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岚拿着微胖女人给的名片回到座位。

对方名叫荣博欣，是个很像男人的名字，与她那种略带风尘气的性感形象不太符合。

殷岚知道吴敦一等人正在追查和玄奇公司相关的人员，也知道只要自己一通电话，调查局应该就有能力在这班列车途经的站点布置人手搜寻荣博欣。

但这样一来，他就会失去从另一个玄学组织里获得情报的唯一途径。

[怎么了？你脸色很难看。]

脑海中响起晗月关心的询问，殷岚回过神来，想要和盘托出自己刚才偶遇荣博欣的经过，向晗月寻求建议。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沉默地摇头。

[那就是刚才你追的那个女人有问题了，她是谁，你追她做什么？]

殷岚本来以为晗月刚才忙着看车窗外的风景，没注意到自己的动作，不料对方全都看见了，那他的隐瞒好像就没什么意义？

“刚才那个是上回被困在画里面的人之一啊，祖奶奶您应该跟她见过？”具体见没见过，其实殷岚自己也记不清了，毕竟当时场面太过混乱。

晗月则更干脆地回答：[我才不会留意这些不相干的凡人。]

很好，这很有祖奶奶的风格。

殷岚不打算继续帮助晗月回忆当时的情景了，他沉思几秒后说：“祖奶奶，怪谈们有‘神’吗？我说的不是山昱那种，而是就像人类信仰神明一样，受怪谈信仰、追随的神。”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晗月的传音没有太大变化，殷岚却不知为何听出了一点点心虚和紧张的情绪。

这问题有什么问不得的吗？

[当然有啊，比如说……]

[云淞闭嘴！]

[比如说你曾经亲自体验过的契约之眼，就是里世界的神明，不然你以为祂凭什么督促我们遵守契约？]

脑海中突兀响起另一个非人的声音，使得殷岚有些懵，甚至暂时忘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你们都能听到我说话？”

[听得到啊，少爷，我们都跟你有关系嘛，所以只要在一定的范围内，你跟别人传音我们都能听到，毕竟你又没限制我们。]这回连百岁都加入谈话了。

殷岚有种自己的大脑变成供家里这群非人使用的“聊天室”的错觉。

[不过非人们对神的态度可不像人对神的态度。非人只认可力量，里世界的神们因为是最强的几股力量，所以大家服从祂们的管理。同时有机会的话，也不避讳弑神吞噬，强化自身——就像厉宁想吞掉山昱那样。]

[好了，这些没用的知识不必告诉殷岚，他知道得越多越容易受污染。]

晗月再次强势打断了云淞的科普。

而百岁在这方面知道的东西不比殷岚多多少，所以从头到尾除了解释传音的运作外，一直很安静。

“不要在我脑子里吵架……”

碰！

殷岚一声刚低声劝阻又开始互怼的云淞和晗月，便听到自己前排的乘客猛然站起的声音。

对方撞到桌板，疼得龇牙咧嘴，却仍是飞快拿好行李，一边揉膝盖一边蹦跳着远离殷岚，去找别的空位。

啊，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都被前排乘客听到了。

殷岚以前是很注意不在公共场合与非人之物交流的，但最近这一年待在槐舟市，身边总是有这个妖怪或者那个怪谈出没，再加上又认识米易尘、吴敦一之类不把他当怪人看待的玄学人士……不知不觉间，他的警觉性下降了。

迎着那位已经跳到几排座位之遥的乘客看神经病般的目光，殷岚露出一抹苦笑。

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理解他的笑容含义的，看上去好像更害怕了，甚至直接倒退着去了别的车厢。

殷岚：“……”

他不说话之后，云淞和晗月也不再吵架。

于是无论是车厢内，还是殷岚的脑海中，都恢复了安静，只剩列车行驶过程中发出的轻微而有规律的响声。

这样的环境倒方便殷岚静下心来思考最近获取的零散信息。

以他自己的亲身体验，结合云淞的回答，荣博欣关于“古神即将醒来，带领怪谈们重新占领世界”的说法，就不能简单的当成大龄中二病的妄想了。这甚至可能是加入玄奇的人们经过考据和实验得出的，相对靠谱的推论。

从荣博欣并不紧迫的态度来看，所谓“古神苏醒”应该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但有很大概率会在荣博欣有生之年成为现实，否则她也不需要跟着玄奇的人折腾。

殷岚从来没有做救世主的情结，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话，他其实并不介意生活在全是非人的世界中——反正以他的实力估计很快就会凉凉，那就不会痛苦了。

