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灵节
作者:JZP | 分类:游戏 | 字数:1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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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与神之舞
Dancing With the God
小个子黑衣人在我前面穿街过巷,对黑水镇上的各个角落都了如指掌。他走得忽快忽慢,有时忽然止步,示意我停下,让过搜捕我的黑衣人。我在后面紧紧跟着他,不敢有一步落后。到穿过一条小巷时,忽然他急打手势,让我蹲下,藏在一座房子背后的几个大坛子后面,自己则装成在附近搜查的样子,东翻西看,我仍抱着凯茜,从缝隙中看见小巷的两端几乎同时有黑衣人进来,从我们身边经过时,黑衣人用他们的语言问了小个子什么,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但想不到小个子粗着嗓子从容不迫地也以那种语言回答,同时指手画脚,好像在说“这一带已经查过了,没有问题,请放心”。我心中暗暗佩服他的机警,如果是我一个人,早就被发现了。等两组黑衣人过去,他低声叫我出来,继续我们惊心动魄的潜行之旅。
又走了几分钟,他带我走进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面是个仓库,看来废弃已久,大门上已经锈迹斑斑。他四周张望一下,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仓库的门,让我先进去,自己跑到我们来的路上,确定没人跟来,才闪身进了仓库。关上大门,从里面栓上。
仓库中空荡荡的,只堆着些破旧的木箱子和干稻草,仓库开有天窗,空气并不污浊,也有光线照入,小个子清理出一片地方,垫上干净一些的干稻草,示意我放下凯茜。我依言放下,凯茜依然是恬静地睡着,刚才惊心动魄的逃亡她完全不知道。我坐在凯茜旁边,伸展放松一下浑身已经感觉酸痛不堪的肌肉。当我正准备开口问小个子黑衣人是谁,他已经揭下面罩。“是你?!”我惊讶道。
眼前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郎,肤色白皙如雪,黑色的头发盘在脑后,浑身上下充满天然的美感,精致的面容无需任何人工的雕饰,就像一件大自然的艺术品一样完美。刚才的躲避搜捕,让她有些气喘,额头上渗出几颗细细的汗珠。我前天刚刚见过她,还和她说过话,她是艾西卡•裴恩,是黑水镇镇长的女儿,我和凯茜昨天还欣赏到她绝美的舞蹈。
“是我,你们现在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你刚才也看见了,黑衣人正在搜捕你们。这个仓库暂时是安全的,但你们今天必须离开!”艾西卡说。
“这些黑衣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搜捕我们?我做什么了吗?”我问道。
“这些黑衣人,都是库罗茨,意为‘黑衣使者’,是我们黑水族的秘密组织。他们……他们平常也许只是普通的镇上居民,你昨天可能还见过他们,还友好地打过招呼。你没有做什么,但你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威胁,他们必须除掉你。”
“我完全不明白,我三天前才来到这里,和镇上的人都是初次见面,和这个什么库罗茨无冤无仇,刚才才从你口中知道这个名字,为什么我的存在对他们是巨大的威胁?我来了三天了,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要抓我?还有,凯茜为什么昏迷不醒?”我一口气抛出一连串问题。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最好。我这样做冒着极大的危险。所以你听我的,早一刻离开这里,忘掉这里发生的一切,对我们都好。你明白吗?”艾西卡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这个……”艾西卡犹豫了,“这个说来话长。总之请你相信我是善意的,想帮你们尽快脱困。”
虽然我如堕云里雾中,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着她明澄如水的目光,我很难怀疑她的善意。想到必须尽快把凯茜送到医院治疗,我说,“好,我听你的,需要怎么做?”
艾西卡从黑袍中拿出一个包裹,说,“先换上里面的衣服,然后再说。”
里面竟是黑衣人的长袍和面罩,我依言脱下外套,换上长袍,有些窄,但勉强可以穿。正准备戴上面罩,艾西卡说,现在不用。等我们出去的时候再戴吧。
我说,“是要改装混出去吗?这个办法不错。但凯茜怎么办?”
