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如你所愿，屠尽西云巫族。”

同生蛊藏的位置并不隐蔽，就在祠堂中那棵参天大树的树洞中。耗尽全部灵力的巫祈已经是满面沧桑，还剩最后一口气在支离破碎的胸前起伏。瘫倒在地的漏气衰败皮囊眼睁睁看着柳康打断主干将藤盒取出。得到同生蛊后的魔主笑的像是春风得意少年郎般，口中念念有词的潇洒转身离去。余光看也不看满殿尸首，衣角不沾染半分血腥气息。

小姑姑，等着康儿。

至于善后收尾的事情由心腹手下们做便是了。只管补刀绝后，没什么麻烦的。

西云巫族群居而生都住在寨子里。往年还有去外面大千世界游历闯荡的年轻人，但因为世道不太平便陆陆续续都回到了族里。算上嫁进来的半巫，总共有两万之数。三十多只魔物像是冲进羊群中的饿狼般肆意屠杀。足足一个多时辰后惨叫哭喊震天巫寨才恢复宁静。是流血成溪，嘀嗒声声的死寂。只剩纺车轱辘还在转着，灶膛余碳还在烧着，一大车再也派不上用场的爆竹孤零零的躺着。至于数只因为没有大厨照管的肥猪早已是烤到焦黑流油。

“干净了？”

“巫寨中已无活口。”

“好。现在去附近镇子看看，以免有漏网之鱼。记住主人临走前交代过只杀巫族，你们到时别管不住手。”

“多谢孙堂主提醒。只是今天虽然杀痛快了，但肚子还饿着呢。真想吃上几个嫩的。”

“不怕难受就去吃地上的。擅自行动违背主人命令的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杀几个也不碍事，真是不知道主人为何非要立那么多规矩。魔不该随心所欲么？”

“鼠目寸光。如今是披着仙门弟子的外衣才能活的自在。待主人大事功成，整个人间不都是由咱们说了算。那才叫随心所欲。”

“孙堂主说的是，我等受教了。”

突然屋外传来一丝响动，像是干枯叶片被踩压碎裂的声音。众魔四散追查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踪迹，倒是有条腕粗的大蛇从吊脚楼下的缸里缓缓游出来。讥讽笑过几声后大步离去。

“四方分头行动，没有巫族气息就回。”

“是，堂主。”

余檀虽不擅长对战，仙族修为确是实打实的。隐匿气息和布阵更是颇有造诣。经不住巫洛撕心裂肺的哭求，便在察觉到柳康远去后带着她潜回寨中。只可惜终究晚了一步。

那条大蛇便是巫洛家养的护宅物，通人性。

察觉到主人气息便游了出来，正好为她二人解围。倒也不是打不过，但为了保下巫族唯一血脉必须谨慎些才行。听那些魔物所言申山柳家必定所图非小，报仇得从长计议才是。

“阿大，阿嫲。”

“银颜姐姐。”

出门前整个寨子都是喜气洋洋的准备晚间的节庆，可不到短短两个时辰便成了坟场。就连见怪凡人生死的余檀也心下不忍，伸手将几度昏厥倒在父母尸首旁的少女扶起。巫洛想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屠尽西云全族。人世间怎会有如此恶鬼行走于青天白日之下？

“怎么会这样。余大夫，怎么会这样？”

“我方才看祠堂损坏颇为严重，魔物应当是有所图而来。特意屠族又不残食血肉。小姑娘，或许你们巫族对魔物有克制之力。”

“祠堂？对，还有巫爷爷。巫爷爷是最厉害的，爷爷一定还活着！”

少女摸了一把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满身亲族鲜血踉踉跄跄的往祠堂奔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蛊王金线蜈蚣为本命蛊虫的巫祈确实还剩最后一口气。

“洛洛，原来是洛洛。”

“巫爷爷，我回来了。洛洛回来了。余大夫，您快救救巫爷爷，求求您了。”

神仙也做不到起死回生，余檀能做的只有让大巫的回光返照时间再长一些罢。弥留之际的巫祈静静躺在满是狼藉的少女怀中，面目慈祥平静好像远离所有的仇恨与罪孽。看气息，这位应当是仙人。怪不得能保住洛洛不被发现。

“多谢前辈援手。天不亡我西云巫族，居然还能保留一丝血脉。”

“巫爷爷，是谁做了这些？洛洛一定要找他们报仇。”

