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后面的云淞说：“不用管它了，反正它也没什么用，抓紧时间走……诶？”

小妖怪哭声听起来那么凄惨，殷岚根本做不到充耳不闻，因此没等云淞说完，他已经转身冲回去。

在殷岚转身的瞬间，戏园的院门消失了，现实的一切再度被属于怪谈的力量隔绝。

从院门跑回戏台的这段路并不长，殷岚赶回的同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误——自己跟唐装老头打赌时说的明明是赢了可以带走自己的同伴和两名鬼仆，但刚才对方状似认输时说的却是“除了今晚在场的几个人类以外，你要带走哪两个鬼仆”。

表面上双方说的是同一件事，实际上唐装老头却狡猾的把殷岚的同伴范围限定成了“人类”，因此，他扣下百岁就不算毁约了。

尽管殷岚飞快复盘出了自己的错误，却对应付唐装老头的阳谋没有任何帮助。甚至，刚才临出门前察觉不对，或许就有对方故意放水的因素在。

太大意了，这可是比假厉宁存在时间还长的怪谈啊！

殷岚喘着气，站到气定神闲等他自己跑回来的唐装老头面前，直截了当道：“把我的朋友还给我。”

“我们说好的是你可以带走人类同伴，这个小妖怪不是人类。”唐装老头边说，边碾动踩在百岁背上的脚。小草龟此时已经被他压制得变回了原形，在老头脚下，它的龟壳甚至发出让人不安的，将要裂开的声音。“你违约了，你得留下来。云淞，这次你不能插手了，是你的主人自己毁约的，我遵守了规则。”

跟过来的云淞面色不虞，但并未反驳。

殷岚也知道这次都是自己的责任。非人有非人的规则，虽然殷岚没有亲眼见识过非人违背规则的后果，但那对它们而言一定是十分严重的，不想承受的代价，所以没有理由要求云淞为自己牺牲。

好在本来自己也没有什么家人了，亲戚们虽多，毕竟隔了一层，想来就算自己失踪，大家也不会难过太久。

从认识到自己变成孤儿的那天起就潜藏在殷岚心中的厌世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他没想继续挣扎，只说：“可以，我留下，你让云淞带百岁走。”

唐装老头闻言发出得逞的笑声。

“我的戏台终于又可以有一个新演员——”

“……不许！”

一声冷喝伴随着院门的咣当声传入，在殷岚、唐装老头和云淞怔住的短短数秒内，一道宝蓝色的身影便已如狂风般来到他们眼前，隔挡在殷岚和唐装老头中间。

莹白如玉，涂抹着蔻丹的手牢牢按在殷岚肩头，护食般傲然对唐装老头说：“戏，这是我的人。”

梦中曾出现的，让自己害怕的宝蓝袄裙女人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现身，而且听语气还是来帮自己的，这发展把殷岚彻底打懵了，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忽然变成这样。

他无措的悄悄看了云淞一眼，却从白鹭妖怪原本紧张而不悦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放松的情绪。

所以来者是友军？

在殷岚揣测宝蓝袄裙女人的身份时，唐装老头已与她打起了招呼：“晗月，有些年头没见了。想当年你我还差点结成亲家，怎么现在你登门做客，却一点情面都不讲？”

被称为晗月的女人冷笑：“你都要抢我的后人了，还想让我讲情面？”

“后人，我？”殷岚下意识问出声。

晗月面无表情地瞥了殷岚一眼，语气中带上几分怨恨道：“不然呢，旁边那只小鸡看起来像我的后人吗？”

她到场以后只说了四句话，却句句都在怼人，很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所以殷岚也不敢公然吐槽——你看起来并不是人类，怎么就是我的长辈呢，难道家里有长辈死后化为鬼了？

对于自己曾翻看过的魏家族谱的内容，殷岚是记得的，可惜的是族谱中对于老几辈的女性的记载几乎都是“魏某氏”，而没有名字，所以他也无法确认晗月说的是否是真的。

“我记得魏天予的次子没有儿子，所以当年我们的约定才作罢。”名为“戏”的老头慢吞吞说。“就算这个小朋友是魏家女儿所生，勉强也算你的后人，但这次是我先跟他的约定在先，即便他当场答应供奉你，也来不及了。‘那位’看着呢。”

听到戏提及“那位”，晗月细眉微蹙，随后又轻轻扬起了下巴，傲然道：“不，他就是魏天予的继承人，已经过了明路，公寓也承认了。老东西，你被困在此地太久，消息不灵通了吧？难道你请来娱乐你的这些丑角，没跟你提过这件槐舟的大事？”

见这二位之间的战火忽然烧到自己身上，本来还没走的怪物们慌忙四处逃窜。

借怪物们闹出的动静掩饰，云淞悄无声息靠近殷岚，耳语道：“待会儿他们一开打，你就抓紧我。”

点头表示明白，殷岚眼睛却牢牢地盯着仍被踩在戏脚下的小草龟。

只要场面乱起来，自己就立刻扑过去——

“你们骗我！”忽然，一直表现得深沉稳重的戏爆出一声怒喝。“当年说好结亲家，你们先是说魏家长子不能娶非人为妻，后来又说魏家次子生的是女儿……泉河明明只认魏天予的男性后人，这个小孩是他的孙子，他该做我家女婿！”

怒喝的同时，戏的身躯猛地抽长，其衣服上无数血红的“死”字也化为血红色的，铺天蔽日的狰狞飞虫，赤潮般涌向殷岚。

见状，深知机不可失，殷岚猛地向前一扑，在戏身体虚化的刹那伸长双手牢牢把奄奄一息的小草龟捞到怀里。

“快！”

头上响起振翅声，殷岚一手抱紧百岁，另一手抓住化为白鹭的云淞的一条腿。

白鹭此时的身形比平时变大了许多，带上殷岚这么个成年人起飞也丝毫不费劲。戏变成的无数飞虫灵活的紧跟着转向，腾空追击，眼看虫群要啃噬到殷岚的小腿时，空中出现一排巨浪，狠狠冲向虫群。

被云淞带上高空，殷岚下意识回望脚下，看到戏园庭院里的池水满溢，几乎要淹了这块区域，却一点也没漏到院外时，脑海中不太合宜地想到一折经典的戏曲——

水漫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