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之下
作者:头不怂 | 分类: | 字数: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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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当家
这个人细长脸倒吊三角眼的人,名叫何享,他是釜钓帮的二当家,或者说就是杜萧的副手。他对周自行和阿寰解释道:“海祭将至,大当家最近一直在为海祭的安排忙碌。所以到现在也没回来。”
“海祭是什么?”周自行不太理解,听起来非常隆重的样子。
“这是海边渔民一年一度的传统祭拜大海的活动。”岳晓雨低声解释道:“用以祈祷大海庇佑,鱼群旺盛,收成丰满,风平浪静,船货平安。”
“今晚要在府里宴请城尉和城守大人,共同商讨海祭安排。其他帮派大当家都会一并出席陪同,所以可能没有时间面见二位。何某提前回来,还要安排宴请事宜,二位可以在府中先留下,但大当家什么时间会见二位,何某也不能确定了。”
“那我们先留下了。”岳晓雨立刻答应了,“正好我们也没地方吃晚饭。”
何享示意身边的家仆安排他俩的食宿后,就向他们两位告别,“宴请之事紧急,何某先去忙事了。虽留二位,但请不要在府内闲逛,以免影响今晚的宴请。”
说完他大踏步子向府内走去。家仆领着周自行和岳晓雨也走进府内,但去的是另一个方向。周自行依旧站在门口远远看着何享的背影。只见他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小瓶子,拧开盖子抿了一口,像极了岳步云在旺生门的那两个饮用延年汤朋友的动作。
“难道他也是教徒......”周自行暗忖。这时,从府内跑出来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一看也是个千金小姐。她的声音尖嫩,向何享问道:“何叔,九儿去哪儿了?好多天都没看到她了,还想找她玩儿呢。”
“大小姐。”何享愣了一下,弯下腰,挤出笑容一般的回答道,“九儿啊,和她阿娘回娘家探亲了,估计得等海祭结束了才能回来呢。”
“那还得十天啊。”显然,这个女孩儿就是杜萧的女儿。她一脸的失望。
“周师父,这边请。”家仆见周自行驻足不动,催促道。
周自行只好跟着家仆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他俩终于被安排了在两个房间,家仆还给他们送去了晚饭。各自就在房间里等待着杜萧。很晚的时候,周自行依旧能够听见杜府内人声嘈杂的声音,想必就是杜萧和城尉城守以及各帮派当家人宴会的喧闹。可等待了一夜直到人声散去也没有等来杜萧对他俩的接见。
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有家仆来唤:“大当家请二位客堂说话。”
他们随着家仆穿过长长的走廊与三四道的门房,感受到这个宅子确实比一般的宅子要大上不少。客堂里的主座上坐着一个人,二当家何享就立在他的身后。何享示意带路的家仆离去,他掩上门,客堂里就只剩下他们四个。
“杜某昨晚忙于事务,没能及时接见二位。”杜萧的声音低沉有力。他大约五十左右的年纪,头带毛绒皮帽,披着一件黑色毛皮大袄,连手都没有露出来,更看不出体型。他的脸颊消瘦,看上去几乎没有多余的肉,一点也不显大帮领袖的富态。尖锐的下巴上留着短小的山羊胡。用油脂抹的发亮。他的眼角如同刀削般锋利,配上浓郁的一副剑眉,整个人给人以一种凶悍不易亲近的气质。
难怪问路没有人敢说话,周自行想着,这大当家的脸色确实吓人。
“岳掌柜的来信我已经看了,周师父想要了解旺生门的事情,是吧?”杜萧接着问道。
“是的。”周自行回答,“旺生门在北方传播的非常广泛,我想要更加深入了解旺生门的教义,还听闻这是海州所传来的教派,如果方便......”
“你是个禅隐僧吧。”杜萧很不客气的打断了周自行的说话。
“是的,庐州南兴城南清寺。”周自行逐渐感受到杜萧的不友好。
“不知道周师父是出于什么目的在调查旺生门呢?“杜萧示意何享给自己面前的茶盏里面加了些水。
“只是出于对教派教义的好奇。”周自行的语气也下意识的变生硬起来。
“好奇......”杜萧眯着眼睛重复着,又示意何享给周自行岳晓雨斟茶。“如果只是对教义好奇,又何必了解延年汤的来路呢?还有想要结识旺生门在洛轮港的组织者,这都是出于对教义的好奇嘛?”
