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很多时候是不能靠猜的。

老村长对我说过，李达南也对我说过，而此刻的我，对这句话却是深信不疑了。我眼前所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相了么？难道只要人多一些，感情真挚一些，他们说的就是真的了么？如果能这样决定的话，演员就成法官了。

我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足以传到三个人的耳朵里。

二小没有来得及说话，却听地面上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这是李叔叔李罗的声音：“都别说了，都到这种地步了，有什么好说的？”

说话间，孙父扶着李罗缓缓的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李达南说道：“你们怎么下来了，他们两个呢？”

孙父回答道：“一棍子敲晕之后，我给他们灌了迷~药，一时半会儿估计也醒不来的。你放心吧，不过，他们醒来或者不醒来还有什么区别么？难道，你们还要把这三个警察都杀了么？”

此言一出，五个人都沉默了起来。

李达南看了看我，我也看着李达南。虽然他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可血已经流了他一脸了。血液凝固在他的脸上，看起来像是车祸现场一样。李达南用一种凶狠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他咬了咬牙。

接着，一个阴谋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兄弟们，这样。现在，那两个警察还在上面昏迷着，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我们五个是杀人犯的，只有吴梦一个人。我动手杀了他，这件事情不就没有人知道了么？”

李达南觉得自己想了一个绝好的主意：“我们还是按照之前说好的往下演，我打昏谷琛和周队长之后，吴梦正好赶了过来。我们扭打在了一起，慌乱中，我把吴梦给杀了。这个时候，你们发现追错了方向，也回到了超市，正好遇到了我。”

李达南很兴奋：“就这样，你们抓~住了我，把谷琛和周队长弄醒。在我的供词和你们的供词下，我们的吴梦警官成为了烈士，他应公殉职，而我，接受法律应有的制裁。这样，一切神不知而鬼不觉。”

话说完，几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怎么样？”李达南问道。

还是二小先开了口：“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是主犯。我不想再逃了，也不想再杀人了。我现在甚至都已经分不清，我究竟是一个变~态杀人犯，还是一个普通人了。我太累了，杀人一点都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轻松。知道么，这些天来，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我不想这样下去了，每次闭上眼睛，我都能看到罗素梅坐起来的样子……”

他的眼泪从眼眶缓缓的落下，却没有发出哭泣的声音。今天二小流过的眼泪，或许比他前半辈子流出来的都多。

“不逃了，不杀了，不躲了。”二小泪眼迷离的看着我：“是的，我不想杀你。要是想杀你，我早就把你杀了。”

李罗这个时候，也叹口气说道：“我本是一个瞎子，也逃不掉多远的地方去。我在自己的家里就好像是鱼儿在水里，去了陌生的

地方，我和死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做错了事情，受到惩罚也是应该的。”

李达南皱起了眉头，问道：“你们都决定要放过他？没有人和我的想法一样么？”

这个时候，老夏喊道：“杀！”

还真是惜字如金的老夏，果然连杀人都说的是一个字。

可这就形成了一个很尴尬的局面，现在二比二打平了。只剩下孙父一个人没有开口，所有人都看向了他。这个意味很明显了，现在孙父一个人掌握着我的生死。但其实，我并不在意。因为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已经越来越朝着我的预想去了。

但场上的气氛依旧很冰冷，不是天气的寒冷，而是心里的寒冷。

孙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众人，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说道：“这个警官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的。当初康宁看到了那只手，还以为是给他的手。这位警官非但没有责怪康宁，而是保护了康宁小小的梦想。”

说着，他的眼圈有点泛红，说道：“当初康宁还小，很多事情都忘了。可做父亲的，那些人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忘不了。我永远恨他们，永远不能原谅他们。我之所以搬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这里才更像是我们的家，因为这里，我们才能活下去。”

“我不能带着康宁在出去了，他现在已经懂事了。”孙父流着泪却是笑着说道：“我不想带着他逃亡，就算是我死了，能把他留在这里，我就满足了。我真心的，遇到哥几个不容易，遇到这位警官也不容易。”