艾西卡说,“不用担心。我有帮手,我已经约好他在仓库见面,他会开车接你们出去。你让凯茜躺在后备箱中,你自己穿上黑衣,出镇子时有人盘问的话,我的帮手自然会应付,你不用担心。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再过一两个小时就到了。”
“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艾西卡苦笑一下,“你不用谢我。这些事弥补不了我做的恶的万一。我和这些库罗茨其实没有什么分别……我们下十次地狱都不足以补偿。”说着,她皱了皱眉,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变得越发苍白。
“你不要紧吧?不舒服吗?”我问她,但她只是摇摇头,等咳嗽停息,她远远地到仓库一角坐在地下,双手抱膝,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
我看着她,越发觉得她和凯茜相像。无论是脸色的苍白,还是纤瘦的形貌,说话时的神气,甚至现在发呆的表情,都如此相像。我想起凯茜也经常一个人发呆,目光看着远方的景色,但我知道她只是凝视虚空的某一点,并没有看着什么真正的对象,有次她发呆良久后突然问我,“爸爸,你如果没有遇见妈妈,那就当然不会有我了。或者你遇见了妈妈,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你们没有生我,或者你们生了另外一个孩子,那我会在哪里呢?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做别人家的女儿?或者出生时就是一只蚂蚁,一块石头?”
“傻孩子,没有如果,你的存在是事实啊,所有和你的存在有关的事情,比如我遇上你妈妈,结婚生小孩,都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啊,不再有这么多种的可能性,我们生的小孩只能是你,你也只能是我和你妈妈的女儿。你知道弗洛伊德吗?他在《梦的解析》这本书中写过,‘我们不是响尾蛇有两个原因,第一我们父母都不是,第二我们不住在沙漠的中央’,”我讲这个本来想逗她一笑,但她依然表情严肃,我又说道,“你想这些干什么呢。你只要知道你是凯茜,是我的乖女儿,妈妈虽然和爸爸分开了,但她也是深深爱着你的。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女儿,而不会是蚂蚁、石头或者其他任何东西,明白吗?”
但凯茜只是摇头笑笑,“爸爸,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你有没有怀疑过我的存在?也许你没有女儿,也许妈妈没有离开你,也许这一切都是你的幻觉……”
“好啦好啦,别再想这些啦,傻姑娘!”我笑着打断她,我以为凯茜和她这个年龄的所有孩子一样,开始思索自己的存在、世界和自己的关系了,我还向她推荐了《苏菲的世界》,让她了解一些哲学知识,自己去书中寻找存在的答案。
她只是叹了口气,“哎,爸爸,你还是不明白。”她不再理我,自己抱膝坐在一边呆呆出神,就和眼前的艾西卡极为神似。一瞬间,我好像看见艾西卡和凯茜的身影合二为一了。此刻的艾西卡,不再是我昨天在飨灵节盛典上看见的那个飘然如仙、出尘绝俗到让人不可逼视的舞者,而是一个和我女儿一样、纯洁善良、内心丰富的女孩子,让我心中顿生亲近。一会儿她说的帮手就要来带我们出镇,听她语气不会和我们同行,也许这里一别,就再无相见之日了。她帮助我良多,我决定多和她说几句话。
我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对艾西卡说,“昨天你的舞蹈真的很好看,凯茜特别喜欢,到晚上睡觉都一直在说你。那支舞是叫女神降临之舞吗?讲的是一个什么故事呢?”
艾西卡身子一颤,沉默了很长一会,当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听见她幽幽地说道:“我扮演的是黑水一族的女神—黑水湖之神魅珈宓。这是我们一族自古以来的信仰。远古时代,先祖们依湖为生,后来河流改道,突逢大旱,湖水枯竭,先祖祈求上天垂怜,上天于是生成了一湖黑水,派女神魅珈宓下降人间,永为湖神。黑水湖的出现拯救了先祖们。”
