见人吧?”
“买卖不成仁义在。纵使我夫妇二人家贫势弱,贵客又为何如此咄咄相逼?”
街口的这出闹剧,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因为金钏儿而太面熟,带幕篱的男子太特殊。所以左右商户和摊贩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看客见那年轻妇人如此娇弱可怜,自然纷纷出言帮衬。
“金钏姑娘,这位卖花娘肯定想做这门生意。估计是确实没车来不了镇上。”
“正是正是。”
“金钏姑娘您天天在高门大户不吹风不着寒的自然不晓得,大雪封山时村里的人都是出不来的。有车也没辙嚟。”
“积雪没过膝盖,驴都走不了。”
能上二等丫鬟,眼力见必不可少。这些道理金钏儿自然听进了进去。但小姐少爷点名要的腊梅花必须得买到才行。
“若实在没车送不了的话那我雇辆车随你们家去折花,银钱照付行了吧?免得旁人议论咱们周府行事不周正。”
围观群众觉得确实没有比这更周正的做法了。哪怕之前金钏儿对这卖花娘子夫妇说的话着实有些冒犯难听。但有这样送上门的银子再被多说几句又如何。抛头露面谁不得受些委屈,过个好年才是正经。
“这花金贵,姑娘当真要买?”
“山野之花,再金贵周府也买得起。”
“那便千金一朵,概不还价。”
“笑话,你这花是金子作的不成。白桦镇还没有人敢如此诓骗周府的买卖。”
金钏儿气得发笑,双手梗叉拢进袖筒里。居高临下,大有要好好说道的架势,
“此花乃是我夫君用每月一碗心头血供养的仙花,名唤玉蕊酥。数年前偶得游方士所赠,梅果入药能治他顽疾。养了这么几年才开花,若是仅剩花朵卖光了哪里还能结果呢。姑娘您说它可值千金?”
“娘子编瞎话的本事比做生意强。周府不是没有价值千金的名贵花卉,若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仙花,我家小姐也不会舍不得。但今早明明瞧见你提着满篮腊梅沿街叫卖,才几文钱一支。再胡说八道就带你去见官!”
“确是如此。”
“那凭什么卖我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