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殷佳曦买菜回来的缘故，祖孙俩的谈话没有继续下去。

殷岚本来希望这次谈话能够帮自己解开一些疑惑，但谈完感觉让人疑惑的地方更多了。

当然，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晚饭后，殷岚回到房间，发现云淞果然已经以鸟的形态通过那扇特别留给他的窗进到屋里，正站在椅子靠背上梳理羽毛。

“我也要吃东西，你都没有给我带饭！”晗月第一时间发出抗议。

“这个家的人不知道怪谈的存在，我不方便给您供奉，先忍耐几天吧，回槐舟市我再补偿您。”殷岚压低声音安抚了两句，转向云淞。“我真的是‘殷岚’吗？”

“啊？”

面对这个问题，不光云淞没反应过来，就连闹着要点菜的晗月都安静了。

[少爷，你没事吧，怎么会问这么可怕的问题？]百岁战战兢兢的提问。

殷岚并非忽然发疯，他只是结合厉宁半真半假的挑衅话语和外婆的讲述，自己推理出了这样一个可能的真相。

外婆说他的母亲在怀孕期间曾经遭到非人之物的攻击，险些丧命。这点跟厉宁在凶灵基地里说的能够对上。

厉宁说殷岚的父亲为了救妻子，和他做了交易。

虽然厉宁这个怪谈撒谎成性，很不可靠。但从时间线考虑，应该就是殷岚母亲濒死时，他的父亲为了拖延时间等待祖父的救援，跟厉宁达成交易，请他保住妻子的性命。

等魏天予赶到后，又用某种办法帮助殷敬陵和殷佳月封印厉宁，逃过履行约定的步骤，使他们得以亲手照顾殷岚到快八岁才被破封而出的厉宁找到。

于是殷敬陵夫妇俩跟厉宁做了第二次交易——以他们的性命，换厉宁不要带走殷岚。

对明显看不起人类的厉宁来说，殷岚这个“礼物”并不重要，能够玩弄人心，看人们崩溃绝望才是最快乐的，所以他接受了新的交易，放过了幼年的殷岚，改去其他地方找乐子。

到这里为止，一切发生过的事都能关联上。

解释不清楚的是厉宁后来得知殷岚是当年那个幸存的孩子后，对他的纠缠。

一开始的找茬似乎是他惯常的找乐子行为，只是殷岚刚好倒霉被他记住了，所以当做目标。

直到经历山神事件后，再度出现的厉宁给殷岚一种感觉，他不像之前那样漫不经心的损人不利己了，他这次有明确要达成的目的，而提示就隐藏在他对殷岚说的那句“都是偷身份的”话里。

殷岚能偷谁的身份呢？

从这个问题去思考，他能想到两个可能。

可能一：他的双亲本来不会有孩子，他却成为他们的孩子，这就算“偷”了一个身份。

可能二：真的殷岚六岁那年死了，现在的他是个不知道什么东西，通过厉宁或者魏天予的术法借尸还魂，偷了殷岚的身份。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结果，那就是殷岚不是人类。

厉宁的话在殷岚心里种下猜疑的种子，使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的“养分”则是刚才殷老太太的话，尤其是她面对殷岚那个“爷爷是否觉得我不是人”的问题时，给出了特别强调殷岚一定是人的答案。

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自己躲了十多年非人之物，过去的这一年又解决了好几个怪谈……如果自己其实也不是人的话，那就过于讽刺了吧？

殷岚迫切希望能由向来说话不留情面的妖怪云淞口中，听到对自己人类身份的肯定。

那会比亲人们安慰成分居多的肯定更有说服力。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殷岚，我只知道第一次见面你就是这么自我介绍，魏家的人也是这么认定的。”没看出殷岚的纠结一般，云淞仿佛摊手一般展开翅膀，发现不太方便后才变成人形。

他坏笑着靠近殷岚：“说起来，见过成年‘殷岚’的只有殷家的人，如果他们跟你串通好，那真的可以瞒天过海。哎，小王八，你平时看的电视剧里不是就有这么演的吗？冒名顶替继承遗产，然后引发凶杀案之类的。”

百岁已经放弃纠正这只鸟对自己的称呼了，它关切地爬到殷岚脚边，仰头看他。

[少爷少爷，别理这只白鸡乱说，你肯定是老爷的亲孙子，不然公寓也不会承认你啊！]

殷岚低头看向小草龟：“那是因为我的身体和祖父有血缘关系吧？”关键是身体里面的灵魂是谁。

[……]面对殷岚冷静的反驳，百岁忽然觉得也很有道理。

云淞抱臂道：“既然你自己都想得差不多了，那就假定你确实不是‘殷岚’好了——把你变成‘殷岚’的家伙是图什么？”

