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了半天，殷岚实在没想到调查局的漏洞竟然是少了一张纸这种极小的细节。

“收拾的人大概不知道，对看不见的人而言，掌握身边熟悉的一切是少数获得安全感的办法，所以无论是摆放角度的变化，些许数量的增减，我都会发现。不过今天我来并非为了‘梦’里的事，我只想知道……你们在画中，有没有遇到花老师？”问出问题的同时，文薇紧张地绞紧了十指。

殷岚条件反射的想说没有看到，只是很快他反应过来回答：“我并不熟悉花满林的相貌，不过我在里面接触到的基本都是现实里存在的人。”

好险，如果立刻回答没看到，其实就跟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我看到了”没有差别。

文薇脸上流露明显的失望神色：“是吗，我本来还想，他会不会跟那些志怪奇谈中所说的一样，被自己画出的作品俘获了，困在另一个世界，等着我帮他逃离。”

“您好像并不惊讶发生的怪事。”

听到殷岚的话，文薇苦笑道：“我都年近半百了，奇奇怪怪的事也听说过不少。何况……”何况在从梦中惊醒，隐约想起发生过的事时，就已经惊讶和慌乱过了。

见文薇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殷岚借口去洗手间，将人留客厅里。

才踏出202室的门，殷岚就被缩在墙角的一团合影吓了一跳，还以为又有新的非人悄悄入侵公寓了。等到定睛看去，才发现原来是有点勉强地抱着茶盘的花满林兵人。很显然，他已经知道文薇来了，也听到了殷岚和对方的谈话。

示意花满林走开一段距离后，殷岚才蹲下小声询问：“你的事，真的一点都不透露给文老师吗？她过了这么多年还在等你回归，这次又想起了当晚发生的事，我担心她在这边打听不到消息，会采取别的手段或者去别的地方冒险。”

与怪谈有较深接触的人在一段时间内运势都比较低迷，很容易又招惹到新的不干净的东西。这是殷岚从云淞那儿学到的知识，他相信曾与怪谈融合十五年的花满林也知晓。

兵人仿佛在跟内心的自己作斗争一般，原地绕圈走了几分钟才停下来。

知道花满林心里应该有所决断了，殷岚回到202室，歉意地对文薇说：“顺便处理了一点家里的杂事，让您多等了。”

“没关系，本来就是我不请自来，也差不多该告辞了。”大约是在殷岚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整理好了情绪，文薇拿起自己探路的手杖。

这时，殷岚刻意敞着的门口出现一个捧着茶盘的小小身影，缓慢而小心地走进室内。茶盘上的茶具随着兵人的移动发出细微的摇晃声响，吸引了文薇的注意。

殷岚顺势道：“文老师，喝杯茶再走吧，我这位朋友对茶艺有些研究的。”

花满林附身的兵人动作有些僵硬而认真地完成烧水、洗茶，重新注水的一系列动作，而后捧着茶杯走近文薇，谨慎地将杯子凑近她握着手杖的那只手，保持在能让她感觉到热气，又不至于不慎碰翻的距离。

听到殷岚说新进来的人是他的朋友时，文薇以为也是个年轻人，但现在这茶杯送来的高度……殷岚的朋友，总不能是一个侏儒吧？！

控制住自己没有作出失礼的反应，文薇接过茶杯，道了声谢，而后轻抿了一口茶汤。

下一秒，文薇拿着茶杯的手明显地颤抖起来，两手齐用才把茶杯捧稳了没有摔掉。她带着细微的哭腔说：“好怀念的味道，跟我以前一个朋友泡的很像，他也喜欢放少许陈皮跟蜂蜜，说这样有利于脾胃健康，口感也不会太差……”

花满林的兵人仰头专注的看着文薇，却没有伸手碰触，也没有出言安慰。

此情此景，殷岚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像十分多余。但文薇这时候显然已经把他忘了，贸然起身离开，反而有可能惊动对方，反而更尴尬。