这个传说我已经听过了,昨天在游览黑水湖时,旅游接待委员会派来的导游已经为我们详细地讲了这个故老相传的神话故事。虽然凯茜听得津津有味,但对我这样的成年人来说,尤其对我这样青年时代到过各种地方、听过各种民族神话传说的人来说,并未引起我多大的兴趣,因为这是到处都可见的原住民的迷信罢了。
艾西卡续道,“女神以灵花和黑水为汤,与人为誓。所有饮黑水而生者,必须相亲相爱,敬畏黑水,敬畏湖神,死后方可魂归黑水。湖神接纳死者之灵,成为灵魂永恒的安息之所。我们黑水一族,也就是现在的黑水镇人祖祖辈辈谨遵誓言,敬畏黑水,不敢冒犯湖神。黑水湖也与人为善,水产丰饶,先祖们人人长寿,从无水患,甚至相传过去从未有人失足落水而死,人们都说有湖神魅珈宓庇佑。渐渐形成了代代相传的古老仪式,每年都要选一女子演绎女神下降,众人膜拜,掐花为食,煮草为汤,相与为誓的故事。”
“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来昨晚看见的飨灵节盛典,在钟楼的小广场上搭起了巨大的木质舞台,舞台上挂满了红色的布条,台面上铺上了厚厚的青草,还有红色的奇异的小花。这种小花我们游湖的时候曾经见过,在湖边有一大片红色的花海,生长的全是这种小花。作为一个生物学家,我完全不知道这花是什么,想走近采几朵看看究竟,但还没到跟前就被突然出现的几个黑水族人模样的人拦住了,他们说那是私人领地,外人不能进入。问他们那是什么花时,他们也都支支吾吾,不得要领。没想到昨天能在飨灵节盛典的舞台上看见它。
我想起了昨天我和凯茜按照黑水镇旅客接待委员会的通知,晚上九点时沿着火把照亮的道路到了小广场,昨晚镇上为数不多的路灯全部熄灭,靠着原始的火把照明。小广场周围更是点起了上百只火把,舞台两旁更是架起了篝火,把舞台包围在涌动的火光之中,配合着特别的舞台布置,营造了原始的神秘气氛。舞台就在女神像的脚下。火焰的光芒流溢让女神像的面容光影变换,似乎突然间活了起来。
舞台正对面摆着一百多张软质的座椅,已经坐满了游客。居然每个人都有指定的座位,我和凯茜在中间偏右的位子坐下。马上到九点了,组织者还在急着派人去接没到的人,务必使每位游客出席。游客们都在称赞组织者接待的周到。舞台的侧面则是镇上的居民,他们人人穿着黑衣,虔诚地跪着。也有几百人之众。虽然黑水镇处于山间洼地,气温较高,但冬天这么直接跪在青石地面上,应该也是挺难捱的。
等到九点,一个人缓步走上舞台,是裴恩镇长,一位极受镇民爱戴的长者,瘦高的身形,清癯的相貌,头发和胡子已经花白,也是一袭黑衣,长相和艾西卡颇为相似。他向在座的游客们深深鞠上一躬,开口说道:“感谢各位光临黑水镇飨灵节。飨灵节持续半个月,从每年的十二月初到今天为止,今年有一百三十六位尊敬的游客到访,今晚是我们节日的最后盛典。请大家共同见证我们伟大女神的降临,并和我们虔诚的信徒一起享用灵餐,我相信,经过今天的盛典,大家的生命价值会得到新的诠释,一定能从中体会到上天造物的恩典,以及牺牲和生命的真义!”明明是他们民族的节日,但他毫无快乐之意,声调中反而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悲怆。
他又向游客们深深鞠躬。他顿了顿,又用黑水语对跪着的信徒们高声喊了几句话,信徒们也用这种语言整齐地回应。想到这里,我忽然心中一动,今天在钟楼上喊话,要黑衣人“库罗茨”们来追捕我的那个瘦高的黑衣人,难道便是镇长?都是那种奇怪的、鼻音很重的黑水语。我看了艾西卡一眼,她正是镇长的女儿,如果真是镇长要抓我,为什么她要帮我?为什么我被搜捕时,她恰好出现在我身边?我暗暗起了戒备之心。我真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无论长相和神态都和凯茜极为相似、看上去无比纯洁高雅的女子是在骗我,但事关我们的生死,我必须谨慎。
我又想起了她的舞蹈。那是多么夺人心魄、惊才绝艳的舞蹈啊。她和当时舞台的布景完美融合在一起,让人感觉那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在舞蹈,而是精灵,不,应该是女神翩然下降人间,纵然用尽已有的形容词也无法名状我们这些游客们看到她的舞蹈的震撼。每个人都看得如痴如醉,浑然忘我,自己的那些俗世纷扰和烦恼在神的面前是如此的卑微可笑,甚至让人产生俯首下拜的冲动。