“当然只有找到教派最核心的人,才能了解到教派真正的教义。”周自行微笑回答,他没有想到岳步云在信里把事情写的这么具体,也没有想到杜萧是一个如此冷淡的人。
“抱歉,这样的理由没有办法说服我。既然周师父没有那么坦诚,那杜某也没办法。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旺生门,传自海州。可现如今,海州除了海上贸易,断绝了与其他六州的其他全部关系。旺生门就算有教派组织者,他们也是在海州而不在这里。我帮不了你。”
杜萧的突然拒绝,让周自行非常的意外。他的冷淡与岳步云当初的热情是在是天地相差。
第一百零四章 当家
“就算是看在岳步云的面子上,也不能说嘛?”一直没有说话的岳晓雨毫不客气,直截了当的问道。经过一天的休息,她的声音已经慢慢恢复,虽然还有些粗,但也是可以接受的女性声音了。
“这和岳掌柜无关。本就素不相识,杜某并没有义务在府内接待二位。是岳掌柜的情分才让二位站在了这里。仅此而已。”
“你......果然是不讲情分。”岳晓雨气的直跺脚。
“生意场不能太依仗情分,这么多年,杜某养成的坏习惯吧。二位见谅了。”杜萧冷冷的笑道。
“可我们来,并不是为了生意。”周自行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杜萧的面前与他强调。
“单纯的只是为了了解?”杜萧笑着摇着头,“这种为了兴趣而去做某一件事情,可以发生在孩子身上,但不可能发生在一个成年人的身上。所以杜某还是那句话,既然周师父不交实底,就只能恕杜某无情了。”
“我奉董默将军之命而来!”周自行灵机一动,“前来北方调查旺生门教派,是因为他们已经影响到尚离将军,不,是木丸王朝桂帝统治的根基了!”
“那你倒是说说,这统治的根基,是什么?”一直冷冰冰的杜萧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趣。
周自行一时语塞,他不过是一时机灵想到的理由,其他的都还没考虑清楚。
杜萧的话音落下也就不过两三个弹指,岳晓雨居然立刻回答:“民!”
“哦?你说说看?“杜萧靠在椅子扶手上,左手从大皮袄中伸出,托着腮,用手指下意识的轻轻点着自己消瘦的脸颊。
“王侯将相,身居高位,大权在握,一纸下令,就能让一城、一州甚至一整个北陆的百姓受影响。这还不是因为他们掌握着政权,掌握着统治的权力吗?在他们当中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就拿前任的姜后、威帝来说,他们为什么不得滨州、霸州支持,为什么各州诸侯要起来反抗?就因为他们所做的全部事情都是为了自己,拿北陆百姓为他们自己去卖命!不管别人的死活,只为自己的饱暖。在他们眼里,‘民’不过只是工具!那百姓能信服他们吗?你再看尚离扶持桂帝,为什么得到滨州霸州的支持?他们一来就答应重启洇龙大运河的修建工作,运河一通,惠及百姓啊,百姓能不支持吗?他们降低赋税,打压各地独霸一方的豪绅,维护各方秩序,民众能不支持他们吗?所以稳住了民众,惠及了百姓,自然就有很多很多人支持,那江山社稷也就稳了。你说‘民’是不是根基?”岳晓雨几乎一气呵成,连周自行都对他这番话刮目相看。
一直面无表情的杜萧在听完岳晓雨的一席话之后,脸上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他捋起皮袄宽厚的袖子,伸出手臂,拿起茶盏抿了一口,似乎在慢慢的消化她的观点。
周自行在岳晓雨耳边悄悄的问道,“谁和你说过这些的?”
岳晓雨面露得意,也低声的回答:“老鱼骨......“
“所言极是......”杜萧点点头,放下茶盏,“无论治国还是我们治帮,都应该知晓这个道理。我想知道的是,旺生门怎么影响到了‘民’呢?”
“旺生门教徒所拜的岁神,我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子虚乌有的伪神。但教徒规模日益扩大,已经成为了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并且......”周自行回答道,他在岳晓雨说话的时间,已经想好了一切。他瞥了一眼何享腰间挂着的疑似延年汤药水瓶,“旺生门通过教徒对延年汤的依赖,大肆收敛钱财,更重要的是他们用延年汤已经形成了对教徒的控制。旺生门但凡有所异心,教徒们拼死卖命,你说这是不是影响到了木丸王朝的统治?”