但他有在乎的亲人们，过去的这一年还在寝室里交了新的朋友，甚至还没就业已经有了几个“同事”。

如果荣博欣说的末日真的会到来，他想要在那之前多了解一些情报，然后看看自己能否做点什么。

拿出手机，殷岚扫了扫名片背后的二维码，向荣博欣发出好友申请。

对方很快通过了他的申请，并发来简短的一句话：哪天你身边没带非人的时候，我们面谈。

显然，对方很避讳殷岚身边的怪家伙们。

不过……对方好像没看出来一白也是非人？如果有看出来的话，刚才就不会滔滔不绝说那么多了吧。

殷岚摸了摸仍旧乖乖盘自己手腕上装成饰物的小黑蛇。

不带任何帮手与荣博欣这种人见面无疑有风险，只是想到晗月刚才拼命阻止云淞，不让他告诉自己里世界神明的态度，殷岚觉得这种冒险是需要的。

现在他身边至少已经有了三个势力。

其一是想要阻止世界异化，拼命缝缝补补的调查局；其二是觉得反正早晚都要死，不如自己动手加速看能否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玄奇公司；其三……则是晗月之类的非人存在。

被晗月救过多次是事实，但殷岚也没忘记，每次谈及公寓的历史，他的祖父魏天予曾做过的事以及为什么非人们要和他住在一起时，对方都会转开话题或者拒绝回答。

他不想怀疑这位祖奶奶，也不想盲信对方。

所以他需要兼听各方的观点。

想明白后，殷岚回给荣博欣一个字：“好。”

-

列车在广原市东站稳稳停下，殷岚背好旅行包，跟在其他乘客身后出站。

车站外放眼望去，看到的都是冷色调的钢筋水泥组成的高楼，气势逼人。行人们如他印象中一般步履匆匆，好像都有忙不完的事要做，与总有人逗猫遛狗的槐舟市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殷岚没想到自己才踏入广原市，就开始怀念总是出事的槐舟市了，明明广原市才是他曾生活十年的地方。

他这次没有告诉姨妈自己来广原市的具体时间，避免对方特意跑来接站。

依靠熟悉的公交路线来到姨妈一家居住的公寓楼下，殷岚在直接刷指纹上楼和按门铃之间犹豫两秒，选择了按门铃。

“谁呀……阿岚！你怎么忽然来了，我菜都没买。自己刷指纹上来啊，我们又没有删掉你的指纹信息。”视频画面中，一派干练领导模样的中年女性在看到殷岚时，紧绷的嘴角放松了，露出惊喜的笑容，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给他开了锁。

殷岚上楼刚出电梯，就看到等在电梯口的人，乖巧叫了声：“姨妈。”

“你说了暑假会回来，之后就没跟我们联系，我以为你还没考完试呢。问小枫大学放假大概是什么时间，她居然说忘了！”殷佳曦热情拍了拍殷岚的胳膊，顺势就要去接他的旅行包。

这位姨妈和魏家那边的三姑有些相似，都是在社会上久经磨练，所以非常强势的女性，这也是殷岚对魏敬蕙既有些亲近又有些畏惧的原因。

不过相对于魏敬蕙，殷佳曦的性格更外向开朗。

两人拉扯着进到家里，殷岚换好室内拖鞋，一抬头就看见坐在客厅摇椅中看电视的白发老太太。

她面容慈祥，脸上虽然有很多皱纹，气色却很好。

摇着蒲扇，老太太不慌不忙地笑道：“佳曦啊，你再嚷下去，不光隔壁邻居，楼上楼下的都该知道小岚回来了。多大年纪的人了，一点都不稳重。”

“外婆。”殷岚恭敬的跟老太太打招呼。

“哎，快过来让外婆看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顺便给我说说在槐舟过得好不好，和魏家人处得来吗？”殷老太太指着摇椅旁的单人沙发，温和道。

有殷岚陪着老母亲说话，殷佳曦说着要去买点菜，急匆匆又出门了。

等到她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殷老太太才拉住殷岚的手说：“你这次回来，不光是探望我们吧？是不是想问你祖父和你父亲之间的事？”

殷岚僵住了。

他还想着先住两天，找到合适的时机再试探外婆口风的，没想到反而是对方先爽快地戳破他的盘算。

“我们殷家虽然现在没有像你祖父那样的人了，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哦。”殷老太太说这话时，笑容竟然还有点孩子气的狡黠。“先把你带来的朋友们安置到房间里吧，你的房间佳曦没有动过，还是老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