“不容易。”孙父轻轻的说道：“干什么都不容易。”

李达南看着众人，似乎不能理解：“那你们的意思是，就这样放了他？一旦他出去了，我们就都会被抓。我只剩半年的命了，在哪里度过都是一样的。可你们不一样，你们还有大把的时光，还有很长的人生。”

“就这样了。”二小叹口气说道：“我原来的执念就是在东兴市买一所房子，可是现在看，买了房子又能怎么样呢？我两年前就想走了，可一直耗到了现在。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这里真的是世外桃源啊，这里，真的和外面不一样啊。”

“是啊。”李罗也附和到：“我们住在这里太久了，已经打上了这里的烙印，离不开了。”

众人都点了点头，二小看了看李达南和老夏说道：“我们三个真的决定了，不跑了。现在，外面那两个还没有醒，吴梦也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外面天色漆黑，你们两个开上我的货车，一路沿着国道离开，等第二天的时候，你们已经跑很远了。”

“然后永远不要回来了。”二小有些惆怅：“永远不要回来了，藏在一个类似于头沟子村的地方一辈子。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的，你们都值得，长命百岁的。你们啊，都值得长命百岁的。”

一股凄凄惨惨戚戚的气氛在我们中间蔓延，这几个人像是在说最后的遗言。

我夹在这些人的中间，反而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如果

换做一个心肠软的人，怕是此刻已经沦陷在这五个人生死离别的兄弟情中了。实际上，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多少也有些惆怅和同情，甚至心里有些动摇。

李达南猛地用手敲击在了旁边的墙上，说道：“你们都不跑了，我还跑什么跑？我只剩下了半年的寿命，我也不想死在逃亡的路上。我在头沟子村住了一辈子了，虽然是短暂的一辈子。可落叶归根，我不想死在外面。”

老夏说道：“操。”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是从这惊雷般的声音中，我们还是明白了老夏的意思。老夏的意思是，他也不走了。

五个人都不走了，站在面前看着我。

我摇着头，看着这几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我已经猜出了全部事情的真~相，可当我猜出事情真~相的时候，我却宁愿不想知道这个真~相。真~相一向都是赤~裸血腥黑暗的，但我痴迷于这个感觉。在我这个年纪，我想搞明白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

比如为什么我会被遗弃，比如我还会不会见到赵明坤，比如那个吴醉到底是谁。

比如这五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我皱起了眉头，说道：“你们的确不想杀了我，尽管你们一个个表现的凶神恶煞的，可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杀了我。如果换一个心理素质差的人，早就中了你们的圈套了。可我不是，我向来是个不怕死的人。”

“只是我不懂你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继续说道：“可是我突然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我之前对你们说过。这个世界上不只有爱情，也有其他的情感繁衍出来的痛苦和罪恶。杀人有时候不只是要杀人，也有可能是救人。”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二小看着我。

我缓缓的，一字一句的说道：“从我走进这个超市开始，你们先安排了一场很容易被我拆穿的戏。所以我知道了李达南和你们是一伙的，你们五个人联合杀了一个人。可当我看到尸体和看到你们表演的时候，我明白了，你们到现在还在演戏。”

二小摇了摇头：“什么演戏？”

我苦笑了一声：“不用演戏了，既然我能说出这话来，我就已经知道这件案子真正的来龙去脉了。只是我想不明白的事情是，真的值得这样做么？我想从四天前你们杀人的那一刻起，你们就预料到了现在的情节。”

我看着众人，二小，老夏，李达南，李罗还有孙父，这五个极力想把自己当作是变~态的人。

世界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变~态总不承认自己是变~态，而不是变~态，却要把变~态的这个帽子扣到脑袋上。

我继续说道：“你们五个牺牲了自己，无非是想要救一个人而已。”

我沉默了很久，众人也沉默了很久。

良久，我还是开了口，语气很慢，字几乎是一个个的从我嘴里蹦出来的：“这个人真的这么好么？这个人真的值得你们这样做么？这个人真的值得你们为他牺牲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