他只能如坐针毡的等着，等文薇沉默地一口一口喝完杯中茶。

“谢谢款待。”

随着文薇放下空杯，花满林也安静地退远了。

这次殷岚没再挽留文薇，而是亲自将她送出泉河公寓。临别之际，文薇说：“我们因为奇妙的缘分也见了好几面，应该算是朋友了吧？以后，我能不能偶尔来这边坐坐呢？一个人来。”

“如果是周末我在家的时候的话。”自己要是不在家，鬼知道这位女士过来是见到她念念不忘的花满林，还是其他怪东西。即使对方是盲人，殷岚也不敢大意。

文薇觉得殷岚这话有些奇怪——登门拜访自然是要确认主人在家的时候啊。但想想刚才的经历，她又释然了，点头承诺一定会事先联系。

于是殷岚的手机里总算是又多了一个联系人。

在文薇打车回家的同时，城市另一边也有一位刚结束一天的忙碌，回到自己居住公寓的女性。

岳茜换好拖鞋，拎着自己在楼下小餐馆打包的两人份晚饭走进客厅。

虽然看鞋柜里的鞋就知道家里现在没别人，她还是打开副卧的门看了一眼。确定自己想找的人确实外出了，她有些失落地把属于对方的那份晚饭放进冰箱里，自己则就着随便选中的一个电视节目热闹的声音用餐。

第174章 博爱（3）

大部分岳茜这个年纪的女生，如果是在老家本地就业的话，通常都是跟父母住在一起。回家会有父亲或母亲做好的热饭菜，一家人听着新闻闲聊几句一天的经历，双亲再催一下找对象的事之类。

但很可惜，岳茜家里已经没有会为她做这些的人。

她的母亲去得早，相依为命十年的父亲也在今年年初时胃癌去世了。但他们给她留下了这套公寓，还有位于商圈边缘的那家叫“锦绣飞针”的店铺，所以至少她有个栖身之所，也有能够维生的办法。

岳茜的父母是一对专做传统服饰的优秀裁缝搭档，她记得幼时母亲还会握着她小小的手，教她画衣服的图样，父亲也曾试过教她穿针引线，缝点简单的小玩意儿。可惜，天赋和兴趣这种东西并不一定会遗传，岳茜对针线活是既不喜欢也不擅长。

对她消极怠学的态度，她的父母倒是不着急——都什么年代了，所谓家传技艺之类的，孩子愿意学当然好，实在不愿意，那另外收徒弟教就是了。而且，说不定等孩子年纪大些了，有了定性，就想学了呢？

尤其是老伴去世后，岳父对岳茜就更加放任。以至于她如今二十五岁了，会缝的依然只有款式简单的小荷包、香囊、扇套这些随身小物件。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在六十岁不到的年纪丢下女儿先走一步，岳父生前也没真收徒，店面一直靠他一个人撑着，只接熟客的活，倒也够养家了。

结果就是，岳父去世后，锦绣飞针传到岳茜手上，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继续经营，没有相应的手艺，哪敢揽活？

关门大吉，父母倾注一生心血的店铺，怎么忍心？

就在岳茜举棋不定期间，铺面的租期就要满了，她仍未想到两全的办法，只能先用自己微薄的存款续期。

“那段日子，还有人问我愿不愿意转让我们家的招牌和商标呢……”对着悬挂在墙上的父母遗像，岳茜跟他们对话一般自语着。“幸好我后来遇到了山昱，也许以后我们也会成为向你们那样合作无间的好伙伴呢。”

说完，觉得自己今天也颓废够了，岳茜开始收拾餐盒。

这时客厅门锁响了两声，她刚对父母提到的人带着晚风走了进来。

“山昱。”开心地跟对方打了声招呼，岳茜关心道：“你吃饭了吗？你那份我放冰箱里了，微波热一下就行。”

