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受到的折磨过于残忍，戏班的人们在临死之际无不怨气冲天，不约而同地诅咒着敌人，诅咒他们也不得好死，诅咒他们品尝十倍于自己的痛苦，诅咒他们就算变成鬼也不得解脱……当木雕泥塑的神佛无法给予人保护的时候，人们甚至向鬼怪许下满怀愤恨的愿望。

然后，某个不知名的怪物就这么被戏班众人恨意唤醒了。

那些原本还在把亡者尸体摆成各种侮辱性的姿势拍照留念的敌人忽然被一股从地底涌出的黑烟包围，有人察觉不对想要逃走，却被黑烟中的某种无形之力拖回其中，很快就发出惨叫声。

就好像是地府之门裂开了一个口子，前来捕捉横行人间，犯下累累罪行的魔鬼，奄奄一息的戏班众人得以在断气前，亲眼看到凌虐自己的敌人当场遭到报应。黑烟中此起彼伏的敌人惨叫声，就如同给他们送葬的乐曲。

“那一刻，我们是真的感谢着出手相助的那个存在，无论它究竟是什么。但我们没想到，愿望的实现，是需要代价的。”讲到此处，领头仆人的声音一度哽咽，他抬起双手捂住自己已经看不清五官的脸，仿佛在擦拭泪水。“那个存在……或者说，此地的主人，它真正感兴趣的是人类的痛苦。使它降临的并非我们的愿望，而是敌人对我们的折磨让它得到了快乐，它希望这种快乐能持续下去。”

所以，原以为死亡就是人生的终点，一切的苦难都将结束在断气那一瞬间的众人，很快发现他们虽然死了，却没有传说中的鬼差来接他们入轮回。

戏班的人，被此地主人亲手解决的敌人们，死后全都化为鬼，被困在了土地被他们鲜血浸润的这个戏园中。那个无法反抗的存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他们为它演戏，演先前殷岚等人看到的那类使人笑不出来的阴间戏码。

而就在众鬼以为只有此地主人玩腻了，或者他们魂飞烟灭的那天一切才能真正结束时，他们看到了一个熟人。

依据鬼仆的描述，结合自己的梦，殷岚猜测他们说的熟人正是已经过世的老陆总。

果然，领头者道：“小陆那家伙，当初我们还想着，他那么孤注一掷跑出去，说不定一个运气不好就横死他乡了，没想到，他最后竟然过得不错，而且还惦记着我们这些老朋友，听闻我们的遭遇后，找人给我们做法事，还亲自来这儿祭拜我们。”

可惜，凡人的香火对这群没有自由的鬼仆并没有任何用处，反而是引来主人的注意。

那时候戏园因为死了太多人的缘故，早就荒废了，别说入夜，天色稍微阴一点，都没人敢从附近过。主人因为没有新鲜的乐子已寂寞了许久，发现自己送上门来的陆泰安时，它欢喜得不行。

当然，陆泰安并未遭遇毒手，不然也不会有后来这许多年的故事了。

领头鬼仆道：“主人虽然实力强横，但好像受到了什么制约，只能在特定的时候出现。所以我们当时想尽了办法弄出奇怪的动静，总算是让小陆警醒离开了。”

鬼仆们离不开戏园，连给陆泰安托梦叫他别再过来都做不到。

于是过了不知道多少天后，他们就看到陆泰安又来了。只是这回，陆泰安不是孤身一人，反而带了几个道士、风水先生，还有很多工人。

鬼仆们缩在光照不到的阴影中，通过陆泰安和其他人的交谈得知，他已经买下了这块地，准备将之保护起来纪念戏班的众人，然后将周边扩建，用来拍电影。

殷岚听到这儿注意力有些跑偏，没忍住问：“你们还知道电影？”

领头鬼仆转向殷岚——他之前或许是把殷岚当作井闻峰收服的妖怪手下了，所有的讲述都是对着井闻峰说的，完全没想到殷岚会在此时提问。也正因为这一声问，让领头鬼仆灵光一闪，反应过来。