“危言耸听。就算没有尚离澜枫,也还是会有别的将军来支撑木丸王朝的。”杜萧似乎慢慢进入了情绪,音调都有些提高了,“他们现在,只不过是一顶摇摇欲坠的帽子,关键得看是谁来戴。”
“听您的意思,是并不看好尚离将军和董默将军吗?”周自行昂起头问道。
“无关看好或不看好,对于生意人来说......”杜萧撇着嘴摇头,“都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董默将军他们在维护滨州治安方面,就比之前的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岳晓雨又突然激动起来,“要不是他们,我......岳步云和她女儿早就死在贸河城了!”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杜萧突然抬起头,盯着岳晓雨,眼神犀利如同利剑刺来。
岳晓雨下意识的回避了一下他的眼神,又觉不妥,抬眼盯着杜萧,理直气壮的回答道:“阿寰!”
杜萧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就像是在平复心情。这一切被周自行看在眼里,却捉摸不透。
“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岳步云和她女儿可能早就不在了?”杜萧又回到了之前的语气。
周自行从来没听过岳步云与董默的交情来源的事情,他看着岳晓雨,居然心中也有些期待岳晓雨说出这些故事。
“六年前,一伙刺客堂而皇之的就摸进了岳府。带头人是一个断臂的残疾,脸上也有着非常明显的伤疤,几乎半张脸就像是被火烧烂了一样。他们见人就杀,毫不留情。他们冲到岳步云的女......儿,岳晓雨的房间,三两刀就挑断了她的手筋和脚筋,还在她的脸上......身上......划下了一道道的口子,甚至割下了她的......”岳晓雨说着突然哽咽,说不下去了。
杜萧默默的看着她,并不说话。而周自行一脸的迷惑。他不明白岳晓雨为什么把自己说残了?说的还那么入戏,可她的身上点伤痕都没有啊。
岳晓雨调整了一会情绪,才接着说道,“割下了什么,我说不出口。但你应该听说过。”
杜萧闭上了眼睛,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像是默认了岳晓雨的说法。几个弹指之后他睁开眼睛,示意岳晓雨继续。
“可这帮歹人没有料到,当天岳步云带着岳晓雨出游并不在家里,被他们折磨致死的,不过是刚进岳晓雨房间打扫卫生的丫鬟而已。却被他们当成了岳晓雨!”
周自行恍然大悟,岳晓雨心疼与难过的,必然是这个为自己替死的丫鬟了。
岳晓雨接着说道:“他们杀死了几乎一半岳府的人,其他人都被他们绑在了地窖里面,他们没有找到岳步云,就藏在岳府了静静的等待着。直到岳步云带着女儿从外面回来。岳步云随身带着的几个仆人根本就不是这伙歹人的对手。所幸的是,尚离澜枫那
时候刚刚接管滨州不久,在贸河城巡视治安的董默将军恰好带兵路过,很快就制服并逮捕这伙人。”
杜萧点点头道:“尚离澜枫后来下令把这伙为非作歹的人都判处了死刑,这是整个贸河城都知道的大惨案。这么多年了,这个故事早就传到了洛轮港。杜某确实有所耳闻。”
“这伙人都是洛轮港人士,而岳晓雨自幼便被她的父亲禁止前往洛轮港。怎么就这么巧呢?”岳晓雨冷笑了一声,“而在二十二年前,岳步云已经坐上了釜钓帮大当家之位,却在那一年丧失了妻子和儿子,他的'好'兄弟紧跟着就成为了釜钓帮的大当家。岳步云只能只身带着女儿躲到贸河城去,怎么就这么巧呢?”
一旁的何享与周自行听了岳晓雨的话,脸色剧变,向前探了一步,生怕岳晓雨又不轨或者过激的动作。他可能认为,正在说话的这个阿寰,就是来找杜萧复仇的。杜萧很是平静,低头看着桌案上的茶盏,低声的说道:“我确实替岳掌柜担下了大当家的位子,这个故事背后还有故事。但可能不应该由我来和你说。杜某自从跟随汪沛大当家加入釜钓帮,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问心无愧。更对云兄无愧!”
说罢,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回头对二当家何享说道,“阿享啊,安排二位师父的住宿。务必好生招待。十日之后难得的海祭,请二位共同参与之后再离开鄙府吧!”