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闻峰自这通电话之后就消失了，直到新学期开始他也没再出现。

殷岚会知道井闻峰失踪的事，还是因为井家父母接到学校通知，说他们的儿子无故缺勤，急得夫妻俩赶紧找来槐舟市报案。警方把井闻峰失踪前与之接触过的人都盘了一遍，殷岚自然也被找去问话了。

因为殷岚是最后跟井闻峰通话的人。

不过警方调查下来发现，殷岚平时和井闻峰没什么交集，俩人顶多只能算是以前认识，“寒假打工”又刚好碰上的校友，彼此无冤无仇的。而且井闻峰在蚌珠镇失踪的时候，殷岚人都没离开槐舟市，所以最后倒也没人真怀疑到他头上，只是例行公事问过就算了。

井闻峰的手机不知道是他自己有意为之，还是出事后耗尽了电量，所以变成了关机状态。警方通过信号基站精准定位，也只能确认他的手机还在蚌珠镇——槐舟市的警方与蚌珠镇的同行联系后，对方反馈锁定的那个位置在海里。

事情调查到这一步，似乎只能认定井闻峰人已经没了，区别只是他到底是自己想不开寻短见，出海后发生意外，或者被其他人杀害。

作为外人，殷岚无从得知井闻峰失踪案的后续。不过他有一种感觉，对方应该还活着，只是可能为了之前电话里说的“研究”，被卷进了某种麻烦中。

也许以后某天，这个爱好独特的学长会忽然出现；又或许，某天会在哪个人们意想不到的角落找到他的尸体。

旁观的殷岚觉得井闻峰的父母很可怜，他无法理解井闻峰为什么会为了追寻非人而舍弃自己的亲人们。如果他的双亲还在世，他宁可变成一个聋子瞎子，失去所有特殊的能力，只要能跟家人在一起。

殷岚的情绪因为这件事低落了一段时间，直到有同学跑过来提醒他，说有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大胡子男人在校园里打听他的下落。

“看着像道上的。”通风报信的同学说。

“我倒觉得有点像那种从家里跑出来的精神病人，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但是衣服还挺干净整齐。”另一个同学也跟着补充。

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声很刻意的咳嗽声。

随即几人就看到了他们口中那个“道上来的精神病人”——米易尘。

“方便请个假吗？有点事和你商量。”大概是不太习惯求比自己年纪小的外行，道士的表情非常别扭，又被进出的学生们大喇喇打量，脸都憋红了。

见状，殷岚也没刻意为难对方：“大概要商量多久？”

“短的话几分钟，长的话可能要一天。”

这也太不确定了吧？

收好自己的东西，托同学帮自己请假后，殷岚示意米易尘边走边聊。

对方走走停停，把一头乱发抓得愈发像鸟窝时才说：“我得先跟你道个歉。上次在镜园，我以为你和那些不走正道，天天想收鬼驱妖，借此捞好处的年轻人是一类，所以才态度那么恶劣。后来去蚌珠镇的路上持正才告诉我，你是在找一个害死自己父母的怪谈……”

这事除了家里那群妖怪外，殷岚确实只跟持正谈到过，当时主要是想请对方用他在玄学界的人脉帮自己打听点消息，没想到老和尚连这个道士都说了。

瞧米易尘的表情，殷岚带着一丝希望问：“难道道长你知道假厉宁的情报？”

“贾什么？”

对米易尘的反应感到失望，殷岚解释道：“我在找的那个怪谈，他之前跟我接触的时候冒用了一个叫厉宁的人的身份，所以我现在都称他假厉宁。我还以为你是知道类似他的怪谈才来找我？”

米易尘连连摇头：“不是。持正只说你在找一个害人的怪谈，详情他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所属的部门平时就在处理这类怪谈的事，我来的目的之一是问你要不要加入我们？老实说，我们之中有些人论实力大概还不如你……呃，不如你的那些妖怪手下，不过人多力量大，总比你自己漫无目的找要好一些，万一出事好歹也有人互相照应。”

这番话正好戳中殷岚的烦恼。

像假厉宁这种随时伪造一个身份，煽动其他人心底的黑暗，再让受害者去杀害其他人的做法，太容易和普通人的犯罪事件混淆了。光靠他自己关注社会新闻根本没用，毕竟这世上每天都会发生很多凶案，不是足够猎奇或重大的，都不会被推送到公众眼前。

如果能有某种像小说或者影视作品中那种专门处理特殊案件的神秘组织就好了……殷岚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他只是没想到居然真有，而且对方还主动来找自己。

迎着殷岚将信将疑的目光，米易尘认真道：“我没有在忽悠你，是真的有这个部门，甚至你们有个民俗学的教授就是我们的顾问。不过部门成立时间很短，现在还算是试运行阶段，人手不多，资源也有限，不然也不会尝试招揽你这样的学生了。”

“听起来这还是个有官方背景的？”

“当然。”说着，米易尘从衣兜里掏出两个证件，一个是之前他在镜园曾出示过的道士证，另一个证件深蓝底色的封面上印着个奇怪的图案——金色佛字组成的稻穗围着中间一个银色的太极。

看着倒也是有几分高大上的感觉，但更像动漫迷或者手办爱好者做的某种周边。

米易尘显然也有些嫌弃封面上不佛不道的图徽，很快翻开展示有他证件照的那一页，上面印着“特殊案件厅调查局NO.000215”的字样，下面级别的一栏则填着“二级”。

“编号是全国共用，级别暂定是初级到七级，不过实际上目前等级最高的也才三级而已……这个不重要。”收起证件，米易尘说：“我们需要能够看见非人，能与它们接触沟通，或者能直接解决掉它们的人，你刚好都符合。加入我们，以后你就可以查看警方上传到数据库的异常案件，我想对你追查那个怪谈应该会有帮助。”