“是魔。申山柳家。好孩子，报仇之事不要强求。那魔物气焰嚣张，如今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前辈，老朽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既然救了小姑娘，就不会抛下她不管的。而且天无绝人之路，巫族定不会灭亡。”

“不是为洛洛，魔主柳康他抢走了同命蛊的母蛊。若为他所用，只怕如虎添翼。”

“同命蛊？凡间怎会有此物。”

“确实本不是凡间所有。数千年前我族有一大巫受天界灵族点化得道成仙，同命蛊便是那时留下来的。一直当做我族圣物供奉。庇佑我族人绵延生息，安乐祥和。”

余檀有些想不明白。母蛊，柳康要母蛊何用？要知道同命蛊本是情蛊，天界花木类灵族双修或结契时才会用到。若只是为了修炼，魔主大可不必如此波折。魔虽不容于世间，但修炼一途比寻常仙族还更轻易些。只要心狠手辣，杀的人够多便是强者。

第101章 灭族

“大巫的意思在下明白。魔物企图必定不会得逞。骗得过一时，骗不过一世。就算天界不派仙君受命下界除魔，各宗门人妖两族联手也能抵御。”

“有前辈这句话，老朽死也瞑目。洛洛，以后跟在前辈身边要听话知道吗？”

“巫爷爷，我不要走。我要留在这儿。”

回光返照的时候到了。

最后一口气泄下来的巫祈在死前将自己的本命蛊自心脉中召唤出一点点送进少女体内。给的不止是金线蜈蚣，还有他毕生的灵力修为。这已是他庇佑巫族数百年最后能做之事。

“从此以后，巫洛就是我族大巫。洛洛，带上能带的东西离开西云。如果还有回来的那一天，希望你能让巫寨恢复生机。”

“巫爷爷，巫爷爷！”

没有人能再回答。直到眼泪流尽，巫洛麻木的将大巫尸首放平用袖口还算白净的地方一点一点细致珍重擦去老者脸庞血污。背后上百具孩童遗体中有不少张脸都是巫洛今天早上刚刚见过的，甚至亲手分过糖的。

“收拾收拾，我带你离开。先随我四方游历一些时日，增长修为见识。”

“余大夫，只剩我一个人了。”

“你还有它。”

大花蛇用冰凉鳞片轻轻蹭着少女脚踝，蛇信嘶嘶。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装满爱意。无声安慰瞬间击溃巫洛最后的防线。一人一蛇紧紧楼着像是要流尽一生的眼泪，哭到几度晕厥。待夜色渐渐弥漫，候在一旁的余檀将脱力的少女抱回她家中。

“今日之事我心中也有愧疚。若修为能再强几成，再与大巫联手可能有机会保全。”

“大夫也不能救下所有人，这个道理我明白的。余大夫，我们可以晚点再走么？”

“好，等你处理好一切再走。不过不能再姓巫了，日后行走在外容易引起怀疑。”

“那我可以随您姓么？就叫余洛洛。”

“好，依洛洛的。不过我本也不姓余。”

少女双手紧紧拉住萍水相逢却又注定是余生唯一依靠的男子衣袖，话语中满是祈求。为了安抚小姑娘极度恐慌的情绪，余檀叹息着回握住那双颤抖的手同她聊了许多。

有申山旧事，有余姓由来。他曾被渡，如今自然也该渡人。

“您是鲛人？”

“嗯，曾经有人唤作美人鱼。”

“余大夫确实很美。”

救命恩人柔和温宁的嗓音像是一剂良药，慢慢惶恐的新任大巫平静下来。

她知道阿大、阿嫲还在等着自己，还有那么多族人等着自己，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巫族讲究土葬。全族近两万具尸体花了余洛洛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罕见寒潮过去，直到西云春暖花开。木碑上的姓名和生年卒月都是余檀写的。就葬在后山坳最肥沃的那片坡底，远看像是一片片新生密林。但寨中血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利刃也带不走的暗红像是锈迹斑斑，将死寂之地由内而外的腐蚀。

“余大夫，咱们要去哪儿？”

“寻魔而去，先带你练练手。”

“好，大花你要好好的守家。”

“嘶嘶～”

此后大夫和他的小药童足迹就这么踏遍大江南北，只在每岁巫灵节前后会回西云扫墓祭拜。就这么边走边学的过去了三年多时间。如果不是卜算到大花蛇出了意外，二人不会在八月快马加鞭的赶回西云。处处坟茕犹如鬼城的巫寨也挡不住好事之人前来探险。大花没有害人之心，领地被闯入也只想现行踪吓跑他们。