在镇长讲完话后,信徒开始用黑水语咏唱着什么,听上去就像原始部落的祭祀仪式的祝词,粗犷但极有韵律感。词句似乎只有四句,信徒们反反复复地吟唱了很多遍。
忽然唱词戛然而止,响起了小鼓的敲击声和吹奏乐器声音,原来在舞台后面还有奏乐的人。我们游览黑水镇时曾经看到这些古老的民族乐器,有牛皮小鼓、牛骨做成的骨笛,还有用湖中所产大鱼的鱼骨制成的乐器。凯茜热爱音乐,钢琴和小提琴都是她的拿手好戏,看见这些新奇的乐器简直着迷,我还给她买了一支骨笛,但匆忙中放在旅舍并没有带出来。
乐声一起,舞台两边跪着的信徒全部向着女神像的位置匍匐在地,双手和额头都贴住地面,虔诚至极。此时两堆篝火忽然暗淡下来,女神像的上部似乎隐没在黑暗中,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在了舞台上。脸色和她的白衣一样白得仿佛透明,如瀑的黑色长发垂至腰际,如丝制成的裙摆下面,露出她一双赤足,踏在舞台上铺就的草丛上。我和凯茜都认得是艾西卡,在给凯茜买骨笛时遇见过她。女神像的隐没和艾西卡的出现似乎是同时发生的,真的就好像女神突然降临人间一样。艾西卡的打扮和女神像并无二致,只是把女神像的静态变成了飞舞跃动的动态而已。
艾西卡的脚步轻盈至极,就像毫不受重力影响那样,在花丛中、草地上旋转飞舞,一举手一投足,没有半分俗气,妩媚但不妖艳,让人心醉但不诱惑,我心中想,真的神仙之舞也不过如此了吧。她的脸上虽然没有笑意,但不是冰冷,而是蕴藏着一种深深的悲哀,而这种悲哀又恰到好处,丝毫没有过分,冲淡她的舞蹈的仙气,显得做作和世俗。
艾西卡的舞蹈在骨笛吹奏的乐曲中缓缓结束。她的舞姿已经征服了所有人,没有人鼓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希望能多看这个神仙一样的人物一会儿。
一舞结束,舞台前方的地面突然神迹一样升起一口巨大的锅,锅口的直径居然有三四米的样子,里面热气蒸腾。游客们正不明其意,神的化身艾西卡从脚下拔起一丛红色的小花。看了半晌,从上面掐下几朵红花,撒入了铁锅之中。然后她转身离开了舞台。
现在想想,艾西卡当时扮演的就是黑水湖的女神,那个铁锅里的汤就是所谓掐花为食、煮草为汤故事的演绎吧。
那个汤的味道好像在我舌尖复苏了,在艾西卡下台后,有十多个人推着一车车餐具走到铁锅旁,用长柄勺子从中盛出一碗碗热汤,分给每个游客。这就是刚才镇长所说的灵餐吧。汤的香气极其馥郁,让人闻之欲醉,何况晚上天气较冷,当时就有很多游客迫不及待地开始喝了,喝了的都大赞味道绝佳。我倒是没急着喝下去。仔细看看汤里,呈淡淡的红色,我想光靠艾西卡撒进去的几朵红花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气味和颜色,肯定是汤早已做好,撒花只是个形式罢了。
这时汤也分给了每个跪地的信徒,每个人都高举双手接着“灵餐”,仿佛在接受无上的恩典。镇长再次上台,也拿了一碗,他号召大家跟他一起享用,带头喝完了一碗。看看周围人都喝完了,我没什么疑心了,和凯茜也喝了下去。果然这汤味道之鲜美无法用语言形容,花的香气好像渗入了全身每个细胞,又好像佛教所说的“醍醐灌顶”,让人全身为之放松,神清气爽。已经有游客对一碗不够喝而发起牢骚,想再求一碗来喝。凯茜身体虚弱,容易怕冷,我们此后并未在广场久留,早早回去休息了。凯茜一路兴奋地讲着艾西卡的舞蹈。她说,艾西卡跳舞就像童话故事里面的精灵,没看过的话肯定不会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舞蹈。她还说,她看见艾西卡跳舞,忽然出现了错觉,好像自己变成了艾西卡在台上跳舞,一边跳一边看着舞台下面的游客,而艾西卡变成了凯茜,正在和爸爸一起看自己跳舞。我笑话她,你又在说梦话了!凯茜却一脸正经的说,当在台上跳舞的自己和在我身边坐着的自己眼神交汇时,错觉消失了,两人又切换了回来。我哭笑不得,这孩子怎么神神叨叨的,准是那碗汤……
对了!在艾西卡和我说完女神舞蹈背后的故事后,我一直沉浸在想象中,回味艾西卡的舞蹈。但想到那碗汤,让我突然心头一震,很多看似不相关的事情串了起来,我一跳而起,冲到了艾西卡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