进来的男人身形颀长，五官有些许少数民族的深邃感，而脸型轮廓却不是很棱角分明，较为温润。他的皮肤是经常日照才有的健康小麦色。光看外表，很难想到这个当健身教练或者露营领队绰绰有余的年轻男人竟然擅长做裁缝活。

他朝岳茜摆摆手道：“在外面吃过了。”随后便越过岳茜，朝他住的副卧走去。

两人擦身时，岳茜闻到了对方身上若隐若现的香水味。

是之前没闻过的味道，又换女朋友了吗？岳茜无奈地耸肩叹息，倒也没太在意，毕竟，虽然之前拿父母比她跟山昱，但实际上他们之间并不是情侣关系。

男人是岳茜为了逃避关店的压力外出自由行时认识的人，两人本来只是碰上了闲聊两句，没想到得知岳茜为家里的成衣店缺少合适的裁缝而苦恼时，男人却说他会，还当场用有限的材料给岳茜露了一手。

后来岳茜想起当初的情景仍然觉得好笑，一个高高壮壮的大男人，居然随身带着针线包，除了热爱，好像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山昱告诉岳茜，他没有工作，正好想去外面的大城市闯闯，于是病急乱投医的岳茜甚至都没有考虑过把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带回家的风险，很仓促的决定了雇佣山昱，并当天调转车头一路开回了槐舟市。

如果山昱有家人，八成会以为儿子被人绑架了吧？不幸也幸好的是，他和岳茜一样是孤身一人。

回到槐舟市后智商重新上线的岳茜小心提防了山昱几天，就发现对方确实个性淳朴，而且大约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孤独，他对她颇为照顾。所以很快，两人的相处就自然了许多，像兄妹似的。

估摸着山昱应该已经换好家居服了，岳茜拿着今天新接的订单去到他的房间，准备给他讲一下客户的具体要求——山昱的家乡比较偏僻落后，且因为父母双亡没人照顾，他没念过几天书，认得的字并不多。

“这个单子好办，这个……”

见山昱果然特别指出了那位殷先生下的订单，岳茜无奈道：“我真的有建议他留下具体尺码的，但是他不肯，只大概给我比划了一下对方的高矮胖瘦。唉，大概是还没实际碰触过对方又不好意思去问吧！”

点头表示明白了，山昱说：“那我尺码稍微放松一点，如果不合身再根据客人的意见调整吧。”

“好的！谢谢昱哥！”岳茜感激不尽地说完，本想再跟对方闲聊几句，但见山昱已经打呵欠了，只好放弃。“昱哥，你早点休息，这次接的单有点多，你最近约会……”

“唔，我会安排好的。”明白岳茜在担心什么，山昱保证道。

岳茜这才放心离开了。

等出了山昱房间，意识到自己刚才其实是有点幼稚的吃醋，所以想用工作捆住山昱，让他别成天在外面鬼混，岳茜懊恼地抱头蹲下了，碎碎念道：“边界感，边界感，要牢记保持边界感。他又不是真的亲哥，管多了把人气跑可不行啊！”

是的，比起半文盲，她这位近乎全能的昱哥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花心了。看着老实阳光的一个大男生，却非常容易接受女性的示爱，特别像兼具“中央空调”属性和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三不”属性的渣男……这种该叫什么，暖渣男还是渣暖男？

每次发现山昱又换了对象，岳茜都特别担心哪天他的女友们会因为争风吃醋闹出什么血案来，因此只能是尽量请山昱少去店里，省得他随便露个面又招蜂引蝶。

“虽然昱哥长得是还可以，但也没帅到人见人爱吧？真不明白那些姑娘是怎么想的。”摇摇头，岳茜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山昱负责制衣，她也不是只需要看店，还得和布料供应商之类订货呢！而且附带售卖的的那些小饰物虽然利润不高，却是吸引年轻顾客进店的要素之一，所以岳茜平时也会抽空做一些，稍微分担一下山昱的工作量。

拿遥控器关掉已经开始播放深夜新闻的电视，岳家重回安静，只是比之前气氛安宁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