殷岚注意到云淞的这个问题看似顺着他的思路提出的，但是却偷换了其中的一部分概念。

他怀疑自己不是真正的殷岚时，认为自己是出于主观意愿偷了这个身份；而云淞的提问却把前提假定为这个偷身份的行为是由第三方主导的，把他摘了出去。

殷岚坐在床沿沉思，任由一白把自己的手臂当攀爬架来回缠绕蠕动。

“喂喂，你们怎么越聊越投入了，讲得好像阿岚真是假冒的一样。他是不是魏家后人，我这个祖奶奶还不清楚吗？臭小鸡你别误导他，把游荡的怨力都找人过来了。”

不知何时也化形出来的晗月嫌弃地摆摆手，驱赶如雾气般悄然飘到殷岚身边，想往他身体里钻的怨力。

殷岚也学着晗月伸出手。

不过他不是驱赶这些浮游怨力，而是忽然握紧手心。

虚幻的怨力有一瞬间仿佛有了实体，转瞬又像被殷岚吸收了一般消失了，只有被他握出来的“缺口”证明这一块的空气中曾经蕴含着怪谈最喜欢的怨力。

“正常人被怨力缠身，应该会变得很憔悴很倒霉，但我不会。”这个问题殷岚以前就曾注意到，只是家里的非人们表现得都很淡定，所以他也没细想。

可是连修行过的米易尘、吴敦一之类都碰不到不成形的怨力，他为什么就能碰到？

“百岁，你见过爷爷徒手捕捉怨力吗？”殷岚问绝不可能有脑子撒谎骗自己的小草龟。

百岁认真回想了许久，摇摇头。

它不太能理解此刻房间里压抑的气氛，但看得出殷岚情绪很差，所以恪尽职责地接道：[少爷您青出于蓝！]

噗。

这突如其来，且绝对发自内心的吹捧把严肃的气氛撕开了一个口子，不光殷岚感到很无力，就连云淞都忍不住喷笑出声。

只有晗月还在继续安慰殷岚：“不要钻牛角尖啦，你如果太闲没事干，不如接几个那什么局的任务赚点钱，回头带我去买买买呀！”

“有问题……”云淞不怼殷岚了，改盯住晗月。“你怎么好像很怕殷岚思考这个问题似的？”

“你才有问题！巴不得阿岚精神错乱的样子！”

“小点声，别让我姨妈她们听见……”殷岚头疼地准备把这俩分开，手机却在这时候响起有人申请添加好友的提示音。

殷岚看了一眼，有些发愣。

申请加他好友的是某个已失踪了一段时间的学长。之前这人手机信号消失在海上，警方和他的家人都认为他没了。

看来对方是弄了个新号。

井闻峰：我的研究有进展了，想知道的话来蚌珠镇找我。

上回联系时井闻峰就说他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准备等研究有收获再通知殷岚。一晃几个月过去，他竟然真的兑现承诺了。

蚌珠镇是春节时拆了镜园的戏台之后，把残渣送去销毁的地方，也是一心想要探究操纵怪谈方法的井闻峰失踪的地方。

殷岚思考两秒，给对方拨视频通话。

井闻峰那边几乎是通话才响一声就拒绝了，接着发消息：干什么？

殷岚回：我要确认你是学长本人，不是别的什么妖魔鬼怪冒充的。

殷岚还没忘记给祖父守灵的那一晚，表弟的手机被小怪物们拿去玩到没电的往事。这年头，人类科技进步的同时，非人类们也在学着使用新科技——谁说非人类就不会搞诈骗了？

井闻峰：……你别戒备得好像我想嘎你腰子一样行吗？晚点，晚点我这边方便了再给你拨视频。

殷岚：现在就拨，不然我把你拉黑了。

他这边正为了自己的身世问题燃烧大脑CPU，心情十分不美丽，所以不打算惯着这位谜语人学长。

井闻峰不情不愿地拨过来视频。

殷岚眯起眼仔细看。

视频画面中，井闻峰在一个光线很暗的地方，好像是某个岩洞，但有些地方又隐约有色彩，看起来像是壁画的一角。

他朝殷岚比了个中指，挂断视频。

井闻峰：可以了吧？我这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拨的，你来不来蚌珠镇？给我个准话。

殷岚这次探亲要办的正事基本都办完了，就算多陪外婆几天，暑假也还剩不少时间，足够他去蚌珠镇看看井闻峰到底发现了什么。

所以他答应了，并约对方下周二见。

听说殷岚打算趁着暑假去其他地方旅游，殷佳曦十分支持，觉得这个个性阴沉的外甥总算有点同龄人的朝气了，她甚至想要赞助他旅费。

被殷岚谢绝后，殷佳曦仍问：“你准备去哪玩？可以让小枫帮你联系安全卫生不宰客的酒店呀。”

“蚌珠镇。”明白自己不说的话，姨妈是不会放弃的，殷岚老实道。

对这个地名，殷佳曦没觉得奇怪，反而是殷老太太开口道：“你是因为我之前告诉你的事，所以才想去这个小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