“你们快来看，好大的蛇。”

“卖给药铺或者什么门派，肯定值钱。”

“去找些长树叉子。”

“好好。”

不熟悉环境外加寨子里格外灰暗阴森，追蛇的几人无功而返时都带着伤。有人是不慎踩空扭着脚的，有人是被碎石磨出血的。虽然不严重，但却着实吓破了胆。回家后居然说巫寨中出了蛇妖又有鬼怪云云，一时间西云闹得人心惶惶。数年前的那一日就像噩梦一般，萦绕在西云所有百姓心中。数万巫族竟就一夕之间死绝了，莫非是天谴？

余洛洛到附近镇子客栈中准备歇脚时乍听到这些传言给气的不行，添置些吃食便连夜回了寨中查看情况。大花那么乖，怎么就是吃人的妖怪了？还好大花没受什么危及生命的重伤。只是身上被打掉好几块皮，尾巴尖也断了些。破相的厉害。

许焰和他二人是前后脚到的西云，就晚了今天。当他看到本该漆黑的巫寨中有灯火炊烟时好生疑惑。难道还有流浪者敢借住在这？或者是传言中的鬼怪？爱宠被伤的气没消，心心念念大半年的酸汤稻花鱼还没吃上第一口又被人打断对余洛洛来说无异于气上加气。起身抽出双刃弯刀，面色不善盯着身着常服的许焰。修行中人来这里想做什么？

“你是谁？”

“你们又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西云巫寨？”

双方都视彼此为不速之客。许焰也幻化出长剑在身侧做防御资态。这姑娘年纪看着不大修为却看不透。还有她身后的男子，气息更是不可小觑。

“洛洛，先把刀收起来。这位应该是慈溪馆的弟子，我对他有些印象。叫许焰是吧？”

听桌旁清俊随和男子一口道出自己的身份姓名，许焰不由得更谨慎些。虽然为表善意也将剑收了起来，仍暗中蓄力戒备着。

“敢问前辈是？”

“不必担忧，许公子来此地的目的我大概知晓。在下曾在锦桐镇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对慈溪馆弟子的味道比较熟悉。好友也多次提到过你。今日一见，果然是飞来峰玉面郎君。”

这个称呼许焰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世间只有一人才会这么毫不遮掩的夸赞。

怪不得这男子气息同她有些相仿，灵息浓郁。

“月儿师妹的戏称罢了。”

“当得起，许公子不嫌弃的话就入座吧。”

“恭敬不如从命。”

见余大夫与这人有渊源，洛洛自然不再针锋相对。摆碗递筷很是热情。许焰本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性子，但头回吃这般口味的菜肴被刺激到捂嘴咳个不停。

“没多辣吧？我没放几个黄灯笼啊。”

“修行中人大多清淡饮食，五味平和。”

“可是余大夫你都能吃啊…”

“在下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

或许不只是习惯，而是喜欢。

一开始余檀只是陪着思乡之情的少女吃几口，时间久了倒也离不开。

随的不是乡俗，人罢了。

“那许公子我去给你炒个豆苗吧？”

“不敢劳烦姑娘。”

“哪里麻烦～”

好在寨中瓜果多，哪怕没人照料依然随手可得。洛洛叮叮当当就去屋后摘了几个熟透的清香木莲果切好装盘送上桌，犹如及时雨般解了红面公子的燃眉之急。三人都明白，饭桌上的轻松愉快只是沉重旧事的前奏铺垫一二。收拾好碗筷后少女便默默抱着大花蛇坐在一旁听着。

“许公子既然得密令查到西云，想慈溪馆必对魔乱之事已经有了猜想。”

“是。不瞒前辈，月前馆主收到定国和秦家来信，说是魔物与申山柳家有关。”

“事实正如你们所猜想。柳康屠杀西云巫族当日我也在场，可惜只保了洛洛一人。这些年我与她便游四方就是为了调查魔物。”

“柳康竟如此丧心病狂？”

“魔物并无人性。”

“申山如今风头无俩实力不输我派。未免打草惊蛇，馆主也只派核心弟子秘查旧事。”

“申山实则不足为虑，除魔必须先除魔主。只是当年在西云时我便不如柳康，如今他的修为怕已是独步凡间。敢问贵派可有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