“你也是……”

“嘘。”殷岚赶紧阻止对方说下去。

领头鬼仆了然地点点头，这才答道：“自然是知道的。我们那个年代，最繁华的大城市里已经有默片上映了，而且后来小陆跟魏先生也有把现代的彩色电影，还有电视剧带给我们看。”

事实上，魏天予被陆泰安请来帮忙时，就是利用几部电影引诱此地的主人，使之同意和他交易的。

“他们交易的内容是？”殷岚继续问。

“主人同意除了除夕前七天之外的时间，不再祸害来此地的人；作为交换条件，魏先生每年除夕前几天要来此地参加主人的宴会。”

这只是交易的一部分，只是阻止了受害者继续增加而已，却没办法帮助陆泰安真正想救的朋友们。所以，在这个条款之外，魏天予又与此地主人达成了另一个约定——每年的宴会散场前，他会和主人随机玩一个游戏。如果他赢了，主人就让他带走两个鬼仆；如果他输了，他跟陆泰安就留下，成为新的鬼仆。

听闻如此冒险的行为，就连擅长作死的井闻峰都不由得发出极小声的惊叹。

第123章 戏台（24）

领头鬼仆说到这儿时，声音终于略微开心起来：“至今为止，魏先生一次都没有输过，所以我们的同伴也只剩下现在在这儿的几个，其他都解脱了。可是……魏先生已经不在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提到当前最紧迫的问题，鬼仆才转好的情绪瞬间又消沉下去，身上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怨力肉眼可见地增加了。

“我们会想办法的。你知道祖……主人和魏先生都玩那些游戏吗？”殷岚试图多掌握一点情报，说不定待会儿就用得上呢？

可惜，领头鬼仆能提供的帮助十分有限。

领头鬼仆语气愁苦地说：“他们玩的游戏，有时候是电影、电视里面的，有时候是魏先生提议的，也有时候是主人忽然心血来潮决定的。我只能说，万事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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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岚离席的时间已经不短了，确定这群鬼仆无法提供更多情报后，他担心邻桌的怪物按捺不住弄死持正或者陆夺海，便结束这次突发的谈话，准备返回宴会上。

说起来，从邻家闹鬼那次参加孙齐和聂佳欣的婚宴开始，到后来无桃寺的幻境，再到今晚，他来槐舟市以后吃的席也不少了，颇有种逐渐熟练的感觉。

眼前已经能看到戏台方向透过来的灯光，殷岚脚步一顿，问井闻峰：“学长，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说起来，自己这一路都没机会问对方是怎么躲过怪物们的毒手苟到现在的。

不过看井闻峰身边的怨力团子都不见了，可想而知对方能活到现在也不轻松。

井闻峰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白色的请帖道：“我可以跟你一起进去。唉，要是早知道拿了请帖比不拿安全，我也不会自作聪明了。”

看来他手上这请帖并不是主人的使者给的，其来路多半也比较曲折。

殷岚想到目前还没现身的米易尘。以这位暴躁道士的脾气，就算出于权衡之计暂时收下使者送的请帖，必然也不会冷漠坐视之前戏台上那些荒诞的戏码在其眼皮底下上演。因此，米易尘这么久也没闹出任何动静，这本身就很异常。

“学长，你今晚见过米道长吗？”

井闻峰并不蠢，瞬间就明白了殷岚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苦笑着把请帖打开给他看：“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这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折了两个宠物，才从一个怪物手上抢来的。瞧，不是那个道士的名字吧！”

白色请帖开头的部分是两团小孩涂鸦一样，根本无法辨识的奇怪文字，殷岚有点怀疑这是妖怪语之类的东西。对比殷岚收到的，以“殷同学”为抬头的请帖，井闻峰手上这份的确不可能来自米易尘。