“另外，待遇方面要看你加入后分在哪个部门。我所属的调查局有两种人，像我是委托制的，按件计费，平时不用打卡，可以自己另外接单，没有五险一金；另一种是直接受雇的，和行政局那边一样有固定工资和五险一金，但不能挑任务，24小时轮岗制。我是建议你选和我一样的，毕竟你还要念书，而且委托制看到明显超出能力的案子也可以提前拒绝……”

自己这还没说一句，对方就开始帮自己做职业规划了？

殷岚哭笑不得打断道：“道长，我还没说要参加呢。”

米易尘瞬间哑火。

作为一个刚上大一的学生，殷岚和许多同龄人一样，对于未来还没有一个很清晰的规划——本科读完要不要考研读博？直接就业的话，自己的专业以后就业前景怎样？或者说，为了保险起见，再修个双学位？这些殷岚都还没考虑过。

他可以确定的是，就算自己没有好好规划过人生，但也绝不可能考虑把一辈子跟非人之物打交道列入从业选项中。

而且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米易尘说了这么多“好处”，自然也要索取相应的代价吧？

发现殷岚脑子比自己所想的清醒，没有像一些听到可以打工挣不错的报酬就上头的大学生那么冲动，米易尘也在心里再度修正对他的印象，改为更诚恳和平等的态度。

“其实是现在出了个新的事件，我怀疑和上次镜园戏台的情况类似，所以很需要你帮忙。”米易尘说着，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递给殷岚。

屏幕上是一张空无一人的书房的照片。

殷岚推了推镜框，放大照片仔细观察，在照片中的一面墙上看到一副有点眼熟的画。回忆着自己看过的百科，他问：“这上面挂的是花满林的《访客》？”

这问题让正准备说明情况的米易尘当场呆了一下：“你也知道花满林的遗作？”

“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把手机还给米易尘，殷岚大致简单给他说了自家仓库失窃的事。

米易尘的表情顿时更加凝重了。

“魏先生的收藏品……”

听这语气，好像情况非常严重似的。殷岚忍不住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请问，我祖父在你们这行难道很有名吗？我以为他只是在小范围内营业。”

“非常有名。”米易尘郑重地说。“如果不是他年事已高，加上立场不明，我们本来是想请他坐镇调查局的。毕竟他可是以一己之力解决了很多奇怪事件的人。我上次接受陆家的委托，主要就是想知道魏先生让镜园这么多年不出命案的手法是什么。”

结果手法没学到，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不愿回想上次的失败，米易尘抹了把脸继续谈眼前的事：“本来我们就在怀疑这次的事件跟花满林的遗作有关，现在结合你家被盗的事，基本可以肯定之前的猜测了。我得给局里说一下现在的情况，让他们追查一下花满林其他遗作目前的状况。”

飞快编辑着信息，米易尘不忘一心二用给殷岚讲述这次找他帮忙查的具体是什么事。

原来，照片中的这幅《访客》是一个袁姓富商十几年前拍下的，由于当时拍下画作后没多久他家就有人失踪，富商信了遗作不祥的传言，就把这幅画锁进仓库里面再也没拿出来展示。

后来袁富商去世，家中几个子女为遗产争得不可开交，官司都打了三年，直到最近才尘埃落定。

袁富商的次子争不过兄姐，最后只分到一些父亲的收藏品，其中就有花满林的《访客》。这人也不是什么有艺术细胞的惜画之人，只想着赶紧把藏品都卖了套现补自己创业搞出来的亏空，所以就办了个小型沙龙，邀请一些文艺人士和做艺术品推广的网红参加，想让他们帮忙炒作一下藏品。

“结果去参加沙龙的人失踪了好几个。”发完信息，米易尘也说完了大致情况。

“都是在参加沙龙的时候失踪的？”殷岚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要是一个小型宴会一夜之间失踪好几个宾客，怎么也得上新闻了吧？

“不是，从沙龙回去以后陆续失踪的。”米易尘掏出一个笔记本，上面记着他了解的大致情况。“这些受邀者来自不同的地方，失踪时间也不一样，所以最初警方调查的时候都是当独立的个案调查的，直到当地警方陆续接到调查失踪人员行动轨迹的申请，发现他们都在同一天参加过袁亚名的沙龙，这才出于谨慎起见，把案件上传到我们的数据库。”

只是这种程度的关联性，还不至于引起高度重视，毕竟也有可能是有人出于某种动机对这些宾客下手。但后来调查局派去袁亚名家调查的人也失踪了，情况就不一样了，非人之物作案的概率迅速上升。

米易尘说到这脸色很难看：“我本来也不太想接这单的，但是失踪的调查员里面有我的师弟。无论如何，我都得管。”

这个案件的核心人物袁亚名也失踪了，他的妻子经过警方做工作后，同意让调查局暂时保管《访客》，但调查局的调查员们轮班监视该画好几天都没发生异常情况，最后只能回到案件本身，一一调查失踪者，看究竟遗漏了什么。

其中一个失踪者的地址就在槐舟市，这也是为什么米易尘说他要跟殷岚商量的事或许得要一天。

“我现在要去那个失踪的网红家里看看情况，你一起去吗？”觉得自己透露得已经够多了，米易尘再次确认殷岚的意向。

对方提出的如果是别的事件，殷岚当场就拒绝了，但既然是跟花满林遗作有关的，他觉得有必要参与。

反正殷岚自己本来也在查画作的事，跟米易尘合作还有外快拿，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