还好，这个学长虽然三观有些问题，但似乎还没到完全丧失人性的程度。但也不排除对井闻峰而言，米易尘比怪物还难对付，所以不敢对其下手的可能性。

殷岚并未天真的就此信任井闻峰，只保持着平淡的态度，将之引向自己之前坐的那张桌。

提醒他别偷跑的怪物正垂涎欲滴地盯着持正，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看到殷岚回来了才失望地走开。与此同时，殷岚注意到浅井正男悄悄换到他们这桌了，还给他们带过来一个神情不怀好意的四眼怪物。

显然，浅井正男是被之前持正的遭遇吓到了，所以想跟同伴们抱团取暖。

见到井闻峰，浅井双眼一亮，激动地挤出一抹笑。比起已经证实斗不过怪物的持正，以及显然就是个普通人的陆夺海，井闻峰要有用多了！

不过目光接触到井闻峰身边五官错位的“怪物”时，浅井很快敛起笑容，乖巧低调地重新缩成一团。

从浅井正男今晚的一系列表现中，殷岚判断这位所谓的灵异领域专家水分很大，所以也不打算对其道破自己的身份。安静落座，殷岚表面上和其他看戏的怪物一样镇定，实际脑子里乱极了。

原本他需要操心的只是如何说服云淞帮忙，把其他几人一起救走，现在却又多了解救鬼仆们的活。虽然那些鬼仆跟殷岚并不熟悉，救他们也不是他的责任，但得知他们的遭遇后，殷岚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这也算是，继承祖父“未竟的事业”吧？

尽管心态上有点苦中作乐的意思，殷岚倒也并非无脑散发同情心。他刚刚敢动和此地主人“玩游戏”的念头，主要是因为从鬼仆那儿得知游戏并不是纯粹由主人指定……这意味着两点——其一，主人虽然兴趣变态，但似乎愿赌服输；其二，只要能把游戏控制在自己擅长的范围内，胜率就可以大幅度提升。

殷岚不确定祖父是否就是通过这种办法连胜三十年的，这至少是一个尝试的方向。

从沉思中回过神，殷岚才注意到陆夺海好像已经盯自己很久了，似乎是想问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做了什么，又怕打扰自己而保持沉默。

想到云淞还在洗手间里蹲着，殷岚故意压低嗓音，用不耐烦的语气说：“想要方便就去，人类破事就是多。”

他没怎么和浅井说过话，想来对方不至于能从刻意改变的声音认出自己。而同桌其他人……持正一贯精明，井闻峰也是带脑子的，殷岚并不怕二人点破自己。

现在就看陆夺海能不能领会精神了。

陆夺海也没让殷岚失望。他不知道殷岚让自己去洗手间做什么，却相信对方应该在那边有所布置，而且这么暗示自己过去，也是有目的的，所以他立刻就整整衣襟说：“那我就去一下。”

“路上你如果招惹到其他客人，被它们追着跑，别指望我会去救你，反正现在这儿还有好几个人类可以玩。”以云淞平时气死自己的态度为参考，殷岚继续暗示。

陆夺海向殷岚看过来，随后缓慢地眨了两下眼。

引怪物去洗手间。

他明白了殷岚想让自己做的事。

之后，陆夺海离席时故意碰掉了一个怪物正在把玩的东西，对方阴鸷地跟在他身后走开。过了几分钟，陆夺海回来，那个怪物却没回来。

见状，缓过神的持正也大致明白该做什么了。他身为僧侣，比普通人更招怪物的仇恨，离开时引走了三个宾客。这回闹出来的动静就有点大，坐在戏台这边都能隐约听到摔门的声音。

不过对怪物们互相也会有看不顺眼动手的时候，这点动静还不至于引起警觉。

看到持正也平安回来了，早就有点憋不住的浅井正男也试探地站起来，夹着腿往洗手间的方向挪。他还想着，如果可以的话，干脆就趁这机会逃走？

上座率本来就不佳的宴席，在人类阵营这番连续操作过后，变得更加冷清了。

忽然，四周的宾客虽然还在说话，殷岚却觉得自己好像被隔绝开，陷入了一个很安静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